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黎溯

金属门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林牧念推门而入,“指挥官。”

北塔指挥官祁南正站在全息地图前,发丝在灯光下泛着暖黄,在林牧念心里,这位在塔建立初期就失去向导、放弃中央塔优渥条件、扎根北塔近十年的哨兵,远比任何功勋奖章更令人敬畏。

祁南将文件放下,目光落在林牧念冻得发红的耳廓上,“江洄怎么样?”

林牧念从兜里拿出能源石递给指挥官,晶体在掌心泛着幽蓝冷光。这枚成人巴掌大小的矿石看似普通,却在黑市上被炒到能置换一座城池的天价。“目前没什么事了,静音室待着呢。”

祁南拿起矿石迎向光源,晶体内部的能量流如活物般涌动。“那就好,下次不允许他擅自接这种高风险任务。”

祁南的指尖碾过矿石棱角,那里没有任何中央区的管控编号——这意味着它来自走私渠道,且纯度高到足以扭曲向导和哨兵的精神力,成为制造“人形武器”的致命原料。

北塔的雷达常年扫描中央区边境线,截获过无数偷渡物资,却从未见过如此高纯度的能源石。

纯度低的能源石就可以提供人类所需的大多数能源,一个普通人家若是得到一块,那大半辈子都不用愁了。而纯度高的能源石会剧烈放大并扭曲觉醒期的精神力,强行融合的结果……就是制造出精神不稳定但破坏力惊人的“人形武器”,当然这种人体实验是违法的,所以这块通过偷渡而来的能源石,若是流通出去会造成怎样的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那个人不好对付,我和秦初也是任务结束才回来,他身为首席不接的话……您知道的,他从始至终都不想因为没有向导而被区别对待。”

虽然平时和江洄的关系互为损友,相爱不可能,相杀是一定的,但要是说谁最了解江洄,北塔中林牧念说第二,就没人说第一了。

林牧念知道江洄的性子,那家伙宁愿痛苦的待在静音室中,也不愿像个废物一样活的舒服些。

“除了这个,江洄还说那人提到了‘北区’。”

“北区?”祁南的指尖碾过能源石残片的棱线,幽蓝冷光在胡桃木桌面上洇开一圈涟漪。“又是北区。”他心中的忧虑更盛,过往的记忆浮现在眼前,模糊的实验室景象、刺耳的警报、那个孩子的背影、爱人的呼喊声,突然在视网膜上重叠。

“对,”林牧念喉结轻滚,“所以我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没把猜测说破,但知道指挥官定能读懂那层未宣之危。

“人体实验?”祁南突然攥紧拳头,指骨发出轻响。雪片撞在玻璃上碎成星点,“你在猜测这个。”

北区和中央区的恩怨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当年天外陨石落在北区附近,北区算是受影响最大的地区,从而资源匮乏,居民的生存空间也大大减少。“长夜”时期中央区内哨向与普通人冲突惨烈,既有内忧,又有外患对于中央区来讲很是不利。所以若是北区有和中央区合作的意图,中央区也愿意对此进行帮助。可北区的贵族十分贪心,他们视中央区为肥肉,十多年来边境冲突不断。最近消停过一阵,本以为是蛰伏的狼群已收敛爪牙,没想竟在策划更阴鸷的图谋。

“您觉得可能性有多大?”林牧念捏皱了调查报告,“失踪人口”四个字被冷汗洇得发暗。

“极大,我已下令加强边境巡逻和情报收集了。”祁南的指尖划过地图上北塔的标记,眸光沉如极夜,那么他……就应该来了,十年前抱着蝴蝶刀的少年,如今已长成能劈开风雪的刃了。“你和秦初聊过了?”

“是,这算是我们两个共同的猜测。”

祁南沉默着走到落地窗前,雪光在他发丝上碎成星点。远处北塔的岗哨灯光穿透雪幕,此刻所有线索都在指向某个注定的重逢。“线索明晰后我会部署任务。”

林牧念离开时,正看见祁南拿起办公桌上的旧合影。照片里路延向导戴着细框眼镜,将手搭在指挥官身上,眼中含着笑意。能源石残片在桌角泛着冷光,与祁南眼中沉沉的决意交相辉映。

门被轻声合上,祁南的手轻抚过照片,而后起身走向落地窗。视野所及是终年不化的雪山,山脚下蜿蜒的路正是进入北塔的唯一通道。他望着苍茫雪线,低声喃喃,“当年他没有及时阻止的……以你的坚韧,一定能做到,这一次同样的事情不会再上演,对吗?黎溯……”

黎溯捏着终端的指节泛白,消毒水气味在走廊里浓得化不开。他刚把第三份疏导任务表拍在公告栏上,身后就响起皮鞋擦地的声响。

“黎溯!你最近是疯了吗?”后勤部长的金丝眼镜在白炽灯下晃出冷光,“三号隔离区的暴走哨兵等着疏导,你居然敢拒接?”

“中央区条例第三十二条写着,向导每日疏导上限为两次。”黎溯转身时,白大褂带起的风扫过公告栏,将印着“紧急任务”的红纸掀起角,“我今天已经完成三次,你是不识字,还是觉得条例比你的官威轻?”

“凭什么?”部长的公文包狠狠砸在金属椅上,震落一层墙皮,“联合政府在你身上砸了多少钱,现在用你一次怎么了?当自己是镶钻的花瓶?”

“滚。”黎溯的声线冷得像冰锥,“别让我用精神力把你脑子里的官僚主义冲干净。”

“你找死!”部长的脸涨成猪肝色,伸手就想拽他白大褂,“就算是总指挥游酌言,见了联合政府的专员也得客客气气。”

话音未落,黎溯已攥住他的领带猛地后扯。两人撞在消毒柜上,塑料瓶滚落的声响里,黎溯的膝盖顶在对方后腰,蝴蝶刀的寒光贴着他喉结,“游总指顾及的是联合政府的体面,”刀刃压进领带刺绣的徽章,“不是你这种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的跳梁小丑。”

部长的喉结在刀锋下滚动,冷汗浸透了定制衬衫。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忽然闪烁,黎溯脖颈上抑制精神力的项圈发出警报,使得他发出闷哼声,但手上的力度依旧不减。

“你大可以随便去告状,最好是闹到总指挥那里,”黎溯松开手,领带结已被刀刃割出细缝,“我希望有除了关禁闭之外的其他惩罚。”

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淌进中央塔顶层,在黎溯深灰色制服上凝成流动的光斑。他半跪着整理行李,金属扣带随着动作在瓷砖地面拖出细碎声响。晨风裹着远方雪线的凉意掠过他后颈,将衬衫下摆掀起又抚平,隐约浮动着某种难以名状的释然。

终端和监控摔碎的碎片还大剌剌地在客厅的地上,他也并不想收拾,将行李箱摊开在床上,空荡荡的内衬泛着冷光。黎溯指尖抚过箱底夹层,蝴蝶刀的碳纤维刀柄温润如玉,这是他的老师送给他的。另一把匕首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在光影里明灭。

说实话没什么好收拾的,中央塔的一切都不属于他,除了随身携带的两把武器,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称之为“他的”,承蒙那位名不副实的部长和其他几位联合政府的专员大闹一通,给了他和总指挥这个机会,不然他的调令也不会下来的这么快。

只有去到北塔,才会拥有完全的自由和了断一切的契机。所以在听闻北区的动向后,黎溯便立刻行动,一反平时听之任之的态度,也正是因为如此突然的反抗,这“惩罚”来的如此之快。

手机呼吸灯规律地闪烁,黎溯的指腹擦过屏幕。虽说这东西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他想要越过“塔”联络别人,就只能依靠这个了,他的终端被人监控,不能轻易使用,连这部手机也是被改装过的,发出的信号确实不会被“塔”发现,可惜的是只能和同一个设备进行双向通信。

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发来简短的几个字“注意安全,一路平安。”他嘴角弯了弯,回复道“好的。”

江洄把终端卡回腰间的武器带,太阳穴刺痛感已消退大半。走廊顶灯在磨砂玻璃上投下冷刃般的光,他刚拐过转角,准备去指挥官的办公室,就被林牧念从身后勾住脖子,“恢复得挺快啊。”

“松手。”江洄用手肘顶开对方的胳膊,腰间的匕首扣擦过林牧念的训练服。林牧念自认为很有情谊的陪江洄走了楼梯,虽然对方并不领情。走到顶层时刚好遇到了从电梯出来的沈秦初,沈秦初显然没想到能遇到两人,脚下一顿。

江洄点点头乖乖的打了招呼,“秦初哥。”

林牧念愣了一秒,立马松开了揽着江洄的手,上前离自家向导近些,“秦初也来了。”

沈秦初对林牧念点点头,又看向对方身旁的江洄,笑得温和,“没事了?”

江洄素来对两位哥哥的态度不同,虽然林牧念比沈秦初还大一岁,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认识时间更长的原因,所以这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

“没事了,谢谢秦初哥。”江洄摇摇头,自觉退后,跟在两位哥哥后面。

祁南听见合金门轴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才从落地窗前缓缓转身。“来了。”远处雪山的亘古银白在他瞳孔里交叠。这凝望雪山的习惯已深植骨髓——自十年前在中央塔接过爱人的遗物起,每一片落雪都像是未寄达的信笺,而山脚下蜿蜒的雪径,总让他期盼着某个踏雪而来的身影。

“北塔要来一名向导了。”祁南话落,看着面前的三人。

沈秦初的袖口一颤,“是中央塔直派吗?不知是哪位厉害的向导。”

“是黎溯。”

这个名字像投入冰湖的石子,让沈秦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攥紧林牧念的衣角。“是我知道的……那个黎溯?”

黎溯的档案从未完全公开过,不过传闻这位向导的能力一人可抵一整个队伍,亦可以几乎无视匹配度的给每一个哨兵做精神疏导,可惜如此的能力却未得到联合政府应有的尊重,他们只称呼他为塔的“兵器”。

沈秦初只见随着自己犹豫的开口,指挥官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能让中央塔动用这张王牌,北区的暗流恐怕比我们推演的更汹涌。”林牧念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深思这位黎溯向导从不外派,这一次竟然破了这个规矩,是真是只是形势所迫?还是另有原因。

“但他的到来对于我们来讲绝对是好事。”祁南的声线突然沉下来,像雪夜中骤然收紧的弓弦,“言归正传,那块能源石的初步分析已经结束了。”祁南从桌上拿起那块能源石,当机立断道:“它的纯度确实很高,还没有应用于实验的迹象,不过它的波动和精神力高度适配,被用于**实验的可能性极大。而且近几天又收到几份儿童失踪的报告,巡逻队也发现了异常的运输痕迹。为了不引起恐慌,我已经封锁了消息,可关于这些事,还需秘密调查。”

林牧念和沈秦初对视了一眼后,便上前道:“明白了,我和秦初会将负责这些事项的调查,并去相关地点走访一遍。”不需要过多的交流,就可以在短时间内达成一致,这件事似乎从二人刚开始搭档时就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了。

“我和牧念马上出发。”

祁南点点头,肯定了二人的做法,“好,你们两个的假期就先赊着,回来再补。”又看向旁边缄口无言的江洄,“那……明天迎接黎溯向导的光荣任务就交给我们另一位首席了。”

江洄就像一台显示雪花状图案的电视机突然接收到信号一般,“我?”接着又自嘲道:“希望这位向导不会看到我之后就立刻想走吧。”

平心而论,他这个首席做的确实比林牧念轻松一些,所有需要和别人交流的工作全权都被林牧念包揽了,他实在有些不善言辞,在江洄眼里,一个人可能还没有一把刀好相处,外加上又是连一面都没见过的人,让他多少有些苦恼。

“放心,我和秦初会尽快回来的,难得北塔要来个向导,肯定得把人留住。”千载难逢的补刀时刻,林牧念自然不会放过,说完不给江洄反击的机会,和指挥官行礼后,便想拽着沈秦初离开。

沈秦初路过江洄身边时,轻声道:“别担心,我想他不会很难相处。”

那语气飘渺,萦绕在江洄耳边,即使那二人早已离开,也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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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烛天南
连载中昀柯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