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柳如坠墨渊的孤星,自九天之上直直坠落。罡风撕扯着他的广袖,银柳暗纹在气流中扭曲变形,宛如他破碎的仙途。四天四夜的漫长坠落,仿若将三千年修行尽数碾碎成齑粉,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着天地法则的惩戒。怀山的枯枝刺破他的广袖,荆棘割裂他的肌肤,可这些皮肉之伤,在体内枷锁发作的剧痛前,不过是微末之痛。
人间四月初九,枷锁如活物般在经脉中游走撕咬。梦柳蜷缩在枯石上,银柳纹衣已被冷汗浸透,指节深深抠入岩缝,鲜血顺着石纹蜿蜒而下,竟在地上汇成扭曲的符咒。喉间溢出的痛吟卡在齿缝,化作破碎的呜咽:“三千载修行......竟是一场笑话......”他望着灰蒙蒙的天际,那双曾温柔凝视万千亡魂的眼眸,此刻翻涌着蚀骨的恨意。云层在头顶翻涌,似有无数双冷眼俯瞰着他的狼狈。
当第一缕怨灵缠上他脚踝时,梦柳尚在挣扎。那些因梦境不满而化为阴人的灵体,如嗅到腐肉的蝇群蜂拥而至。“还我命来!”“你用虚幻诓骗我们!”尖锐的嘶吼刺破耳膜,无数苍白的手掌穿透他的灵力护盾,指尖化作獠牙啃噬他的神魂。梦柳猛地弓起脊背,额间青筋暴起,灵力在周身凝成颤抖的光盾,却在怨灵浪潮中摇摇欲坠。他看见某个曾为其编织团圆梦境的老妇,此刻面容扭曲如恶鬼,利爪直取他的咽喉。
死灵的黑雾在意识深处翻涌,缠绕他的心脏:“放弃吧,你看这世间,何曾有过公道?”它冰冷的声音混着怨灵的尖啸,在梦柳脑海中回荡,“那些被你安抚的亡魂,转头便成噬主的恶犬;那些仙首,早已视你为眼中钉。死,才是解脱。”黑雾中浮现出仙首们冷漠的脸,明无仙首的 sneered 、云辰仙首的不屑、兰安仙首的沉默,都化作锋利的刀刃,剜着他的心。而生灵的微光在记忆深处闪烁,浮现出少年带着泪痣的笑颜,住持温暖的教诲,还有那些在梦境中安然离世的面容。“不能输......”梦柳咬破舌尖,腥甜的血味让他短暂清醒,“我要活着......讨回公道......”
怨灵化作锁链穿透他的琵琶骨,剧痛如岩浆灌入经脉。梦柳的灵力护盾轰然碎裂,阴寒之气顺着七窍钻入体内。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掌心血肉模糊间,竟无意识地划出柳叶形状。“为什么......善意换来的是背叛......”梦柳仰头嘶吼,声音里带着三千年修行被碾碎的绝望。他想起那些跪在他神像前祈求庇佑的凡人,想起自己耗尽灵力为濒死者编织美梦的日夜,此刻却被曾经的“信徒”反噬,这荒谬的现实如同一记重锤,击碎了他对世间的最后一丝幻想。
黑雾愈发浓重,死灵的笑声几乎要淹没他的意识。梦柳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这是魂飞魄散的前兆。他的眼前渐渐模糊,却在混沌中看到了萧沈的身影——那个眼角带泪痣的少年,此刻正举着断剑,向他奔来。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想起仙首殿外那些污蔑的话语,想起被驱逐时冷漠的眼神。仇恨如星火点燃他残存的意志,他强撑着破碎的神魂,调动最后一丝灵力,在周身结成血色柳纹结界。“我梦柳......就算坠入无间......也不会让你们得逞!”结界迸发出刺目红光,将怨灵暂时逼退,却也让他的气息愈发微弱。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涌出,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泊,倒映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
怀山的枯树在风中呜咽,似在为将逝的仙人哀悼。梦柳单膝跪地,咳出的鲜血在地上绽成妖异的红梅。他望着仙观的方向,眼中的恨意与不甘几乎凝成实质。而此时,远在仙观的萧沈,心口的绞痛如利刃剜心,柳叶耳钉疯狂震颤,仿佛要挣脱皮肉的束缚。他抚着剧痛的胸口,脑海中不断闪过梦柳的画面,那个曾为他吹奏最后一曲的仙人,此刻正面临着魂飞魄散的危机。“等我......”萧沈低声呢喃,断剑出鞘,毅然决然地朝着怀山的方向飞去,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额间的道纹闪烁着冷冽的光。
梦柳的意识开始模糊,血色结界在怨灵的新一轮冲击下,出现了细密的裂痕。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仿佛随时会被风卷走。在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想起了自己最初化形时的那棵古柳,想起了三千年间听过的无数故事,见过的无数生死。“原来......这就是我的结局......”他闭上眼,等待着最后的审判,用身上仅剩的灵力抵抗着,身上鬼气散着,"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体内阴阳相冲,"下辈子,不知……"梦柳翻过身来,躺在地上望着一望无际的天空,遇上了那双已看清世界戴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