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先入为主

上次杜勉曾朝天空飞去,期望能飞回山顶。但因一整夜都没见半点进展,他猜测上飞是无用的,从山顶到三栋,大概真的是单向。如果是这样,想见梦神,就只能等梦神下来。

梦中的三栋还是老样子,寂静到乏味。杜勉在楼前空地走来走去,有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去上方飞行也很枯燥,穿过边界去屏障外他又不敢。屏障内好歹还能脚踏实地,眼睛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摸到什么就立刻反馈。屏障外却太混乱了,让人失去掌控力,而且时间长了,脑子还会糊,甚至影响到现实,直接让他失忆。虽然在屏障内做清醒梦也很累,但比屏障外要好多了。

这样子走了一阵,杜勉还是来到屏障边缘,将胳膊伸进去,好像在水中捞鱼一样摸索着。好半天没有任何结果,他便停下来,呆在那不动了,从捞鱼模式转成了钓鱼模式。又是过了不知多久,杜勉身体转个方向,将头伸了进去,视野里瞬间一片白,茫茫没有边际。

一夜过去,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发生,只有无聊。

第二日醒来,杜勉开始思索给自己找点梦中能做的事。娱乐性的活动就是看书、看电视了。书他已经知道了梦中无法看,那么他可以试试电视能不能开,不过他估计大概率不行。思维上的享受不行,就只能在身体上考量了,除了吃,他还可以玩一下益智类游戏,比如楼下小超市卖得七巧板、魔方、九连环什么的。晚上杜勉特意去超市转了一圈,有意将很多东西深深印在脑子里。他看到摆放纸笔本子的地方有一本字帖,杜勉将字帖翻了翻,有一本是文言文字帖,其中的《陋室铭》和《爱莲说》是上个月刚学过的,老师要求大家背诵下来,所以杜勉对其滚瓜烂熟。

夜里再做梦时,杜勉开了下老师家的电视,果然是打不开的。他于是去楼下超市,玩了一阵魔方,最后因拼不上而放弃,转而练起字帖来。字帖是颜真卿字帖,杜勉不知道梦中练字对现实中有没有用,也只能聊胜于无了,就当温习学过的课文。写腻了后又去边界躺着。后来他两篇课文也写烦了,为了增加新鲜感,他又换了本古诗字帖,最近刚好新学了五首诗,《登幽州台歌》《望岳》《登飞来峰》《游山西村》《己亥杂诗》。然而这些杜勉还嫌少,在课文中翻出课外古诗词,在上学期间抽空把它们也都背下来了,好在晚上梦中有内容可以临摹。

就这样练了一周字,杜勉又升级了,开始写起毛笔字,权当修身养性。

直到周五放假回到家,梦像是也放假休息了,没有在夜晚让杜勉再次光顾。

大概是年龄小、精气旺,休息两天的杜勉再次满血复活,可以在回老师家住后继续被梦折磨了。杜勉也怀疑过会不会是睡在老师家才有了这种异状,毕竟在搬到这里之前,他可没有这种毛病。可是他睡在韩子御家的那一晚也做了梦,而且梦中场景还变了。如果说在老师家住和在韩子御家住有什么相似点的话,那就是……韩子御?尤其梦中唯一出现过的活人也长得跟韩子御一模一样,尽管他自称不是韩子御,可是现在杜勉却动摇了。

会不会,梦中的人就是韩子御,他欺骗了自己呢?

杜勉没事就观察韩子御,想观察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可是韩子御看起来很正常,一点也没有像杜勉这样一脸休息不足的神态。

杜勉又想到自己曾因去了屏障外而在白天失忆那件事,会不会,白天的韩子御其实也是失忆的呢?

可还是不对,自己失忆时是因为梦中的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五感混乱,头脑浑噩,才在白天失忆的。梦神却没有一点类似症状,他看起来健康而清醒。

难道韩子御跟自己不一样?难道韩子御精神分裂?自己做这种梦,到底是不是受韩子御影响?

杜勉对那漫长的梦很厌烦了,他想,也许摆脱它很简单,换个地方没准就行了。不过也怕换个地方住之后还是做梦,条件却不如老师家好,那就可惜了。毕竟一般招租的地方都不会只招一两个学生,不提学校寝室的六人间了,就是学校周边那些招租的地方,杜勉常常能看见房子里不时进出好多学生。房子也就是普通住房,一百平都没有,挤那么多人里面空间不会宽松。学校虽然也挤但至少整齐,毕竟是专门设计的宿舍。招租的那些却不是,都是个人家庭改装。总之,一个房间住一堆人也太吵了。曾经住得老头家倒是不吵,杜勉又嫌太静。杜勉感叹,想十全十美太难了。

又过了一周,有天杜勉跟韩子御闲聊,韩子御忽然跟杜勉说他知道了“扣齿”的意思。就是之前《水浒》里鲁智深拔树那段,众人因听到老鸦叫而扣齿。韩子御说他查过字典,字典上说扣齿的意思是:“左右上下齿相叩。为道家修炼之法。传统医学用为牙齿保健。”然而到这里韩子御并没有停下,他又在课间时问了语文老师。

杜勉问他为什么不在晚上老师在家时问,而要在上学时才问。

韩子御说白天才是老师上班的时间,晚上不想打扰老师休息。总之老师并没有立刻答复韩子御,说她会查查资料。后来,老师又找到韩子御,告诉他,《水浒》中那段所指的扣齿,是一种迷信的传说:在向神祷告之前,要把上下牙齿不住地对击,这个祷告才有效。扣齿,就指的这个动作。所以泼皮们扣齿并不是害怕,而是在做祷告。

大概韩子御这么认真对待杜勉的问题让杜勉大受鼓舞,后来他再读《水浒》时,就爱上了不时向韩子御提问这件事。比如遇到这一段:

……恰才饮得三杯,只见女使锦儿慌慌急急,红了脸,在墙缺边叫道:“官人,休要坐地!娘子在庙中和人合口!”林冲连忙问道:“在那里?”锦儿道:“正在五岳楼下来,撞见了诈奸不级的,把娘子拦住了,不肯放。”……

杜勉问:“合口是什么意思?”见韩子御神情认真,杜勉笑笑地说,“不会是亲嘴吧?”

韩子御弯了眼睛,两人对视,笑得像两只小老鼠。

韩子御说:“这种词我同桌的字典应该都查不到,你去问你们班的语文老师。”

杜勉眼睛弯起,反问:“这次你咋不问了?”

韩子御说:“这是你的问题,当然应该你去问。”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答案吗?”见韩子御不说话,杜勉继续说,“你不会是不好意思问这个问题吧?你怕真的是亲嘴的意思。”

韩子御说:“喜欢不好意思的人是你吧?”

“是啊。”杜勉毫不迟疑地认下了,并且还补充,“我连普通问题都不好意思问。”

韩子御说他:“都不是年级第一了,还端架子。”

“我这不叫端架子,我是‘不求甚解’。”

“不求甚解”让两人会心一笑。

因为上周开始杜勉就疯狂背起古诗古文来,还嫌课本上太少了,他问韩子御那里有没有古诗文相关的书。这周回来,韩子御就给他拿来了,却不是古诗文相关,而是八年级的语文上下册。韩子御说反正将来他们也是要背诵的,不如现在就开始背。杜勉说韩子御总是这么超前,自己拿了下册,给韩子御留了上册,两人各看各的。下册中有一篇课文叫做《五柳先生传》,其中一句“好读书,不求甚解”被杜勉看到,他就对韩子御说:“这不正是你读书的状态吗?”杜勉说韩子御书没少读,但是当自己拿他看过的书考他时,他不是不记得就是不知道,很是“不求甚解”。

杜勉将“合口”这个词姑且放下,果然没过多久,韩子御就主动告诉了杜勉合口的意思,是指“斗嘴、吵架”,才不是什么亲嘴。韩子御说杜勉思想邪恶,联系上下文还猜不出真正意思。杜勉说韩子御跟自己半斤八两,他看了那一段落不也没猜出来?而且成功被杜勉带跑偏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这个话头过去半天之后,韩子御忽然又发表了一个想法。他说他对杜勉似乎总是有一种先入为主的印象,那就是杜勉学习好,很聪明,因此杜勉会提出的问题,韩子御还没听就开始觉得不是简单问题了,他可能在潜意识里就假定了自己不可能知道杜勉不懂的东西,并且对杜勉的猜想有种谜之信任,尽管杜勉只是在胡说八道。

杜勉说:“不关我事,我可没有对你施法让你这样想。”

“我知道,其实你也只是个普通人。”

“这话咋这么不受听呢。”杜勉的笑容皱巴巴的。

韩子御笑起来。

再后来,杜勉还问过很多问题,比如“刘伶仰卧画床前,李白醉眠描壁上”,是《水浒》中描述酒家时出现的语句。杜勉说李白他认识,刘伶又是谁?韩子御当时答不出,第二天却带着答案来了:“刘伶是西晋竹林七贤之一,他身材矮小,容貌丑陋,为人放荡不羁,绰号‘天下第一酒鬼’。”两人这时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描写酒家的语段中会出现刘伶和李白,原来是烘托“酒好”。而“竹林七贤”又是个新词汇,都有哪七贤?他们都有什么特点?两人再次产生了兴趣,这次韩子御却没有去问老师,而是在周末自己买了介绍竹林七贤的书,拿过来跟杜勉共享。

……

杜勉问:描写柴进时,说他“仗义疏财欺卓茂,招贤纳士胜田文”,卓茂和田文又是谁?

韩子御答:卓茂,东汉大臣,生性仁爱恭谨,颇受乡邻朋友喜爱。后为密县令,政绩突出,深得百姓爱戴、官吏信服。田文,战国四公子之一,招贤纳士,门下食客数千人,即孟尝君。

……

杜勉问:“我看这贼配军满脸都是饿文,一世也不发迹。”饿文是什么意思?

韩子御答:就是饿纹。迷信的说法,指人脸上的皱纹,如果延长伸进嘴里,这人日后必定饿死。

……

两人交流越发频繁,一个负责问,一个负责答,很是乐在其中。每次杜勉都要感谢韩子御的解答,说一句受教了。韩子御却说自己只是个传声筒,东西不能白学,跑个腿去找个答案是应该的。尽管学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也并不知晓,也许单纯就是为了有趣吧。

杜勉说不枉自己一直觉得看不动《水浒》,原来是看不明白。没想到《水浒》水平这么高,电视剧演得时候觉得平平无奇,等落到字面,简直一字一个坎儿。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梦见他
连载中桃源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