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风口

叶铭含离后的第三日,姑苏便下起了连阴雨。

沈裕倾依旧每日在听雪堂久坐,只是桌上的棋盘蒙了薄尘,那卷医书也被放回了书架深处。他常常对着窗外的雨帘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叶铭含留下的玉佩——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雕着一只振翅的雄鹰,棱角被常年摩挲得圆润光滑,握在掌心,仿佛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

“公子,西域那边传来消息了。”忠伯踏着雨水走进来,将一封密信呈上。

沈裕倾拆开密信,指尖微微泛白。信是寒月宫在西域的暗桩所写,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就,只说叶铭含已率军抵达西域边境,正与影忌教的先头部队周旋,双方在黑风口激战了一场,各有损伤。

“黑风口……”沈裕倾低声重复着这个地名,眉头微蹙。那是西域通往雪山的必经之路,地势狭窄,易守难攻,影忌教在那里设伏,显然是早有准备。

“叶将军可有受伤?”他抬头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忠伯摇了摇头:“密信里没说,只说将士们士气尚可。”

沈裕倾沉默着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信纸化为灰烬,眸色深沉。他知道叶铭含武功高强,用兵如神,可影忌教行事诡谲,又占据地利,此战怕是不易。

“忠伯,取我的‘寒月帖’来。”

忠伯一愣:“公子,您要动用寒月帖?”寒月帖是寒月宫的最高令符,持有者可调动教中所有力量,沈裕倾执掌寒月宫多年,从未轻易动用过。

“嗯,”沈裕倾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西域分坛的人暗中相助叶将军,不必现身,只需在关键时刻提供情报,扫清障碍便可。”他不想让叶铭含知道自己插手,一来是不想欠了人情有负担,二来……他隐隐觉得,叶铭含或许不希望自己卷入这些刀光剑影之中。

忠伯虽有疑虑,却还是恭敬地应下:“是,老奴这就去办。”

待忠伯离开,沈裕倾才缓缓松开紧握的玉佩,掌心已沁出薄汗。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连绵的雨幕,轻声道:“叶铭含,你可一定要平安。”

西域,黑风口。

厮杀声震耳欲聋,影忌教的教徒个个悍不畏死,手中的弯刀泛着诡异的红光,显然淬了剧毒。叶铭含手持长剑,身先士卒,剑光如练,每一次挥出都能带起一片血雨。

“将军,对方人太多了,而且悍不畏死,我们快撑不住了!”秦风浑身是血,大声嘶吼着。

叶铭含一剑挑飞一个教徒,目光扫过周围浴血奋战的将士,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稳住!他们只有这点人,撑过这一波,就是他们的死期!”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清楚,情况比想象中更棘手。影忌教的教徒不仅悍勇,而且配合默契,显然受过严格训练,更可怕的是他们手中的毒物,已有不少将士中毒倒地,痛苦呻吟。

就在这时,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个黑衣教徒,手中短刀直取叶铭含后心,速度快如鬼魅。叶铭含察觉到时已来不及转身,只能硬生生扭转身体,短刀虽未及要害,却还是划开了他的左臂,伤口处瞬间泛起乌黑。

“将军!”秦风声嘶力竭地喊着,想要冲过来,却被几个教徒死死缠住。

叶铭含捂着伤口,只觉得手臂一阵麻痹,随即传来钻心的疼痛。他知道自己中了毒,不敢大意,立刻从怀中掏出沈裕倾给的解毒丸吞下,同时运转内力逼毒。

那黑衣教徒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狞笑,再次挥刀砍来。叶铭含强忍着剧痛,长剑反手一挑,正中对方咽喉,教徒应声倒地。

就在此时,战场西侧忽然传来一阵混乱,原本攻势凌厉的影忌教徒像是受到了惊扰,阵型瞬间散乱。叶铭含抓住机会,大喝一声:“杀!”

将士们士气大振,趁机反扑,很快便击溃了剩余的教徒。

“将军,您没事吧?”秦风连忙冲过来,看着叶铭含手臂上乌黑的伤口,脸色发白。

“没事,”叶铭含摇了摇头,“毒性已经控制住了。”他看向西侧,那里除了倒地的尸体,并无其他异常,“刚才是怎么回事?”

秦风也一脸疑惑:“不知道,好像是他们自己乱了阵脚,有人说看到西边林子里有黑影闪过,但没看清是什么人。”

叶铭含眉头紧锁,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影忌教的教徒纪律严明,绝不可能无故混乱,刚才那阵骚动,倒像是有人在暗中相助。

会是谁?

他忽然想起沈裕倾,想起离开前那人温和的叮嘱,心中一动。难道是他?

“秦风,”叶铭含沉声道,“派人去西边林子查探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是!”

然而,派去的人回来后,却一无所获,只在林子里发现了几个被打晕的影忌教徒,身上并无任何标识。

叶铭含看着那些被打晕的教徒,心中越发确定,定是有人暗中相助,而且对方的行事风格极为谨慎,显然不想暴露身份。

除了沈裕倾,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手臂上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几分。他低头看着掌心的剑,想起沈裕倾在听雪堂为他讲解剑法时的专注,想起那人苍白却温和的笑容,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弧度。

“沈裕倾啊沈裕倾……”他低声呢喃,“你总是这样,让人想不放在心上都难。”

姑苏沈园,听雪堂。

沈裕倾收到西域传来的捷报时,正倚在榻上看书。信中说黑风口一战大获全胜,血影教损失惨重,叶铭含只是手臂受了轻伤,已无大碍。

他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颤抖,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未及眼底,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忠伯连忙递上锦帕,只见帕子上又添了几点殷红。

“公子,您又咳血了!”忠伯忧心忡忡,“要不还是请张大夫来看看吧?”

沈裕倾摆了摆手,将锦帕藏入袖中,声音带着一丝虚弱:“无妨,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叶将军没事就好。”

他知道,自己动用西域分坛的人,瞒不了多久。叶铭含那般聪明,迟早会猜到是他做的。只是不知,他会生气,还是会……像现在这样,让自己忍不住牵挂。

“忠伯,取笔墨来。”

沈裕倾坐在桌前,提笔写下一封信。他没有提暗中相助之事,只是简单地询问了战况,叮嘱叶铭含注意安全,又附上了一个新的解毒药方,针对血影教可能使用的新型毒物。

写完信,他看着信纸,犹豫了片刻,又在末尾添了一句:“天气降温,记得添衣。”

放下笔,他看着那句略显突兀的话,脸上泛起一丝微红,随即又被苍白的脸色掩盖。

叶铭含收到沈裕倾的信时,正在营中处理军务。他拆开信封,看到那熟悉的清隽字迹,心中一暖,连带着处理军务的烦躁也消散了不少。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却处处透着关切。当看到“天气降温,记得添衣”时,叶铭含愣住了,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仿佛能看到沈裕倾写下这句话时,脸上可能泛起的红晕,看到那人故作平静却掩不住关心的样子。

“将军,您笑什么呢?”秦风走进来,看到叶铭含脸上难得的笑容,有些诧异。

叶铭含收起信,将其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脸上的笑容未散:“没什么。对了,让伙房今晚多做几个热菜,给兄弟们暖暖身子。”

“是!”秦风虽然疑惑,却还是恭敬地应下。

看着秦风离开的背影,叶铭含走到帐外,望着天边的晚霞。西域的天空很高,很蓝,晚霞像燃烧的火焰,与姑苏的烟雨朦胧截然不同。

他想起沈裕倾,想起那人清冷的眉眼,温和的笑容,还有那总是带着一丝病气的苍白脸色。不知为何,竟有些想念。

“沈裕倾,”他轻声道,“等我剿灭了影忌教,就回去看你。”

日子在边关的烽火与姑苏的烟雨中缓缓流逝。

叶铭含率军一路西进,势如破竹,影忌教的据点被一个个拔除。期间虽有波折,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化险为夷,好几次都是因为得到了神秘的情报,避开了影忌教的陷阱。

叶铭含心中早已确定,这些都是沈裕倾的手笔。他没有点破,只是每次收到沈裕倾的信,都会在回信中多写一些军中的趣事,说一些边关的风光,仿佛想让远在江南的人,也能感受到这里的气息。

沈裕倾则每日在沈园中等着来信,看着叶铭含的字迹从最初的简洁干练,到后来渐渐多了些烟火气,甚至偶尔会画上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像——有时是一只雄鹰,有时是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他会将这些信小心翼翼地收好,藏在枕下,夜深人静时,便拿出来一遍遍翻看,指尖拂过那些字迹,仿佛能感受到写信人当时的心情。

他的身子依旧时好时坏,咳嗽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会咳到喘不过气来。忠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只能按照药方,为他熬药调理。

沈裕倾自己却像是早已习惯,依旧每日看书、下棋,偶尔指点一下寒月宫的事务,只是眉宇间的病气,越来越重了。

这日,他收到叶铭含的信,信中说他们已抵达断魂崖下,即将对影忌教总坛发起总攻,此战凶险,若是顺利,不出半月便可凯旋。

沈裕倾捏着信纸,指尖冰凉。他知道,最后的决战来了。断魂崖地势险要,影忌教必定会拼死抵抗,叶铭含此战,怕是九死一生。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忽然觉得有些冷。他从箱底翻出一件玄色的披风,那是叶铭含上次来时落下的,说是军中带来的,防潮保暖。

沈裕倾将披风披在身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叶铭含身上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硝烟味,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叶铭含,”他轻声道,“我等你回来。”

这一次,他没有说“一定要平安”,因为他知道,有些事,不是祈祷就能实现的。他能做的,只有在这里,静静地等他回来。

无论是凯旋的将军,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将脸埋在披风里,感受着那一丝微弱的暖意。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仿佛要将这江南的春天,彻底淹没在一片潮湿的水汽里。而远方的断魂崖上,一场决定生死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梅下约
连载中贳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