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轻井泽回来,各自家里都是黑黢黢的。大人还没有回来,我和士道又当一天大龄留守儿童。
很可能他们在给我俩留空间,制造某种机会,因为我们的关系早就被默认了。没有讨论太久,这样的结论从士道嘴里说出来。我也心里有数,可还是感到脸蛋红烫,血气上涌。从前的遮掩,小聪明都白耍了。
“大方点吧,连附近的小鬼头都看得出来,再装就没意思了。”
说着,他朝我摊开手,理直气壮要走我的发卡和发绳,像是有囤积癖。他别起刘海或扎小辫子的模样不多见,我就当看个新鲜,随他像土匪进城一样搜刮我装小饰品的匣子。
另外今天晚上想吃火锅,一起去超市采购。我不想他被认出来,也就支持他形象改变了。
“你不穿得像个上班族吗?”
“这是什么馊主意,下雪天穿高跟鞋简直遭罪。”
“但是我们可以假装是女高管和她包养的男学生。”
“啊?”我瞪大眼睛,见士道脸上堆满跃跃欲试的坏笑。他在开玩笑吗?
“包养,我包养你?你是在邀请我玩角色扮演游戏吗,我是大富婆,你是我包养的小白脸……你也不白啊。还特别大一只。”我卷起衣袖,和他相互比较手臂,“你衬得我白得发光。”
他垂眼看了看,又捏了捏,“你这点肌肉简直没法看啊。还有——”他握住我手腕,反拧,角度翻转,手肘露出来,“这疤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嘛……”
我努努嘴,把做手工时不小心被烫伤的事说给他听。他翻白眼,“又是水淹,又是烧伤,我真怕你哪天把自己作没了。”
他嘴里哼哼唧唧,不愉快。等我披上外套,围巾帽子都穿戴好,他把我这只手抓住塞他羽绒服口袋里,一言不发把大门打开。
徒步去超市。路上他不吭声。明显感觉他还在生闷气,我伸出另一只手捏他脸。黝黑的皮肤被冷风吹得微微发硬,表面很凉,好像凝了一层霜。
他歪过头斜瞥,张嘴就咬,把我食指含在嘴里。温暖湿润的口腔,他呵出的气息里充满了热量。我指尖按下去,在舌头表面留下一个凹陷。他没意见,如邀请般地把头垂得更低。接受了我的舌头开始缠绕,蠕动的尖端偶尔从嘴唇的缝隙里漏出来,看得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什么?”
他含糊地回答,沉浸在舔舐我手指的乐趣中。甚至让我产生自己不在户外,还待在室内和他继续腻歪的错觉。
“只是玩弄手指,就让你这么有感觉吗?”他终于松口,在我耳边低语。如果不是正好有车经过,我一定会发出奇怪的声音。身体紧绷着,一边夹紧双腿。
他继续用温度上升的面颊蹭我的侧脸,目光短暂相接。他那戏谑的双眼也闪烁捕食者般的光芒。
后背既在出汗,也阵阵发凉。我心里咒骂他胆子太大,公然在外面挑逗我,又小声道歉。
“嗯,我有在指责你吗?”他装傻,直起身体,牵着我朝前走。
我抬起头,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微微勾起的嘴角。
你得逞了,明明就在暗爽。我暗地咕哝他不够厚道,不得不再次承认手肘的烫伤归因于不够熟练,甚至有些违规的操作。
“没有下次了。”他说。
超市里暖气充足,士道脱下羽绒服,里面是一件黑色高领毛衣。不算修身的款式,因为他锻炼太过充分的身材,竟被穿出了紧身衣的视觉效果。
“我是从动物园里逃跑的动物吗,一个两个都在偷瞄。”
士道嘴里不快,但在货架之间慢悠悠信步的样子显得没有说服力。感觉不到他在困惑,反而觉得他根本无所谓,甚至享受这种围观。
“但你不想我被有心人大做文章吧。我只是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女大学生。”我把需要的食材往推车里放,暗中提防可能突然凑上来的陌生人。
“我知道。速战速决吧。”
他站到我身后,凭身高优势拿到最上层的罐装花生海苔碎。这个拌入米饭里很好吃。
我想象美好的滋味,稍微走神。“嘘,你别说话。”他忽地把我半边身体挡住。
两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梨花烫和红色挑染的短发,头发各有精心准备的造型,连鞋包搭配也有讲究,看上去十分亮眼。我默不作声看她们试图搭讪,想要士道的社交账号。
“你好眼熟呀,是不是在给哪个潮牌做模特,我刷到过照片。”
挑不出什么毛病,几乎是万金油的话术。不过话题和对象都不对。你们不如指出他正是blue lock出身的怪胎前锋。我同情地看着两个女孩,又心想士道被女生主动搭讪,倒也挺少见。学生时代的他恶名在外,想找他算账的男生要多得多。
要不,为将来着想,你还是好好经营形象,至少别败了路人缘?我用眼神示意,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拽一下他毛衣下摆。
士道挑高一侧眉毛,飞快瞥我一眼,再看向她俩,直接法语回复。
我确认是法语。听过他和俱乐部里玩得好的队友聊天,对这种仿佛把舌头扭成麻花似的发音已经熟悉。
两个女孩睁大眼,面面相觑,又看士道。“那个……”她们显然是没有听懂。士道也不客气,换英语说新年快乐。虽然对方总算能听懂,但也没有再搭话的心情了。
见好就收吧。我拉着他走掉,一边和两个女孩赔笑致歉。要是这家伙还没收住玩心,我就跳起来敲他脑瓜。
再次想起他这段时间都没抹发胶,早上又找我蹭了一字夹好别住刘海,也不在乎个别有小动物头像做点缀。但兔子啊、小鹿啊这些他不喜欢,觉得都是草食动物,没意思。
满载而归,回家开始准备火锅大餐。把食材在料理台上全部铺开,才发现他买了好多肉。
“你一口蔬菜都不吃吗?”我一边给香菇盖切十字,一边问。
他哼着曲,给牛肉裹一层鸡蛋液,再放入少许番薯粉,神采飞扬地快速搅拌。
“如果你下命令,我会按每日所需的两倍量进行摄取。”
“如果我不呢?”
“那就该吃多少吃多少。我没你想的那么挑食。挑食也成不了运动员。”
说不过他。我摇摇头,和他分工。肉制品都交给他处理。
满是食材的火锅在电磁铁上沸腾,再去爸爸的酒柜偷拿一支白葡萄酒。度数不高,有酒感但没有刺激的酒精味道,喝下去满口荔枝香气。
我捧着脸,陶醉地回味。士道看在眼里,“你一定背着大人偷偷喝过不少酒。”
“才不,是我爸主动让我尝的。我还在上小学,他开车带我去半山腰的水库钓鱼,晚上露营,一边吃烤鱼,一边喝自己酿的甜米酒。”
“让我猜,那会儿你爷爷应该没有去世?”
“嗯,他还在。知道我爸准我喝酒,给他一顿臭骂。但我觉得我爸挺好的。小孩子嘛,越是不被允许做的事情,就越想挑战。早点知道酒是什么味道,又不是坏事。”
“你尝到了,然后觉得酒是个好东西?”士道一边笑,一边给自己倒半杯。
“也有难喝的酒啦,就和人一样。”我把杯子举起,透过酒光潋滟的玻璃看士道。酒水呈现淡淡琥珀色,他的身影好像笼罩一层古旧的滤镜。
“士道。”我隔着这层旧时光一样的昏黄叫他,“如果我没有早点知道你本来的面目,知道了也没有想去接受……”
“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感伤的,就像一个手里捏着参考答案,却假设自己全错该怎么办。”他不客气地纠正,“关系要好但后来又各行其路的人可太多了,你是来不及一一和他们再见的。对应的,也存在不分时间地点会和你相近的人——不是所有的酒都好喝;有些人就是不值得在意,这有什么好遗憾的?”
“不,我是说,如果我从前没有做出对的判断,和你走散的话我会遗憾。”
“真的吗?”
“真的。因为你是个凡事都看得开的人,所以才说得出刚才的话。”
士道露出些微苦恼的表情,放下筷子,盯着我,“和你讲道理,试图说服你的人不一定就讲道理。我没有真的在遵守,单纯是想打消你那点消极的念头。别想多了,你的事情我没有看得太开,该争取还是会争取,做法不道德也无所谓。”
话题渐渐转向,朝着过激的边缘倾斜。我下意识紧绷,一口气往碗里夹好多食物。士道也跟着收敛,大口咀嚼最喜欢的牛肉。
热气和香气驱散尴尬。新话题被自然抛出,餐桌上的气氛再次变得轻松。
我吃撑了,当然拜托士道收尾,争取没有浪费。看他津津有味地吃着,牙齿咬合,仔细咀嚼,喝汤不发出响亮声音,放筷子的时候也注意轻放。这副吃相和本人外在形象真的不符。他细嚼慢咽间还会停下来点评,说点题外话。作为食客,他是厨师相当喜欢的类型。
从他嘴里、碗里不断弄出的轻响,加上被持续加热,沸腾的火锅汤汁咕嘟咕嘟,混合而成的白噪音给我一种催眠感。
“等一下你洗碗吗?”我趴在桌上问。
“可以呀~”
嗯,作为客人,他也是主人家喜欢的类型。自觉,热情,礼尚往来。
我一边打哈欠,再看他把一片牛肉在佐料碟里来回翻面,裹满调味酱。看上去很有食欲,但我已经吃不下。继续听着餐桌上的混合白噪音,我闭上眼睛,打算小睡一会儿。
“你说,梦里有田螺姑娘吗?”我问。
“嗯?”
“就是,在近视边缘徘徊,时不时被烫出水泡,钉子钉到手指,凌晨三点还在设计控制电路,仿佛尸体在行动的女大学生,我能梦到青春洋溢的高中生学弟让我吸一口阳气吗?”
吃得太饱,夜幕已经降临,屋里又很暖和,倦意涌上来。我迷迷糊糊,说胡话似的嘟哝,下一秒就睡熟了。
这一睡就睡到第二天中午。明明一两年前还饱受失眠折磨,不想患上神经衰弱天天都在吃褪黑素。我心里乱糟糟的,胡思乱想:和士道交往是不是可以治失眠?
不不不。荒唐,简直恋爱脑!
我打击自己,用力把脸上的肉往两边拉,再拍一下。疼,皮肤很快红。给自己一个教训,再去看手机。三个未接电话,两条留言,都是便当店老板发来的,我一边回复,一边下楼去。
在厨房,士道穿衬衣长裤,身上套着围裙。我走近一些,他的高中制服外套搭在椅子上。而他刘海放下来,被我借他的一字夹别在耳边。
灶台上,一口锅里是沸水翻涌,面条不断被他用筷子搅动。另一口平底锅里是正在炸的天妇罗。昨天的食材有剩。看样子,今天中午吃什锦拉面。
对我的超级懒觉,他没多说什么,但问我——
“梦见了吗,你那青春洋溢的学弟?”
他眉眼堆满戏谑。和他对视,再看他围裙下正是学生间常见的白色衬衣,我不由得沉默,陷入一阵滚烫的情绪里。
一边吸溜面条,我心不在焉望向院子。
正午时分,天空飘起雪来。刚下楼还有晴光照在玻璃窗上,一下子天色又暗沉下来。下午宅在家里好了。我心想,清清嗓子,和士道说事。
面汤滚热,水汽飘过他颜色鲜艳的眼睛。他仔细听完,思考一会儿后说:“我也很想奶奶,和你一起去看她也很不错。但为什么这次又有外人?”
他搅动面条。筷子把虾丸戳得百孔千疮。
我觉得他行为幼稚,可他身上还套着围裙,这副打扮让我心里有负罪感。低下头,我继续吸溜碗里的面。
“我和你介绍过我老板的,我一直在他家的便当店打工。也是他指导我,我才顺利拿到了驾照。他还送我好多五金工具,教我热切割。”
“是是是,东工大的老前辈,好老板好老师。”
“老板不喜欢凑热门景点的热闹,就问我奶奶那里的情况。虽然不够有名,但也不偏僻,出行方便,风景尚可。冬天可以到山里搜寻野味,当地人也欢迎游客。俊介,我是说他家小孩,他寒假日记有素材了。”
“嗯嗯,先是老板,然后是俊介。”
“哎,你就这么吃醋吗?”
“单纯不舒服,总觉得有一部分自我被扼杀了。三口之家VS情侣二人组,战况好惨哪。”
“如果你指的想趁机占我便宜,那你确实失败了。你总不能当着小学生的面对我……反正你收敛点。”
“不要。”
“啊?”
“我——不——答——应——”士道抬高下巴,略带要挟的睥睨表情呈现在我眼前。
“嘁。”我端起碗,小口喝面汤,一滴不剩,没有浪费。
“你给我等着。”我把碗放进水槽,朝楼上走。
“要等多久?”
“就一会儿。”
“具体——”
“十分钟!”
我在转角处大声回答,进卧室把门关上。
高中制服,一双微透的白色长筒袜。裙摆和筒口之间,光裸的皮肤,女子高中生的绝对领域。
我照着镜子,凭肌肉记忆系好领口的蝴蝶结。这下你总满意了吧。至少我很满意。我深呼吸,心底突然涌出一股热情,想要对楼下那位使坏的念头十分踊跃。
连蹦带跳,我背手走到餐桌旁。
他还没吃完,一边看手机,心情不怎么愉快,似乎都忘了身上还套着围裙。抬头看清我的一刻,他怔住。棱角分明的脸,一副无计可施,仿佛被逼上绝路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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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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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午开始,白天的后半部分过得简直不像话,好像今天就是世界末日,所以想要毫无遗漏地探索对方身体的每一部分。
第一次在半夜两点去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大采购,不然真的要饿死了。我不停往购物篮里放泡面和饭团,每次把手抬高,或步子稍微迈大一些,就感觉肌肉无比腰酸,全身骨头都要散架。另外还有一点低血糖症状,眼前雾蒙蒙的,反应也变慢了。
结账时,一堆食品包装里好像混入两盒避■套。我眨动眼皮,盯了好一会儿,再看打印出来的小票,真的是。脸一下子烧起来,我没好气地用脚踢士道小腿肚。他嘴里叼一根能量棒,笑得格外欠揍。
我要他背我回去,袋子也是他来提。
“好好好~”他蹲下来,任由我用力扑上去,好像在冲撞。但他无所谓,模样很轻松,又说,“哎,今天这事儿要让你爸知道,他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我下意识摸脖子。记得他一直有意避开这里,只反复啃咬我的肩膀,所以不会被发现。
他侧目瞄着我,“我肯定没这么蠢啊,这时候给你留下Kiss Mark对我能有什么好处。但你真是把我抓惨了,还咬了我好几口,我有那么好吃吗?”
好不好吃另作讨论,但我确实把他的后背抓得惨不忍睹,肩膀也真的被我咬出血来。
“你活该。”我嘟哝着,捏他脸皮,“都让你不准动了。”
“好吧,好吧。”他把头转向前方。路上有一层薄薄的积雪,踩上去有扑簌的声响。他安静下来,稳稳走动。白噪音般的响动让我再次犯困,打起哈欠。今天真是累坏了。
可是他这时又说:“以后你**的时候我会考虑先退出去,等你缓过来。但被吸得那么紧,实在是太爽了。”
我一下子清醒,捶他肩膀,“闭嘴,不准再提这个话题。”
“好嘛。那……等会儿各回各家?”
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理智和贪恋的心情在打架。他吹一声口哨。
“哦,懂了。你舍不得我~”
“要你管!”
我变相承认了,没办法拒绝。
他继续调侃,嘻嘻哈哈,“哎哟喂,这时候我不管你谁管你,难道让奶奶找到任意门瞬移过来吗?但是我已经过瘾了,你也累了,到家后吃点东西就睡吧。”
“去你家吗?”我小声问。
“可以哟,但真的不会再做了。当然不是我不行,是你快不行了。”
确实是这样。我忍住不和他吵闹,趴在他身上,安静汲取他的体温。
但第二天醒来,我在自家卧室里。快到中午了。肌肉加倍酸痛,特别是腰和大腿,不得不扶着墙壁,慢吞吞地下楼。
士道正在厨房,嘴里哼着歌,看样子是在煮汤。他冲我挑眉,打招呼,“都说啦,在大人回来之前,我不管谁管你。喏,今天吃这些。”
我顺着指示看向餐桌。
肉,肉,肉……
各种各样的荤菜。恐怕冰箱冷藏室里,奶奶寄过来的桔子和香菇是家里为数不多的维生素来源。
我喝半杯温水唤醒肠胃。他正在撕桔子皮,小片小片丢进汤里,这样能去腥提鲜。
他问我,“你和便当店的老板什么时候去乡下,我也去。”
“你不介意啦?”
“别人一家三口做亲子游,和我们之间又没什么冲突。再说,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歪理。”
我朝他吐舌头,把空杯子放进水槽。从窗户望出去,外面没有下雪。东京暖暖的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