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圣上······”
这不是老春子的声音吗?
裴渊清恍惚了一下。
老春子早死了,为他挡住了好侄儿的第一刀。
“圣上!”
手指深陷进发间,明明痛到无法忍受口中却是失了声。
还不等裴渊清想到什么东西,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意识。
缓缓睁开眼,满脸皱纹上写着担忧的老春子凑到了面前,裴渊清道:“老春子,你看什么呢?”
说着,裴渊清缓缓起身,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殿,一时间怔住。
老春子将醒酒汤送上:“圣上,醒酒汤好了。”
“醒酒汤?”裴渊清拍了拍自己脑袋,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用手抹了抹嘴:“这是那呢?”
老春子道:“圣上,这是养心殿。”
“养心殿啊,”裴渊清下床走了走,好奇地盯着自己的腿,往地上跺了跺,腿有些麻又有些软,又问:“现在是元兴几年几日?”
老春子答:“圣上,现在是元兴三年十二月二日。”
裴渊清的脚步一顿,猛地回身,死死盯着老春子,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你说,几年几日!?”
老春子一惊,答道:“元兴三年十二月二日。”
裴渊清向前一大步,呼吸急促了起来:“帝君在哪!?”
老春子道:“圣上,帝君正跪在殿外·······圣上!”
裴渊清跌跌撞撞向殿外冲去,急得老春子连忙跟上。
越来越近了,看着那一抹渐渐放大的青色,心脏猛烈地跳动着。
“韶衡!”
眼见着那抹青色缓缓倒下,裴渊清脸上血色全无,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挣脱皮肉的束缚。
把人轻轻抱起,看着雪地上的血迹,发了疯般往大殿冲,吼道:“去请太医!”
韶衡醒于一片温暖中,迷茫地睁开眼,却是整个人僵成了木头。
裴渊清不知为何将头埋在了他的怀中。
察觉到韶衡的僵硬,裴渊清猛地抬头,便撞入了那双哀伤的眸中。
“圣上。”
裴渊清用手轻轻捂住韶衡的嘴,转身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眼见所有人都离开后。
裴渊清避开韶衡的目光,沉声道:“韶家不会有事,最多三日,岳丈和几位兄长会完好地从狱中出来。”
说着,裴渊清把头埋回韶衡的怀中,那久违的暖意,让他麻木了大半辈子的心有了些情绪。
再抬头,韶衡已经睡过去了。
其实,也只有这时候,裴渊清才敢抬头看韶衡一眼。
这人比之记忆里,已经消瘦了许多,这位小公子,本应该在火树银花旁笑意盈盈地看着月华,而不是这么病恹恹带着一身伤痛趟在床上。
最终,裴渊清只是深深地看了小公子一眼,转身离开。
他该去处理韶家的事。
坐上了久违的龙椅,看着喧闹的朝堂,裴渊清怀稍稍念了一下。
这朝堂在韶家被诛了九族后,便变成了只会唯唯诺诺的应声虫,这般的喧闹可是好久没有听闻了。
老春子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看着那记忆中的倔老头上前,裴渊清直起身。
“圣上,微臣有事起奏!左柱国韶闻通敌一事,证据未足,罪证未得,如何能以卢智兴一面之词而将韶氏一族打入大牢,此事还请圣上三思!”
看着倔老头一脸倔强,大有你不听我就不停起奏的架势。
裴渊清忍不住笑出了声。
朝臣却同见了鬼。
也是该见了鬼,继位的前三年,他这位圣上一坐龙椅就同索命阎王般冷着脸,如今倒是第一次在朝堂上笑出了声。
眼见倔老头黑了脸。
裴渊清连忙收敛了笑意,严肃道:“爱卿言之有理,前些时日是朕,欠缺思量,这些时日清醒了许多,细细一想确实不妥,刑部尚书何在?”
朝臣惊讶于裴渊清强硬态度的转变。
刑部尚书连忙上去:“臣在。”
裴渊清道:“将卢智兴押入刑部!韶家通敌一案未有得出结果前不得释放!”
刑部尚书眼睛一亮,大声道:“臣遵旨!”
众臣连忙高呼:“圣上圣明!”
又处理了几件杂事,裴渊清便匆匆退了朝。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命好,先帝在位末期,天灾**不断,可到了裴渊清继位,却是得到了十年的太平日子,十年的风调雨顺,让百姓都觉得他裴渊清是天命所归。
听闻韶衡醒来,裴渊清便兴冲冲地赶往坤宁宫,却在进殿的那一刻,停下了脚步,韶衡愿意看见他吗?
裴渊清转了个身,刚踏出一步,又顿住了,他这一路上匆匆忙忙赶来,宫女侍卫都见到了,若是又离开的话,只怕又传出些不利于韶家的消息,对,不利于韶家的消息。
给了自己个理由,裴渊清再一转身,大步走向坤宁宫。
韶衡本是躺在榻上静养,可见了赶来的裴渊清,便撑着身子想起身行礼。
裴渊清之前说的那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信,这位恣意的帝王雷厉风行,一诏就将韶氏下狱,纵容卢智兴搜集罪证,明明铁了心要让韶氏万劫不复,又怎么会因为一时心软而停手?
眼见韶衡挣扎着起身,吓得裴渊清一个健步冲上来,避开伤处,把人小心按在榻上,“不必多礼!”
见韶衡面有豫色,裴渊清补充道:“养伤的日子就不必行礼了。”
放好枕头,小心扶着韶衡躺了下去,看着一旁的太医道:“去给帝君换药。”
太医领了旨,韶衡却道:“臣身上的伤尚未愈合,见血不吉,还请圣上回避。”
裴渊清道:“你我之间又何必这般忌讳。”
韶衡几番推脱,见韶衡态度坚决,裴渊清只好去了外殿等待。
等太医出来,眼巴巴望着内殿的裴渊清急匆匆赶往内寝。
换了药的韶衡正好好躺着,见了裴渊清,下意识就是起身,吓得裴渊清一个健步上前把人按了回去:“孤金口玉言,说了你养伤期间不必多礼就不必多礼。”
说着,裴渊清下意识看着韶衡,两人目光一对视,裴渊清便心虚地避开,假意咳嗽了一声,讪讪收回手:“韶家一案刑部重审,卢智兴入狱。”
韶衡面上不显悲喜,只是规矩道:“圣上圣明。”
裴渊清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什么圣明,自己明摆着是要韶家的命,其心满朝皆知,在韶衡嘴里却得了一句圣上圣明。
裴渊清心中闷得慌。
却听韶衡道:“圣上,家父年事已高,此案了结便会乞骨归乡,长兄征战多年却还未有子嗣,还望圣上允许长兄解除边疆军务好娶妻生子,不留不孝之名,次兄厌倦战场渴望卸甲还有三兄的身体不好,还请圣上明鉴。”
裴渊清沉默。
韶氏忠心,韶闻为国征战三十余年,平叛讨伐皆有大功。韶骑骁勇无双,手握重兵,明明知道回来就是死路一条,却是交接了军务坦坦荡荡的归来。韶霖擅谋,敌军胆怯与之对阵。韶愈状元出身,政绩斐然。
裴渊清道:“再说吧。”
韶衡的眸子暗了暗。
“你也别多心,往后,我不会对韶家下手了。”
裴渊清这才敢抬眸看了韶衡一眼,见小公子全然不信的神色,裴渊清没有再多言。
看着榻上的小公子,原本心里存的许多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
“延宗怎么样了?”
裴延宗,他的好侄儿,现在已经六岁了。
谈起这小子,裴渊清心里没什么波澜,尽管前世被这小子砍了脑袋。
韶衡道:“太子这些时日待在兰妃那。”
兰妃?
裴渊清后宫不过四人,除了韶衡,余下的三人皆是先帝指的婚,入宫后被封为梅妃,兰妃,菊妃。
梅妃李氏,兰妃王氏,菊妃卢氏。
两人又是一阵无言。
见韶衡面上有些倦色,裴渊清起身:“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韶衡道:“臣遵旨。”
烦躁地回到了养心殿,随手抽出本奏折扫了几眼。
殿外传来一阵哭嚎,听得裴渊清脑子抽抽。
“老春子,你去告诉卢氏,让她好好在自己宫殿呆着!案件没结之前不准出宫,要是再闹,打入冷宫!”
老春子领命出去了,不一会外面就没了响动。
裴渊清也没了看奏折的心思,闭上眼,满脑子乱糟糟的。
“圣上,太子求见。”
好侄儿来了?
裴渊清睁眼:“让他进来。”
瞅着现在还是一小团的好侄儿,裴渊清道:“太子,怎么了?”
裴延宗小跑过来,扑到裴渊清身上:“皇叔!”
好侄儿对他有这么亲吗?
裴渊清回忆了一下,至少那件事没发生前,他可没有半分亏待这好侄儿,寻常也算是宠爱,也怪不到会有几分亲昵。
好侄儿厌他不假,但这好侄儿唯一让他看得上眼的,却是为韶家平反,为韶衡加了封号。
好侄儿奋力想爬上他的膝头,三两下都没成功。
裴渊清便把裴延宗抱上膝头,道:“怎么了?”
裴延宗的眼睛亮亮的,期待道:“臣可以去看望帝君哥哥吗?”
裴渊清逗道:“不可以。”
裴延宗嘴巴一扁,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看得裴渊清眉头直跳,好侄儿还会哭?
眼见好侄儿哭得流了鼻涕,裴渊清只好道:“别哭了,朕带你去。”
此话一出,裴延宗一抹脸,立马不哭了。
裴渊清:“······”
裴渊清又道:“不过今天帝君已经歇息了,我们明日再去。”
裴延宗失望了一会,乖乖点头。
“太子啊,你说这玉玺漂亮吗?”
裴渊清拿着玉玺在裴延宗眼前晃来晃去。
裴延宗摇摇头。
“太子啊,将来你可是要当皇帝的,怎么能说玉玺不漂亮呢?”
裴渊清将玉玺塞到裴延宗手上。
裴延宗愣了一下,不大明白裴渊清的意思。
“太子啊,这太子之位你还想坐几年?”
此话一出,一旁的老春子额上便冒了汗。
裴延宗道:“臣不敢多言。”
裴渊清意味不明地笑笑:“有什么不敢多言的,再过个七年,朕便传位于你,如何?”
裴延宗却是从裴渊清身上下来,颇为严肃地对着裴渊清行了大礼,跪下道:“侄儿不敢,帝者,背承天下亿兆黎民,肩负裴氏宗业延续,侄儿双肩稚嫩,未必可担此重任。”
裴渊清笑呵呵地把好侄儿抱起,问道:“这话好啊,从谁那听来的?”
老春子松了一口气,知道太子算是过了一关。
裴延宗道:“是帝君哥哥教导的!”
裴渊清手一顿,却道:“好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朕带你去见帝君。”
“侄儿遵旨!”
眼看着好侄儿高高兴兴地离开,裴渊清的眸子却是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