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
什么师哥,让宁宁如此珍视他所赠之物。?
若是应崇怜此时看着他,一定会清晰地看到李渡那双静潭般的眸子骤然收缩,如同被无形的狠狠贯穿。
那眼神里翻涌过极快的一丝占有欲,随即被更深的、浓得化不开的阴郁覆盖。
李渡死死盯着那道细微的裂痕,仿佛那不是裂在玉上,而是刻在了他心口。
指尖无意识地蜷紧,抓皱了身下玄色的绒毯,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
李渡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开口道:
“是宁宁的……亲哥哥吗?”
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冰冷、粗粝。砸在寂静里。
面具的孔洞后,那眼神沉得如同万丈寒渊,翻涌着某种被强行按捺的、几乎要撕裂平静的醋意。
“不是……是我师哥。”
应崇怜解释道:“应是幻境中……我……”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带着未尽的自责。
李渡的目光依旧死死锁着那道裂痕,仿佛要将它看穿、磨平。
良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眼,透过面具的孔洞看向应崇怜。
那眼神复杂难辨。
还有一种……
让应崇怜看不懂的、近乎毁灭欲的压抑。
李渡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发出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后的平静:“裂得不深,应该没有伤及器灵。”
他顿了顿,似乎在平复翻涌的情绪,才接着道,语气恢复了些许往日的低沉,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鬼界……能工巧匠不少。”
“明日让小王和你……”
李渡顿了顿,将要脱口而出的百鬼当坊压了下去。
“打听打听,或有办法。”
李渡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却未承诺结果。
说罢,便传迅小王。
应崇怜默然。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气息流动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之间那无形却沉重的氛围。
“咳……”
李渡又低咳了一声,身体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被伤处的痛感侵袭,连带着呼吸都带上了不易察觉的轻颤。
在昏黄的光线下,他覆着面具的侧影显得格外脆弱单薄。
应崇怜看着他因伤势而微颤的样子。
看着李渡因强忍咳意而微微发颤的肩膀,看着他覆着面具也掩不住的苍白下颌,再想到黑暗中他滚烫的呼吸和紧扣自己不放的手指……
应崇怜心头那点犹豫被彻底碾碎。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决,走向玉床。
“渡郎。”
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鬼医尚未来,你身边离不得人。”
他动手解下自己的外袍,动作利落:“今夜我守在这里。”
不是商量,是告知。
应崇怜抬眼,目光沉静地迎上李渡面具后投来的、带着审视与晦暗的视线。
李渡似乎想说什么,又是一阵压抑的闷咳打断了他。
李渡面具后的目光落在应崇怜脸上,那眼神很深,带着审视。
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晦暗。
最终,他没有拒绝,只是极轻地、仿佛用尽力气般,点了点头,低声道:“委屈宁宁了……”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昏黄烛火跳跃着,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拉长,交织。
寒气无声流淌,空气里弥漫着冷莲焚香、极淡的血腥气。
还有……
方才黑暗中残留的、心跳与呼吸交融的余韵。
应崇怜看着床上那覆着素白面具、气息不稳的侧影。
心绪如同殿外缭绕的黑雾,沉沉浮浮,纠缠不清。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黑暗中被他紧扣的触感,颈窝那寸肌肤也依旧残留着灼烫的记忆。
无声的夜,在怜莲殿的寂静与床边角灯的遥望中,显得格外漫长。
而此刻,在这冰冷的殿宇内,两颗曾在黑暗中疯狂共振的心跳,隔着咫尺之距,在沉寂的空气里,无声地寻找着新的节拍。
时间在寂静与寒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软垫上传来的呼吸声变得悠长而平稳,带着全然卸下防备的松弛。
玉床上,一直“沉睡”的李渡,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无声地侧过身,幽深的目光如同实质,沉沉地落在咫尺之外、蜷在软垫上已然安睡的应崇怜脸上。
跳跃的昏黄烛光在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长睫在眼下铺开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殿外,不知何处传来幽咽的风声,卷着檐角骨铃低沉的余韵,丝丝缕缕渗入死寂。
应崇怜那句解释,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李渡的耳廓,钻进他翻涌着无尽阴霾的心底。
若不是亲哥哥,那这位师哥对宁宁……
李渡盯着那张沉睡的脸,指尖在冰冷的玄色绒毯下,无意识地、缓缓地收紧了。
面具遮挡下的薄唇,抿成了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直到背后传来很轻的平稳的呼吸。
“不是......是我师哥......”
不是亲哥哥。是师哥。
什么样的师哥,能让宁宁如此在意他给的东西?
那声“师哥”里,是否藏着比他想象的更深、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情愫?
宁宁心中,那个“师哥”的位置,究竟有多重?重到什么程度。
李渡的指尖在冰冷的玄色绒毯下,无意识地反复收拢又松开,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属于应崇怜的、极淡的暖意都攥入掌心。
又仿佛想将那个未知的“师哥”从宁宁心里彻底碾碎抹去。
喉间反复涌上铁锈般的腥甜,被他一次次死死咽下。
李渡就这样,在身体的剧痛与心火的煎熬中,硬生生睁着眼。
看着窗外的黑暗一点点被幽蓝的天光稀释,目光始终锁在咫尺之外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上。
当第一缕微弱的、属于鬼市特有的幽蓝色天光艰难地穿透殿宇高窗上缭绕的黑雾,殿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带起一股微凉的含着晨露的风贯穿进来。
一道颀长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玄青近黑的窄袖劲装包裹着挺拔劲瘦的身躯,肩宽腿长,步履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近乎张扬的压迫感。
只比李渡略矮寸许。
来人面容轮廓深刻,剑眉凌厉,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俊美中透着一股子冷硬。
是鬼医。
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殿内情形:玉床里侧沉睡的应崇怜呼吸绵长,玉床外侧李渡脸色苍白如鬼。
李渡此时眼底一片浓墨重彩的乌青,红血丝密布,正无声地看着他。?
鬼医径直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
他毫不避讳地伸手,带着微凉指温的手背直接贴上李渡滚烫的额头。
“啧。”
鬼医收回手,声音低沉冷冽,目光在李渡憔悴不堪的脸上停留一瞬,又瞥了一眼旁边沉睡的应崇怜,了然道:“动静小点?”
“他看起来睡得挺沉,倒是你。”
鬼医下巴微抬点了点李渡,“这副鬼样子,熬了一整夜?”
这话是陈述,带着点不客气的了然。
显然,“别吵醒边上那位”的要求,是李渡通过眼神或某种无声的默契传达给鬼医的。
李渡缓缓转动布满血丝的眼珠,算是默认。
他喉咙里发出一点沙哑的气音,极其虚弱地挤出两个字:“他累……”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疲惫和掩饰不住的维护意味。
鬼医深黑的眸子锐利地扫过李渡那张写满“强弩之末”的脸,没再多问,直接动手。
两根带着微凉触感的手指直接搭上李渡的腕脉,指腹下的脉搏紊乱灼烫,带着一股狂躁的郁结之气。
同时,将目光锁定了李渡心口偏上的位置。
“呵……” 鬼医发出一声极低的、带着冷冽讥诮的轻哼。
他毫不客气地抬手,指尖凝聚一丝阴寒鬼力,轻轻一划。
李渡心口处墨色的寝衣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了下方的景象。
“好一柄仙家法器!”
鬼医的声音压得极轻,带着洞悉一切的意味。
“至纯至锐的仙灵之气,专克阴邪鬼体,直透心窍。李渡,你接这一下的时候,是压根没防备,还是……”
鬼医深黑的眼眸瞥了一眼旁边沉睡的应崇怜,未尽之意昭然若揭。
是压根没想到会被一只簪子所伤,还是甘愿受之?
“旧伤翻腾,现在又戾气乱窜,外加急火攻心熬干了精气神。”
“李渡,你这一晚上是跟谁较劲呢?”
鬼医轻笑一声,调侃着。
李渡咬牙切齿道:“赵玉你要治治,不治滚。”?
赵玉干笑两声,抬手从腰间解下一个古旧的皮囊。
接着是一根细微的黑针缓缓没入李渡心口伤处,随之而来的是伤口里面流云簪残留的仙力开始慢慢剥离。
一声有些压抑到极致的、带着痛楚的闷哼从李渡喉间溢出,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这动静立刻惊醒了里侧的应崇怜。
应崇怜猛地睁开眼,眼神带着初醒的迷茫,却在看清床边情形和李渡痛苦苍白的脸时瞬间清醒。
“渡郎!”
应崇怜几乎是弹坐起来,目光焦灼地落在李渡因痛楚而微微蜷缩的身体和那只搭在床沿、苍白颤抖的手上。
“为何不叫醒我……”
应崇怜声音带着点心虚,其实说起来也确实该他心虚,李渡的伤是他一手造成的,说好来守对方的夜又自己睡着了……
的确是太累了……
“大夫,渡郎……”应崇怜声音突然如蚊子般小,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称呼李渡渡郎……
有一点尴尬……??
“他……怎么样?”
应崇怜看向站在床边的鬼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自责。
赵玉这才将锐利的目光从李渡伤处移开,看向应崇怜,深黑的眼眸平静无波:“死不了,但再折腾下去就难说了。”
他言简意赅,随即从皮囊里抽出一根最长的黑针。
“旧伤被心火勾动,戾气在经脉里造反。得把这股邪火和乱窜的仙力导出来,过程不会舒服。”
赵玉捻着骨针,看向李渡,语气没什么起伏,甚至带了点冷硬的命令口吻,“忍着点,别嚎太大声。”
李渡本想反驳赵玉,呛他一句:你叫我都不会叫。
但李渡偏偏是身体一阵抑制不住的轻颤,那只搭在床沿的手猛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抠进绒毯。
李渡微微侧过脸,那双布满血丝、带着浓重乌青的眼睛,虚弱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祈求,望向应崇怜。
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无声地念了两个字的口型,像是“宁宁”。
李渡此时的那点眼神,“无助又脆弱”的寻求着唯一的依靠。
应崇怜看着李渡,像是被那眼神狠狠攥了一下,自责和对眼前人痛苦的感同身受瞬间淹没了他。
应崇怜伸出手,轻轻覆上李渡那只冰冷颤抖的手,掌心传递着温热的安抚:“渡郎,忍一忍,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心疼的温柔。
又补上一句:“虽然可能我帮不上什么忙……?”?
赵玉不再废话,捻动着黑针,精准的刺入李渡心口周围的几处大穴。
每一针刺入,李渡的身体都会“剧烈的绷紧”,压抑的痛哼声断断续续地溢出唇齿,“破碎而痛苦”。
他反手紧紧抓住了应崇怜覆上来的手,力道不算太大,却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冷汗”瞬间浸透了李渡额前的碎发和单薄的寝衣。
应崇怜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甚至下意识地、笨拙地轻轻拍抚着李渡紧绷的后背,低声反复道:“忍一忍,渡郎,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赵玉终是忍不了李渡这点死动静,抬眼看着李渡,
嘴角无声地扯动几下,仿佛在说:你在装什么?
疗伤的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当赵玉拔出最后一枚黑针,李渡紧绷的身体骤然脱力。
残留的仙力已被抽离。
其实如果说一开始李渡只是想博取应崇怜同情,但现在他是真的脱力了。
他抓着应崇怜的手也终于松开了些力道,只是虚虚地搭着,气息微弱,连睁眼的力气都已耗尽。
那张俊美的脸此刻苍白如纸。
“行了。”
赵玉带着点完成任务的漠然:“接下来几天,老实躺着。”
“别瞎琢磨些有的没的,再把自己点着了。”
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李渡。
静养,最好无人打扰,否则,神仙难救。”
赵玉又摸出一个小陶罐,直接丢在李渡枕边,“罐子里的药膏,自己找人给你抹伤处。”
交代完,也没问李渡要诊金,转身就朝殿外走了。
此时殿内只剩下应崇怜和李渡两人,还有弥漫不散的药草冷香与浓重的疲惫气息。
应崇怜看着李渡虚弱至极、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模样,看着他眼底那浓墨般的乌青,心中沉甸甸的,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动作极轻地替李渡掖了掖被角。
“渡郎,睡吧。”应崇怜低声道。
李渡闭着眼,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极度透支的应声。
几乎是瞬间,李渡便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殿内寒气无声流淌,角灯昏黄的光晕在李渡苍白的脸上投下静谧的阴影。
李渡呼吸微弱,眉心却依旧笼着一层驱不散的疲惫,即使在深眠中,也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着。
应崇怜坐在他身侧上,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簪身硌着掌心。
他看着李渡,目光沉沉。
鬼医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老实躺着,别瞎琢磨,静养,无人打扰……
是了。渡业府深广,侍从如云,小王虽吵却也尽心。
自己留在这里,除了徒增一份扰攘,还能做什么?
渡郎心思何其敏锐,自己守在榻前,哪怕不言不语,那份沉重的愧疚和焦灼,恐怕也会丝丝缕缕地渗过去,扰得他不得安宁。
想到自此,应崇怜轻轻的退出怜莲殿,走到殿外,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
小王正在殿门口等着,看样子小王是急坏了,结结巴巴开口:“应公子!老太他……”?
“渡郎刚睡下,鬼医已诊治过,暂无大碍,但需要绝对静养。”
应崇怜语速略快,声音压得很低,“他昨夜几乎没睡。”
“那,应公子我们现在是去打听……”
应崇怜心中多了一丝犹豫,若是留在府中,自己肯定忍不住来守着渡郎,若是去打听,自己又放不下心。???
沉思片刻。?
应崇怜打断小王道:“你留在这里,寸步不离地守着渡郎。他若醒了,要水要药,你仔细伺候,动作一定要轻,别吵着他休息。若有什么不妥,立刻传迅于我。”
应崇怜顿了顿,语气凝重:“务必照顾好渡郎,让他好好睡一觉。”
小王应声:“应公子放心!包在我身上!我一定让老大安安稳稳睡到自然醒!谁敢吵他,我跟谁急!”
“我很快回来。”
应崇怜低声自语,更像是一个对自己的承诺。
小王努力做出严肃认真的表情,小脸绷得紧紧的。
幽蓝的天光笼罩着森严的府邸,寒意无声流淌。
应崇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只余下小王紧张兮兮地守在殿门口,时不时往殿里里瞧,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
玉床上。
“沉睡”的李渡此时,那苍白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弱地绷紧了。
宁宁,师哥果真如此重要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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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