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漪轻声咳了起来，应该是被闻毅中这话给呛了一跳。
闻知冕往这边瞥过去，推了一杯水过去，温度刚好，像是刚才就给她倒好的。
“闻叔叔，这事是不是急了些呀？”周行愈素日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有话直说，尤其见不得妹妹受委屈。
周行漪缓过劲来，呼吸也平复下来，见自己二哥为自己说话，心里感动又不是滋味。
“行愈！”周赟之呵住，给他使眼色。
随即周赟之立刻补救了下，怕两家下不来台。
“我看啊，虽然急了点，但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宜嫁娶。”周赟之笑着，算是同意了闻毅中的话。
谷汀兰的脸色却不太好，一直默不作声，周行愈刚才言出无状她也没有出口阻拦，像是默许了一般。
周行漪明白了父母的心思，谷汀兰舍不得她，也同她一样，多少放不下曾经的嫌隙，哥哥们自然站在她身旁，她不愿，哥哥们也不愿，即便大哥不说话，也知道他与二哥一致，至于周赟之，看不出来不情愿，倒是乐见其中。
但她也明白，闻周两家势力相当，不分高下，今天闻家主动提出，便是已经放下身段主动化解，如果他们周家再不顺着台阶下，那就是小肚鸡肠，不识好歹了。
周行漪纨绔是没错，怼天怼地也没错，这是她在世家的形象，一个堕落荒淫的千金。但她懂家族荣辱与她系于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年少时她这样想，现在她依旧会这么想。
现在父母不一致的表现，就是在等她的表态。
“我同意。”周行漪端起小酒盏，里面是满满一杯，她站起身，对着主桌方向敬。
这话听不出任何情绪，不过想或者不想，都不重要了。只见两位老长辈笑出声来，几乎大家都在恭喜庆贺。
一白下肚，一阵火辣滚过身体，从上到下，整个人都如同被放在火中烤，她只感觉天花板的水晶吊灯切面异常闪耀，晃得她睁不开眼。
她没注意到父母和哥哥都投来过心疼的眼神，只感觉身体飘忽忽的，刚才喝下的是度数极高的白酒，又烈又痛，嘴唇都像被灼过。
“我去下洗手间。”
周行漪没去房间里配套的洗手间，而是推开的那扇木门，飘忽摇晃地向外走去。
廊桥仿佛更长了，长到她看不到尽头，只觉得九曲多弯，侧面的华灯被秋风吹的打圈儿，一圈又一圈。
她没敢流泪，怕把妆弄花，怕长辈问讯，怕家人看出她如今的狼狈和丑态。
心如乱麻，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拍卖的商品，谁叫价高，谁就能赢得她。
多可笑，外人眼里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周家小姐原来也会有烦恼。
周行漪很久没抽过烟了，她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盘算接下来该如何。
是激进反抗，骂人砸车，还是就此认命……
她站在玄色廊柱旁，细长柔美的手指夹着一支香烟，烟气涌入肺腑深处，又缓缓逸出，一道细弱的灰白色气柱，渐渐舒展开来，化为一片薄纱般的雾霭，缭绕着她面部的轮廓，最后散入窗外无边的夜色里。
一闪，一熄。
吞云吐雾里，她试图短暂地逃离。
“周行漪，你怎么了？”闻知冕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语气平淡。
“你看起来，不太好。”
他站在离她只有一步左右的距离，清晰地看到她的面孔隐在昏暗的烟雾里，轮廓朦胧，唯有指间那一点明灭的红，在幽暗里固执地呼吸。
周行漪手中的那支细长烟已燃至尽头，灼热感悄然爬上指尖。她看向闻知冕，像在思考着什么，却又不说话。
这男人，皮相极佳，家世也是一顶一的好，为人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端正，小时候他就是如此，现在他已经二十七岁，依然和印象中的他一模一样。
“和你结婚，我能得到什么？”周行漪没矫情地回应他疏离客套的关心。
一支烟的功夫，她也想明白了，纵然她对闻家有难以释怀的往事横隔着，也好过让两家因此翻脸。
结婚，那就结吧。
过不过的长久也不一定呢。
“按照家里长辈的意思，太湖沿岸的产业都会转移到你的名下，这里面有一些传统制造行业，也有一些新兴的智能科技公司，将来可以按你的意思发展，另外，沪城的几幢老洋房和几栋庄园别墅也会过到你的名下，还有大约几个亿的现金。”闻知冕郑重地列着这些闻家的“诚意”。
闻家的诚意十足，为了娶到她，真是付出不少。
“除此之外，我在海外有一些个人资产，也会陆续过到你的名下，你有什么别的要求也可以提。”
周行漪听着他言辞郑重诚恳，玩笑道：“闻先生没给自己留点？”
“我有的，你也有，我没有的，我会努力给。”闻知冕言辞恳切，仿佛在向她汇报工作。
周行漪嘴角微微勾起了笑意，有些不解：“你又不喜欢我，为什么又是娶我又是给产业园的？”
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两人仅在很多年前还是孩子时认识，仅仅是因为两家交好，她才会在江南，才会认识他。
她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的家世，不需要喜欢，只要合适就足够了，你嫁给我，你就是闻太太，我会尽可能对你好。”闻知冕向前了半步，声音平静道。
他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一个男人给准未婚妻的尊重和承诺。
“你以前因为闻家受的伤害和委屈，我也会尽力弥补，那些往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闻知冕注视着她，四目交融，他希望对面的人可以看清自己的诚意。
周行漪愣了一下，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再提起往年的事，尤其还是一个闻家人。
弥补，交代。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陷在过去的灰暗泥沼中，有人知道她的处境，不管是不是真心的。
“好，不过你不能在婚后干涉我的生活，我的交友。”周行漪紧紧看着他，“我会尽可能地做好闻太太，不给你惹麻烦。”
闻知冕听着她的要求，本以为她会和自己提出签订婚前协议或者书面合同，或者是狠狠打他骂他，骂他强取豪夺，然后闹到两家长辈面前，最后不欢而散。
媒体眼中的“镶钻仙人掌”并没有和他设想的一样扎的他满身刺。
综合来看，周行漪是最适合成为他妻子的人选，是闻太太最好的人选，她出身京城周家，家族关系简单且深受宠爱。即便声名狼藉，他们也不在乎，名声这种东西，都是写给外人看的，尤其像他们这种人，所有表现无非都是保护壳。
按照安排，婚礼到时候会举办两场，一场西式，一场中式，西式婚礼按照她的意思来，邀请一些小辈和朋友热闹一下，长辈们不参与。
另一场中式婚礼，就在江南老宅办，所有人都来，要办的声势浩大。
闻知冕主动提出再在廊桥站一会儿，主要是散一散周行漪身上的烟味，被长辈们闻出总归是不太好的。
“你这人也没那么古板。”
周行漪下意识地将手指靠近鼻端，轻轻嗅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指尖残留着烟草特有的微涩气息。
“我很古板吗？”闻知冕少见的微微笑了一下，自问自答起来，“好像是有点……”
正当两人打算回去时，只见谷汀兰一众人扶着唐兆敏出来了。
见到闻知冕和周行漪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唐兆敏忍俊不禁起来。
“好呀好呀，看来两个孩子真是投缘呢。”
“就是说啊，在外面说起小话来了。”
唐兆敏慈爱地笑着，就连本来面目严肃的谷汀兰也有了些松懈的感觉。
“哎呀，奶奶！”周行漪娇嗔着否认。
“好好好，奶奶不说了。”唐兆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意越来越深。
一众人被安排着返回了家里休息，周行漪没坐闻知冕的车，和周行衍、周行愈通行。
“愿愿，你要不想嫁，大哥可以帮你和爸妈说。”周行衍扶着方向盘，时不时侧目过来。
“对呀，你要不想嫁，我是不会认这个妹夫的。”周行愈本来好端端坐在后座，也探了个头过来。
“我同意了。”周行漪轻飘飘地说了句。
“惊讶什么，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周行漪看着哥哥们瞠目，忍俊不禁。
过去的事，错错对对谁也说不清，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无妄之灾就去怪罪一个无辜的人。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那就接受。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缀满碎钻的丝绒，沉沉地覆盖下来。城市霓虹遍天，周行衍这辆线条如雕塑般的液银色钢铁之，低吼着停在了京城最繁华的红绿灯路口。
周行漪正要切换自己的歌单，却在自己脚下瞥见一抹熟悉的青绿，裹着一块方正的木盒——那是闻知冕几个小时前用来“讨好”她的桂花糖。
这桂花糖什么时候到了大哥的手里？
“大哥，这是？”周行漪想问个明白。
周行衍原本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接过去那盒桂花糖，笑了笑：“这么快就忘了？刚才闻先生在车上就要给你的，你没要。”
周行愈也想凑这个热闹，不过这件事他也知道，还是他亲自接了闻知冕的礼。
“我接过来的，当时大哥去开车了。”周行愈锁了手机屏幕，抬头瞥了一眼，余光看了看周行漪的脸色。
好像······还好，但又哪里不对劲。
当时长辈们都在，如果不接好像有点不给闻家面子，左右不过就是一盒桂花糖，如果小妹真不想吃，到时候再扔也不迟。
“闻先生人没得挑剔，都是爸妈和奶奶看着长大的，更何况他年纪轻轻就接手了GE集团，没有花边新闻，这是我们这个圈子里多难得的品质啊。”周行愈边说边看着自家妹妹的脸色。
接不接桂湖糖是小事，接不接纳闻家才是真正要考量的事。
“你的意思是，我花边新闻多，所以就活该被人挑挑拣拣呗。”周行漪朝后排瞟了一眼，呛声道。
二哥的意思她也不是不明白，说的都是肺腑实话，闻知冕为人圈内闻名，这几年也有过和他相亲的世家小姐千金们，但最终也都不了了之。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周行愈被没好气地怼了，觉得莫名其妙的很。
“阿愈的意思是，如果你要嫁，他确实是不二人选，但如果你不想嫁，他就算是再好也不能嫁。”
周行衍见二人神色不妙，一边轻踩油门一边安抚。
哥哥们还有爸妈，甚至连最疼爱她的奶奶都愿意她嫁给闻知冕，她一时间觉得有些心烦意乱，轻轻降了些车窗，京城立过秋后一下凉了不少，一阵凉意伴着风钻进车里，她侧着脸看向窗外，不再说话，任由风景一路掠过。
周行衍开的要更快一些，刚到家的时候，周行漪踩着细高跟鞋上了楼，留下兄长二人在楼下面面相觑。
房里没有开灯，照明系统控制键暗着，周行漪将那个被挫磨的不成样的HERMES随意地扔在了衣帽间门口，然后一阵放松地仰面躺在床上，仔细思考二哥还有大哥的话。
她去淋浴间冲了个澡，往常她最喜欢在浴缸里泡澡，然后再一罐罐拿下在玻璃架上的护肤品，从面膜，精华水，到乳液，再到其他面霜眼霜，就要好几个小时，可今天她直接跳过了所有步骤，只是简单卸了妆冲了澡就准备上床。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已经换了一身月光绸缎的睡衣。
“愿愿，妈妈可以进来吗？”隔着厚重的门，隐约听到谷汀兰的敲门声，动作极轻。
[撒花]心软的神，真的很心疼周行漪。
闻先生：老婆，我来娶你啦！
周行漪：······我想拒绝还来的及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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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