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颗沙子的梦

我并不讨厌小鬼头,前提是小鬼头是个人小鬼大的机灵鬼。所以我和那位俊介小朋友聊得来,和他聊blue lock时期发生的事,也一起玩了很久的《星之卡比》。我还挺喜欢这个粉色大眼仔,不停把敌人吞掉,食欲非常旺盛的样子。

从高速路岔路下道,慢慢驶入进山的窄路。雪和泥水混成脏抹布一样恶心的玩意儿黏在路上,加上路面有部分塌陷和开裂,车子时而摇摇晃晃。旁边是一排形同虚设的护栏,个别地方被撞得变形。这条公路对司机不怎么友好。

正在驾驶座上的是她。那位老板坐副驾驶座,有时转过头对她嘱咐些什么。我看见她点头,然后换挡,或者踩油门冲出一段路,有时又猛打方向盘绕一个大弯,似乎前面有个大水坑。挺熟练的,不像才拿驾照不到一年的初心者。

老板的妻子还在睡,似乎这样的颠簸具有更强的助眠功效。再看刚解锁隐藏关卡,埋头钻研的小俊介,我有一种预见未来的即时感。当然,只要她允许,我更想自己是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至于小孩,也看她意愿吧,大不了我做结扎。反正男人又生不出来。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嘴里发出一声冷笑。不是在为自己感到悲哀或遗憾,我没有任何怨言。相反,我觉得自己摆脱了那种粗糙的、臭的、不可名状的动物性,实在是太棒了。

“你在笑什么?”俊介问我。

“没什么,在复盘去年的比赛。”

“哦,那今年你一定会大展拳脚吧。”

“这是当然~”我拍拍俊介的头,示意他加油闯关。

她还在专心驾驶,没有分神。这样很好。我们合得来,但不像连体婴那样时时刻刻都腻歪。那样的关系如同慢性病,死不了人又怪不舒服。

怎么办,突然想凑她耳边说一声:哇呜,我们真的好般配啊,喜欢得要命。

但用脚趾头猜都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她狠狠训斥,说不定再挨上一巴掌。也是也是,打搅驾驶员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我识趣作罢,把手放在脑后,后背更多地陷入座椅里,准备打个盹。

男人,女人,相互补充结合,无所谓谁上谁下。本该是这样的。

是新闻媒体上信息泛滥的原因,还是这个国家的底色就不够明快,小孩在接触性之前就被灌输性知识,真是不幸啊。

历史课很少听讲,但就算这样,我还是知道日本人的性从神祇时代就扭曲了。现在到处都在讴歌愚蠢到家的“好色文化”。忘了哪年除夕和她去做参拜,主要是陪她,我才不会主动去人挤人。那时,她指着一排御守,红着脸欲言又止。我一眼瞄去,越过数个人的头顶,看见绣有“学业成就”、“正仓开运”,以及“□□增大”字样的御守。她当然指的是这个,我明白。

现在的法国队友,还有另一些欧美人,他们看过浮世绘,对日本男人一直有误解,觉得日本男人那活儿十分巨大。我承认我以身说法,令他们对这一刻板的认知加深,但我不代表整个群体。

要是我真能成为类似感染源一样的核心,让我的想法朝周围辐射出去,祈求“□□增大”的御守就不畅销了。

巨大□□神话,巨大□□幻想,觉得女人能被大数字所征服,这种想法真是愚蠢到家了。白痴,女人的□□就前三分之一有知觉,就算富有弹性,里面的褶皱起到保护作用尽可能舒张,但自作主张插进去被爽到的只有你们。你们才是纯正下流、百分百发情期的动物啊,和海狗一个样。如果真的要我来修正你们的思想,免谈,我更想挨个把你们脑袋爆开花。

到了乡下,领走奶奶提前准备的换洗衣服,去院子拔萝卜摘菜,上屋顶铲雪,很多事情都已经轻车熟路,对洗锅澡这样的体验,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新奇了。当时还猜想在外面烧火的人,她会不会悄悄出现,顶替老人,然后操作不当给我煮个半熟。

“其实我真的在场,也确实和奶奶做交换。我烧火,她在旁边看。”她收拾劈好的木柴,码成一排。

嚯,你真的在啊。心里好笑地想着,我把圆木放平,举起斧子从正中砍下去。一声脆响后,得到两截断面平整的柴禾。

“这几个再来一下,有点大了。”她把尺寸不过关的拿过来。我照做,换上更顺手的柴刀。可能是木屑渣溅她眼睛里了,她咕哝一声,揪起衣袖去蹭。

“轻点,小心发炎。”

“嗯嗯。”

她的回答一听就很敷衍。我把柴刀放下,一并摘了手套,拉上她去院子里的水槽。当地的家庭用水都是山泉水,干净,没有消毒剂残留,拿来给冲洗眼睛正好。

“好冰呀!”她叫唤。

“忍着。”我按住她不让她乱动,不断掬水朝她眼睛泼洒,用指腹抚过眼皮之间的缝隙。

脸好小,一只手就能遮住。这样闭着眼睛,毫无防备,任由我摆弄的样子……

不好,思考开始摇摆不定。每当触碰到她的肌肤,原始的感觉刺激着额叶,心里那些动物式的想法就开始蠢蠢欲动。这是我身为男性,本能的、卑劣的性意识,所以我才会把自己也骂进去。男人就是这样容易精神空虚的蠢货。

打起精神吧,士道龙圣。脑子是个好东西,把它用起来。

再一次对自己强调,我及时打消趁机夺走她嘴唇的念头,让她回屋里用毛巾擦脸去了。富有活力,看上去苗条但很挺拔的背影,看着她心情就变得放松。

她和我之间,女性和男性之间形体差异很大。之前抱她的时候,这样的认知无数次地浮上脑海,像是自己在侵犯她。

无论前戏做了多久,即便她不断**,那种亏欠感仍挥之不去。手指伸进去的时候,怀中略显单薄的身躯僵硬起来,我大脑也好像随之冷却。有几个瞬间,我感到突然畏缩。

明明是她先穿着水手服,拎着裙角坐到我腿上,然后和我接吻,给我下圈套。她的主动,甚至有些唐突的勾引让我的理性面有些烦躁,我清楚自己根本没法抵抗。看到她的白色丝袜,裙摆和筒口的肌肤,那一瞬间我就呆掉了。

我因为这家伙失态过不止一次。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反复确认后,我接受她的诱惑,一并小小地惩罚了她。

又有无数次想要把套在她身上的自己的卫衣脱掉,一览无余。但这样一来,我的理智一定会像爆裂开来似的。一想到自己可能摆脱不了“□□犯”的骂名,被她激烈抵抗……

世界末日还是早点降临吧。我摇摇头,再次戴上手套,举起柴刀。咔。木头一分为二。但是不好,劈歪了。

劈完柴,码好,用防水布仔细遮好。干完这些事,俊介也正好走过来叫我去吃中午饭。

“吃饭完一起去抓山螃蟹吗,我还没抓过,见都没见过。”他对这里充满新奇。对于在大都市长大的小孩,家门前有一个带水井的大院子,一块七十坪左右的菜田。一年四季蔬菜都能自给自足,不必去超市,这样的生活是很难想象的。

“可以啊,我会搭把手的。”我说。

“你掏过野蜂窝吗?”

“没掏过,但劝你也不要这么做。”

“但是,姐姐说吃完饭想带我去看一眼。”

“……”

我有一半把握,猜她到时候会忍不住动手,然后捅娄子。她一回乡下就要原形毕露。城市属性复杂,性质浮躁,和她的天性相悖。她说自己一度被我从前的模样欺骗,而我又何尝不是对她有过乖学生,好孩子的刻板印象。

因为不是真的乖学生,好孩子,所以拦是拦不住的,到时候还是跟上去,关键时候再强制叫停好了。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思考渐渐有了惯性,对于她的行为模式,我已经熟悉掌握,应对方法印在心头。

还是早点回东京吧。虽然在乡下过的每一天都很充实,但还不想时刻都感受到鸡飞狗跳。

“龙圣哥,再找你打听个事儿。”在玄关换鞋时,俊介放低音量,“你认识洁世一吧?”

“怎么不认识,托我找他要签名?”

“不是,就想问你他这个人怎么样。”

“你指的他在球场上,还是球场外?他这个人很有趣哦。”

“其实,他是我表姐的现任白马王子,也就是白日梦对象。”

“嚯~”

无意听到八卦消息,对象还是洁世一,我饶有兴致地挑眉。这时,她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手里拿一瓶烧酒。我们的对话被她隐约听见。

“我没听错吧,谁把洁世一当成做梦对象了?”她问俊介。

“我表姐啊,和你说过的。她正在化妆品公司实习。”

“可是,你放寒假之前还说,她把千切豹马的海报贴满整面墙壁。”

“千切豹马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向表姐发起攻势的是洁世一。”俊介故作遗憾地说,又抬头看我一眼,“放心吧,我会阻止表姐打你的主意。”

“不不不,根本不用准备应急预案。”她在我之前开口,一边嫌弃地看我,“其实他的男粉比女粉多得多。”

“啊,真的吗?”俊介叫起来。

假的。我心里咂舌。虽然没特意检查,但我笃定是假的。准确地说,我根本不在乎观众席上坐着的,还有关注我社交账号的人是男是女。

默默无语,我看她蹲下去,煞有其事地和俊介叽叽咕咕。看小鬼头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不难猜她正在夸大或歪曲事实。但我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我心里有数。跳起来打我头,一口一个变态、混蛋,这样骂我的人是她;敢挡在我前面,一点没想过自己根本打不赢群架的冒失鬼也是她。

所以呢,我只好溺爱这家伙,于是站在原地,对她不断给俊介灌输可疑言论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来,龙圣哥平时这么……呃,你好乱来啊……”俊介仰起头,犹豫不定地盯着我,“你现在这样把头发放下来,穿成这样,我也很难把你和踢球的样子联系起来了。”

要是能联系起来,我就该认真反思了。

我和俊介解释说:“就算再喜欢足球,我也不至于二十四小时都泡在场馆,起码要睡个好觉,早上起来晒晒太阳。倒是你姐的梦中情人,那个洁世一很可能做得出那种事。他人是不错,有时会有亮眼的爆发,就是少了点生活情趣。你爸就是正面教材,多观察他平时的行为吧。”

“好的,我会努力。”

不愧是我看中的小鬼,悟性很高嘛。我揉揉他的头,她在一旁说:“虽然没什么证据,但我感觉你在教坏小孩子。”

“嗯……”我对她摇头,意味深长地说,“你有偏见,但我不怪你。毕竟现在的社会底色很烂,你也是男人完美蠢货主义的受害者之一。”

“啊?”

“没事,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你随意吧,反正我给你兜底。”

我耸耸肩,不想太深入和她讨论不愉快的话题。俊介拉扯我衣袖,问,“完美和蠢货可以放在一起用吗?”

“为什么不可以?只不过想象和现实有差别罢了。”

有差别,而且差别甚大。希望某些高高在上的人意识到这一点。

“感觉龙圣哥你懂的好多啊。”

“现在是休赛季,足球之外的话题我当然可以积极参与。”

我心情愉快地回应俊介,有意看她的反应。不出意外,她不自在地撇嘴,咕哝说:“真臭屁。”

是是是。随你怎么说啦。我无所谓她的挖苦,倒是俊介替我伸张正义——

“今天晚上烧洗澡水的柴是龙圣哥劈的,他还爬到房顶上铲了积雪。下午还会陪我抓山螃蟹,还有,他游戏玩得好,一条命都不会丢。感觉他什么都会做。”

“……”她更扭捏了,手指揪着围裙下摆。哎呀呀,真可爱。我正想好心给她解围,她反倒不领情,眼神倔强。

“不需要太动脑子的一般体力活,让他去做,他又有什么好拒绝的借口呢。”

明明是想说我本质不坏,其实是个热情的人。这么拐弯抹角,何必呢?

我两手一摊,“哎,你夸得直接一点嘛。”

“什么啊。我普通地实话实说,哪有在夸你?”

要不是俊介在场,我真要上前一步把她嘴给堵住。就像融化一块黄油。不用吻得太深入,她很快就变得诚实,承认自己口是心非。她经常这样,可以说是屡教不改。所以,这样的方法我也是屡试不爽。所以我们真是天生一对啊。

“姐姐……”俊介对她说,“习惯性和恋人唱反调说风凉话,迟早会分手的。反正我表姐就是这样和上一任男朋友闹掰的。”

又是意外获取的八卦信息。有一说一,俊介你的嘴巴不严实啊,童言无忌不是借口哦。

我介入话题,招呼去吃中午饭。我故意把今天的菜品夸得天花乱坠,俊介忍不住好奇,跑得飞快。好了,现在没有外人了。我搭上她肩膀,和她说内心话,“你不会把小鬼头的话放心上吧?”

“不好说。”她有点为难,苦恼地揉着眉心,“我刚才像中邪似的,和你唱反调,捉弄你让你出丑,这也不有趣啊。”

“没趣吗?我可是乐在其中。**嘛,谁不喜欢呢。以后多来点~”

扳过她的脸,把嘴唇重叠上去,狠狠亲上一口,再趁她没回过神,立即溜之大吉。

瞧,这不是很有意思嘛~

下午去抓山螃蟹,砍几支半开的梅花好插在瓶子里欣赏。没有去看野蜂窝,因为我和那个大叔都投了反对票。至少有我盯着,俊介和她没机会得逞。

阴魂不散。她这么评价。就算她说我是“痴汉”我也会照单全收的。自己的女朋友当然要自己看好,又没有采用什么过激手段,可以说是问心无愧了。

“我要是一只猫就好了。”回去的路上,她看到一只在院墙上散步的橘猫,突然感叹。

“你要是只猫,差不多明年这时候我就要来给你扫墓了。”

“去你的。”她推搡我。我当然纹丝不动,反而要留意她会不会脚下踩空,这个冒失鬼。

“我想变成猫,是因为猫很灵活。突然挠你一爪子,给你脸上抓开花,你气得不行,但根本抓不到。”

我给她面子,把头低下,凑到她耳边说:“你那次就把我背上抓开花了,我有和你生气吗?”

她脸上颜色肉眼可见地迅速红润,似乎还有腾腾热气冒出。继续留意她脚下,我躲避挥来的手刀。然后她气急败坏,忍不住用梅花枝打我。

开了的没开的花朵到处乱飞,衬得她的表情十分生动,像新生的婴儿一样。我做着其实不恰当的比喻,但没有纠正,就是喜欢看她充满活力的样子。

常常觉得她聪明绝顶,该煽动的时候煽动,该沉默的时候沉默。现在就不该端着敛着,于是她情绪沸腾起来,我感受到巨大的热量和冬天对抗,大获全胜。

不同于射门的欢乐,这种骚动有更厚重的质地,有一个安稳的锚点。圆规的脚,总有一只是固定不动的。就算我浮想联翩,去远方也浮想联翩,最后还是要回到这里,回到她身边。就像她每一分钟都可以回到我头脑中来,不断抽离我顾虑和焦躁的情绪,带给我松弛——

不会有谁比她更适合我,就该是她,只能是她了。

我是士道龙圣,自己是完整的士道龙圣。但她要和我站在一起,我就更像一个完整的男人了。一次又一次,脑中不断涌现这样的认知。我坚执而无比欢喜地爱着眼前的女性。

更多花朵从她手中飞起来,子弹一样射中我。好像真正感到受伤,我浑身滚烫的血液,我的笑声,我的渴望,我的生命倾注在她身上了。

现在没有比赛,这里不是球场。

我的一切都可以是她的,我可以忽视,怠慢那些会占据我注意力的东西。因为此时此刻,她就是世界的中心。

我一直在看她。花枝只剩下枝,没有花了。她后知后觉,一下子后悔。这有什么好沮丧的呢。和俊介一家打过招呼,我带她原路返回。满山的野梅林,要多少枝条有多少枝条。

她出发了,钻进这片红白色的花海。她的姿态像猫,轻手轻脚又灵活,就是一只猫。

说起猫,我想起一件事,没有和她说过。

升入高中那一年,我决定痛快爆发一次,走进发廊,然后心满意足离开,并不在乎路上碰见熟人时他们作何反应。

按响她家门铃,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隐约失落。她再也看不到从前的我。但这不值得遗憾,因为那个士道龙圣不是真实的。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看我的眼神总是复杂。我希望她说出来,越是沉默,越是没有头绪,自作自受地被折磨。

她可以面无表情,吃着薯片连看两部《致命弯道》,一个人通宵玩《寂静岭》——胆子这么大,这么乐于接受新奇设定,却对我染头发心有芥蒂又不敢言说。难道她应验了那句俗语:女人心,海底针?

但我既不以弄不清女人心而烦恼,也不以弄清楚为荣,于我都是没有意义并且浪费精力的事情。我应该盯着球门,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把球送进去。

和我们不温不火的相处不同,两家大人还和从前一样关系要好,旅行回来第一时间送上伴手礼,相互约饭。就像这周去她家吃火锅,下周就来我家户外烧烤。对她那样的优等生,我父母向来喜爱有加。

不需要有多余的动作,她只要把成绩单亮出来,还有柜子上的奖杯证书,仅仅是这样,她就能讨得绝大多数邻里的欢心。至于对她有偏见的人,我保持消极的沉默。她是应试教育的适应者,无须否认这一点。另外上台做形式大过内容的活动致辞,我也做不到。

一个人所擅长的,我不否定。这是我的原则。

一个人所不擅长的,我不勉强,管都不想管。这也是我的原则。

于是对她日复一日的欲言又止,我没有干涉。这是她自己的心事。

时间一晃到了下半学年,街上开始覆盖一层轻薄的雪。

这天我和几个人打架,不知道对面是大学生还是辍学的高中生,反正我赢了。地上留的血渍都不是我的。

我争取速战速决,可惜还是有只狗没救活。一狗一猫同时被虐待。狗是只奶狗,天气又冷,就算没有被放血,它独自流浪也是死路一条。

至于那只半大的黑白色猫咪,它不知好歹,把我挠得很惨,实在好坏不分,一点不懂事。可仔细想想,我因为挨了处分,暂时去不了学校,一大早就在街上游手好闲,这样的我也不算好人吧。

所以我不和猫计较,何况宠物医院的医生说它还未成年,只是骨架大,或许混了大型猫的基因。我看它趴在笼子里输液,暗地骂道:小杂种。

第二天,我在发现猫狗的地方蹲了快两个钟头,总算蹲到那伙人。我想他们有做杀人犯的潜质,同时也是一等一的白痴。杀人犯会为了欣赏自己的“杰作”故地重游。一群丧家犬,这时候回来又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懒得问,反正他们已经提前出拳拒绝回答了。说真的,我不是传闻里那样热衷暴力的热血怪胎,但对别人的主动挑衅,我不会辜负这份盛情。所以我很痛快地全力以赴,又把地上的积雪弄脏了。

随便坐一个人身上,我抓一把雪把手上的血渍搓干净,问他们是不是往那只小狗嘴里塞烟头。他们不回答,就当是默认。我相信宠物医院不会拿错的医学报告砸自己口碑。

我不抽烟,讨厌这股味道。肺动力受损可是运动的大敌之一。而他们这样血气方刚,浑身散漫的精力无处释放,然后错误发泄——我觉得这是一个值得纠正的问题,就让他们长个记性,把烟头吃了。

从古代猿开始,人类用了300万年时间成为人类。我们的骨骼里有数万年来进化失败者的残骸。森林在被某颗陨石毁灭之前,把它顶尖的分解速率留在我们的胃液里。整个远古时代的重量都被我们身体收纳,再消化一两个烟头,有什么做不到的?

我督促他们吃掉,不准吐出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只杂种猫我是养不了的。我妈对宠物毛发过敏,我也没想过要长久照顾一只动物。再缴一笔托管费,我让医生给它发布领养信息。

刚好等到我处分撤销那天,这猫有人要了。我无了后顾之忧,趁心情好,放学后把邻校球队的防线射成筛子。我才不管这是不是友谊赛,既然有比赛性质,我就不会客气。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快。冲完澡离开学校,头顶已是一片漆黑。我心血来潮,去她推荐过的店吃章鱼小丸子。和她说的一样,老板在丸子里加的章鱼肉比别家的多。但对我来说,还是蘸过蛋液的大块烩牛肉更令我食欲大开。

尝过小吃,再绕路去宠物医院,说不定还能看那只小杂种最后一眼。这段时间它可是让我破费不少。可惜我晚了一步,医生说猫被一个女高中生带走。她母亲的外地闺蜜就想要这种黑白猫,脸上的色块均匀对称。

我回忆这猫的模样。黑底白花的三角脸,中间的白色图案对称归对称,但像极了男性生殖器的简笔画。搞不好它就是生成这样,才会被人逮住。我要晚到一步,它就要被烟头戳成瞎子了。

临走前和医生打招呼,把那几个人的照片给他看。要是发现这伙人在医院附近鬼鬼祟祟,直接报警吧。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坏头就不容易停下来。

糖分是大脑的最爱,所以她时不时会去附近麦当劳吃快餐。远远望见她从店里走出来,背着猫包,一只手里提书包,另一只手拿一支甜筒。

哎呀,小杂种。透过猫包上的透明罩,我看见它了。然后顿悟:女高中生是她,申请领养的是她母亲的外地闺蜜。

该说这是一种另类的缘分吗?

我好笑地想,再看手机,已经八点过了。我猜她放学后的行动轨迹应该是这样:先和朋友在外面吃饭,然后去医院接猫。也许她还给猫洗了个澡,好装进新猫包里。布置给优等生的作业,每天只多不少。于是她顺路去麦当劳一边补充能量,一边应付功课。等总算搞定,再买一支甜筒奖励自己。

真好猜。

和她保持一定距离,我走在她身后。这算是出于对邻里关系的维护,外加一点人道主义关怀。我又不是只晓得踢球和打架,也没有人是可以被三言两语概括的。

经过几个拐角,她停下来。我听脚步声这样判断,跟着放慢步子,然后听见她手机在振铃。她管打电话的人叫姨,又聊起猫的现况。我猜这位姨就是猫的新主人。

虽然是只杂种猫,但真走运。我心想,继续听着。

“没有的,姨,别听我妈胡说。我才不会惹是生非,家附近有怪人徘徊是因为她意识过剩啦,不是真的。而且……”她顿一下,“就算真的有人在周围蹲守,也是为了找某个人。哎,我不想说他是谁啦。他也不是坏人。”

怎么想她说的都是我。我心里有数,同时很在意她母亲的反应。难道在我不知情的时候,那伙不知好歹的家伙来过附近?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

但迁怒无关者、不,不能说是无关者,这是我邻居。给这一家人找麻烦,活腻了吗?

脚步声响起,她朝前走了。我忍住恼火,安静跟上去。

“好吧,是这样的。我说的某个人是我邻居。不是奶奶那里的,就是现在这个,我东京的邻居。”她好像禁不住追问,终于承认了。

没错,我,士道龙圣——我是你的东京邻居,擅长惹是生非,至少比你擅长。

不过她没有这么介绍我。

“上高中后他变化很大,好像变成不良少年了。”

但这样解释,也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我有时想问他怎么回事,头发也好,和人打架也好,踢球虽然厉害但一点配合都没有。这星期才把停课处分撤了。他再这样下去,我好担心他哪天真惹到不能惹的人,被装进满是水泥的铁皮桶里尸沉东京湾。啊,我不是在诅咒他,是他真的给我这种感觉。”

……

被装进满是水泥的铁皮桶里尸沉东京湾,这样的话我听过不止一次,当然还有内容更过激的咒骂。只是从她嘴里说出来,让我莫名有种亏欠感。

后面她再和那个姨聊了什么,我没仔细听,没那个心情。好像浑身被裹了一层保鲜膜,连呼吸都自在。她什么时候挂断电话,耳边变得安静,我也不知道。

又在下一刻,她突然爆喝,声音尖利,并且骂得十分难听。

我突然惊醒,起一身鸡皮疙瘩。她绝对是我见过的女人里脾气最暴的那个,就现在而言。

我刚冲出路口,转头望去,她刚好把书包扔出去,还抄起旁边垃圾桶的盖子朝同一方向砸。

穿职业装的女人靠着墙瘫坐。而书包和桶盖相继落地的方向,我看见一个仓惶逃跑的人影,看上去是个男人。再看那个坐在地上的女人,惊魂未定,紧紧抱着手提包。

本来是抢劫现场,然后被她发现,变成抢劫未遂。

我猜是这样。

挺想夸她,但我更在意她那几声粗口,实在太难听了,我都听不下去。还有,这附近的治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再次藏在她视线的盲区,我听见她报警。社区警察过来和她简单沟通,再带走那女人。等这些琐碎事情都结束,快到晚上九点。

赶紧回去睡觉吧,我暗地催她。跟在她身后时总嫌她走得太慢,想冲上去把她扛起来冲刺,就当是负重训练。

“我觉得我刚才太冲动了。万一那个男人没有怂,而且脾气不好,要对我来硬的呢?搞不好他手里有刀。”她终于反思,不停碎碎念。

太好了。你还有这个自觉啊。

真想鼓掌,吹两声口哨。

“算了算了,明天又要考试。烦人。”她咕哝,一边加快脚步,渐渐变成小跑。天上也飘起雪。

“哎呀,有本事你下真花啊,雪花算什么。”她声音里的不满更加浓烈,跟着跑起来。

……

快到家了,我在最近的路口停下脚步,望着她气喘吁吁跑完最后一段路。又过两三分钟,她卧室的灯亮起来。雪有下大的趋势,我随手接住几片,看它们很快融化。

伤脑筋,这个点上哪儿给找真花去?

虽然这么抱怨,可回过神来,人已经在花店。幸亏跑得够快,我赶在打烊前一分钟冲进店里。

这是在干嘛,真的要给她买花吗?

我没弄明白自己的行动逻辑,动机不明,似乎只是想满足她一个愿望。

这时候几乎没有卖相好的鲜花,老板白送我很多。看他的眼神,我想自己被误会。希望他不要再给我追加奇怪的戏份,我只是心血来潮又稀里糊涂。

因为这花买得莫名其妙,把我的手剁掉,我也不会去她家按响。

在厨房窗外站了很久,久到身体变得僵硬,肩膀和头上堆积起雪。那猫跳上窗台,坐着看我。现在它的皮毛干净发光,脖子上套着伊丽莎白圈,俨然是被人疼爱的家猫模样。

嘿,小杂种。我瞥它一眼,要它闭嘴。看可以,但叫出来不行。我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为什么要买花,为什么一直站着,我还是没明白。又不知道是潜意识里不想走,还是身体太过僵硬了,迈开第一步十分困难。我继续站着,站了很久很久,像个傻瓜。

差不多一年后我才得到答案。那是高三的春天。我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了,挑染的头发,自然晒黑的皮肤,性格桀骜不驯。

但是我向她低头了,不然吻不到她。

那是我第一次这么渴望肌肤之亲,又原来被人反复念叨,这样琐碎的关心能让我这么动摇。我如此享受,对她的声音如此着迷。仅仅是微不足道的音节,这个人开口叫我的名字,我就万般激动。

不知道怎么形容,是被她彻底唤醒,还是从高处坠落,摔在地上才知道自己不过如此。不愿意被条规束缚,于是不被集体接纳,不被认同。理想的胜利其实遥远,我一直都很孤独。孤独着,又渴望着,我是一味燃烧的,不幸又闪耀的生命体。

所以士道龙圣,我是这样易于满足的人。世界的底色不过是足球分明的黑白,还有头顶这样热烈明净的樱花颜色。

那时候,去挑染头发的时候,我是不是已经有所预感。

或许吧。那是我潜意识里的作为,直到今天才姗姗应验的选择。

无法倒流时间,但我已经完全明白,自己身体里雄性的部分在很早以前就被她俘虏了。又从这一刻起,她的身姿如同新生,鲜明地烙印在我视网膜上。

“这些应该够了。”她回到我身边,手里是一大把红梅枝条。

只要你说够,那就是够的。我默默回答。心里如同风平浪静的大海,我反复回味她对我的意义。

没有丝毫迷茫,我无比确认自己想要和她在一起。就算舍弃人的生命,成为一头真正的怪物也无所谓。

把带有香气的花枝扛在肩上,我牵她的手,踏过覆雪的小路。

她兔子一样执意跳过沟渠的阙口,我手上使劲,让她轻松跨过去了。兴奋不已,她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好吧,好吧,我又能反驳什么呢。

“我突然好奇,会不会存在一个平行时空,就像许多游戏和小说里描述的那样?”

她问道,然后是不着边际的幻想。情节曲折,设定复杂,可以去当编剧了。

我无所谓相对论、外星人和宇宙哲学。但平行世界存在的话,「我」——另一个「士道龙圣」——应该同样清楚自己的**并顺从**。

哎,要是「我」真是一头怪物就好。每天有一半时间在睡眠中度过,另一半时间晒着太阳,做更多维持生命体征以外的活动。很多人天然聚集在「我」的对立面。但「我」身边仍然有她,相互熟悉,对她有信赖,对她有依恋。她是锚点,引力一般的存在,是「我」与世界之间最后那一毫米的距离。

另外,怪物也要思考、寻找死亡之地。

怪物不可以真的不死。怪物认可时间会带来病灶,就像认可太阳光,认可她。

“为什么心里还是这样欢喜?”“知道我想陪你一起等死吗?”“有没有听说我做过的事?”“你怎么定义一件事是坏是好?”“猜猜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相信我会在葬礼上吃掉你的尸体吗?”还有——

“你后悔遇见我吗?”

……

“但是,我爱你。”

……

就像她那样,我也开始幻想,在覆雪的路上大声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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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星(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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