这一夜除了凉月其他人都休息得不错。
即使是短睡眠体质,凉月也感觉值班对精神的损耗非常巨大。
她以一贯的简洁明晰讲述完前一夜的经历以后,想了想又提醒:“先不要给游客推荐书目。”
这与员工考评表的内容相悖,无疑是在说:你们别卷KPI。
这句提醒虽然无厘头,但凉月那种令人信服的气质让众人都没有多问。
只有赵蕾还是一副怼天怼地的样子:“那第五天考评怎么办?”
说完又意有所指地看向另外两个女生,“她俩倒是之前收集了一堆烂书,不用愁,咱们不都是垫底?”
她看向方澈和李杰,他们也还没有收集过任何一本书,所以赵蕾想拉拢他们。
姚瑞最开始拿过一本书,怎么说也是剩下七人中排名第三,倒也不急。
李杰有点动摇,但方澈不傻,冷笑一声:“你就那么怕那个馆长?什么惩罚能比得上死在这里?”
此话一出,李杰才醒悟过来。
只要在第五天考评前出去,管他什么奖励惩罚。
赵蕾眼见煽风点火要失败,连忙继续说:“奖励万一就是车票呢?垫底的反正必死!”
这个说法确实也是大家心里都想过的,不止李杰,姚瑞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要知道,游客借书的KPI比收集破损图书高多了。
凉月已经话说到了,也不想劝赵蕾:“随便你,但是你最好有命参加考评。”
这句算是凉月说的重话了。
她平时讽刺和厌恶不会说出口,但一夜没睡她不免有点心烦,这个赵蕾处处作对拖后腿,脾气再好也要忍不住了。
凉月没有义务劝任何人,也不管其他人什么反应,直接回宿舍补觉了。
凉月离开以后,三名男性先去值班,剩下梅珀琋三人,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赵蕾在,气氛就格外尴尬。
这个女人脸皮够厚,虽然讨厌梅珀琋和黄双双,但是又不敢一个人待着,硬是赖在这里。
梅珀琋拍拍心烦气躁的黄双双,她的伤口今天又恶化了。
她自己已经用图书馆的急救箱重新消毒包扎过了,但是根本没有好转,甚至淤血还有扩散迹象。
这应该也是站台世界的影响,如果继续拖下去,不知道会怎么样。
两人对此心照不宣,嘴上不说心中却都升起迷茫与焦躁。
赵蕾的脸固然讨厌,但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至少能保证这女人不会再生事端。
梅珀琋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自己也去探索一下图书馆——总不能仅仅依赖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黄双双的伤让她移动不便,只能不情不愿地和赵蕾一起待在地下一层。
地上的情况如凉月所说,并无明显异常,只是在地上没有任何“地下楼层”存在的痕迹。
就在梅珀琋没有找到什么新发现,有些失望地打算回去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找不到回地下的路了。
梅珀琋路痴,但她确信没有路痴到这个地步。
找不到,是指原本通往地下的电梯物理意义上消失了。
她不禁神色微变,这次终于轮到自己了吗?
梅珀琋心理素质再好,终究还是怕死的。
她才25岁,妈妈说她还太幼稚。
如果自己死在这里,妈妈和阿姨会知道吗?
妈妈能承受这个消息吗?
妈妈很坚强,但是……
梅珀琋摇了摇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悲观想法甩出去。
现在既然自己还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就还有机会。
等了半天,没有其他任何事发生。
梅珀琋有些疑惑,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情重新开始冷静思考。
回不到地下并不意味着即刻死亡,钟声没有响起。
但是,她必须找到产生变化的原因,毕竟一直困在地上必死无疑。
当梅珀琋的目光瞟到反光的玻璃门时,忽然意识到胸前少了那块名牌。
她瞪大了眼睛。
什么时候弄丢的?
所有人都知道名牌很重要,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摘下来过。
在人群中挤掉了吗?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梅珀琋还是顺着自己原来的路线仔仔细细找了一遍。
结果不出意外,没有找到。
本来站台世界的时间过得度日如年,但现在梅珀琋感觉一眨眼间就已经到下午了。
其他人会来接自己吗?
三名男性在值班结束前都不会知道自己没回去,黄双双受伤,根本无法过来找自己,而赵蕾更是不用指望。
梅珀琋已经下意识地在盼望凉月的出现——希望她已经醒了。
凉月确实已经醒了。
作为一个短睡眠星人,她休息了大约五个小时就重新精神充沛起来了。
她一出现,黄双双就告诉她梅珀琋早上去楼上找线索了。
凉月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楼上她自己去过,地图已经深深刻在她的脑子里了。
梅珀琋连午饭都不回来吃,一定被某种东西牵绊住了。
没有钟声,凉月心想至少人没死,就是不知道是个什么状态了。
本来队友就少,总不能不明不白送一个人头。
凉月没有多少犹豫就表示自己去找梅珀琋。
梅珀琋的脸实在醒目,凉月即使不靠超级记忆力,也很快在人群中定位到了她。
此刻,这位大小姐就像一个走丢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地坐在柜台旁边——因为长得好看,其他员工非常耐心,甚至给她端了椅子倒了水。
凉月快步走上前,第一眼就注意到对方的名牌不见了。
梅珀琋见到凉月喜形于色,还没开口凉月就问:“你的名牌呢?”
这正是梅珀琋要说的。
听梅珀琋讲述名牌丢失、电梯消失的经过以后,凉月忍不住微微蹙眉。
进图书馆以来的每个片段在她脑海里宛如慢动作镜头一样拉过。
王乐先给他们胸牌再带他们去地下这个顺序一直被忽略了。
她说:“请时刻佩戴好你们的名牌,这是在密集书库中识别员工身份的唯一标识。”
这句话凉月最初的解读是,名牌是一个buff,可以抵御密集书库中的某种存在;如果丢失名牌,他们在地下会遭受攻击。
但现在看来,不止这层意思。
另外一个意思更浅层:员工标识是进出特定场所的许可——正如游客需持许可证进入地下。
他们都被定式思维束缚了,忘记了这里如果是个普通图书馆,地下对应的就是“闲杂人员不得入内”的区域。
但站台世界的区别就是,如果不持有名牌,他们甚至找不到去地下的入口。
毕竟对于一般人来说,图书馆没有地下楼层,他们做的是“不存在”的工作。
不存在吗?凉月心中微微一动。
但当务之急还是解决大小姐的名牌问题。
凉月果断地向前台的员工借电话。
美少女就是美少女,对方甚至十分狗腿,不,贴心地递到她手上。
凉月熟练地按下一串号码,梅珀琋一脸迷茫地看着她的动作。
电话很快接通了。
凉月没有客套,直奔主题:“馆长,请问员工名牌丢了怎么处理?”
对方似乎对这个电话和她的问题并不意外,语带笑意地回答:“让那个丢名牌的员工本人去地下一层补办,时钟下面挂着的机器可以办理。”
凉月沉默。
这就是悖论:梅珀琋在楼上丢了名牌,必须去地下补办,但是没有名牌,她根本下不了楼。
趁着对方没挂电话,凉月继续问:“必须补办吗?”
这句话听起来很没道理,但是对方似乎理解了凉月的意思,愉快地回答:“有名牌当然可以不补办。”
这不是废话吗?
梅珀琋凝神听着电话里的声音,满脸问号。
从一开始她就不懂凉月怎么打通了馆长的电话,后来又不明白为啥她们要说车轱辘话。
但是凉月还没有挂断电话,有种打都打了不问白不问的感觉。
“怎么获得打开仓库的权限?”
“怎么知道现在的员工排名?”
……
几乎馆长刚回答一个凉月就接上下一个问题,这一通电话竟然打了十多分钟。
如果不是凉月顶着这张柔弱美少女的脸,其他员工早就要赶人了。
梅珀琋见凉月放下电话,连忙问:“怎么样?”
当然她其实还想问怎么没问考评以后的奖励和惩罚是什么、钟声到底意味着什么、地下楼层和地上什么关系……
但她想凉月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凉月的想法很简单:这些问不出来。
事实上,就算是她提出的那些问题,馆长几乎也没有正面回答。
不过,这就已经够了。
现在凉月已经确认了能确认的所有细节,比如游客许可证的形态、书架的编号规律。
另外,凉月对馆长的立场也有了新的推测。
在站台世界,大多数人对于说明规则的存在既惧且畏,并且充满不信任。
一方面,根据以往经验,他们说不能做的事几乎都是真的不能做的,但是他们并不是带着善意给出提示,相反,他们很可能就是充满恶意的。
不过,一路走到这里,凉月很清楚这些存在没有能力乱杀。
与其说站台世界是鬼怪对人类的杀戮,不如说是鬼怪与人类的博弈。
人类固然脆弱,但是并非穷途末路的待宰羔羊。
这次馆长的立场看似不作好,但凉月从她的表达中感觉到,这个馆长对他们毫无恶意。
但这也不意味着她是善意的。
那种感觉,是漠不关心。
馆长说过他们的工作很崇高,但是她本人对他们的生命流露出一种不在意。
比如那个游客许可证,凉月一问,对方就详细地描述了细节,最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之前忘记跟你们说了。”
对他们来说,这明明是不小心会触发死亡的关键信息,可馆长似乎是真情实感不带恶意地“忘了”。
而在这个基础上,凉月认为,馆长的知识也是有限的,所以大多数问题都无法正面回答。
那么,由这一点逆向推断,考评虽然经由馆长,但是背后的力量并不简单。
另外,不出所料,仓库很重要。
不过馆长的回答耐人寻味:“只要能打开门就有权限。”
这又是一句看似废话的回答。
打开门,自然是有权限;没有权限,就打不开门。
——除非她的意思是,根本没有人可以授权,能者自能。
梅珀琋看着凉月沉思的侧脸也不好意思问,但凉月很快就抬起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