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已至，转眼到了北城最冷的时候。
要么说“寒冬腊月”呢，这个词在“雪窝子”北城格外贴切。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 窝在吧台空调口的胡喋，兴奋地把手机凑到旁边人的眼前。
“我看看我看看。” 庄生马上把下巴黏在了胡喋的肩窝里。
“我也看看我也看看？” 吧台外侧突然从下往上蹿出了一个头。
庄生差点骂出来：“你大白天怎么还玩恐怖主题？”
房泽伤心了：“你们至不至于啊！旁若无人也就罢了，我都不抱怨，刚想互动一下你们还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太过分了！”
“谁让你突然这样蹿出来了？差点把我吓昏过去了。” 庄生说着往眼前人怀里继续拱着，“我都快被吓死了。”
胡喋抬手：“摸摸毛摸摸毛。”
房泽瞪大了他快瞎掉的眼睛：“你们变了，我瞎了。”
胡喋动了动嘴角：“我只是一直都比较害怕看鬼片。”
“我！” 房泽跺了一下脚，“我去厨房偷吃了！” 说完就飘走了。
酒吧经理撤离后，酒吧老板更加肆无忌惮，直接把整个人都贴到了酒吧驻唱的身上。
“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徐师傅给你做。”
“不用麻烦，做什么吃什么。”
庄生用头蹭了蹭胡喋的脸：“不行的，我不在你就不好好吃饭，得找人看着你。”
胡喋笑道：“那我今天想吃个西红柿炒鸡蛋。”
“行！你等我去跟徐师傅说！”
胡喋弯了弯眼睛：“好。”
庄生去厨房嘱咐完今晚的饭菜，回来看了看时间。
“我差不多得走了，今天吃饭的地儿有点远，都怪老高这个孙子，订了个偏远的私房菜。”
“那也没办法，还是客人最重要，你快去吧。”
“谁说的！” 庄生邪魅一笑，往前一凑，“还是我的小妖精最重要。”
房泽突然出现，并且发出了很长的一声：“呕——”
谁知庄生瞥都不瞥别处，只会往自家媳妇儿身上拱：“你在这乖乖等我哈，今天开始的早，估计九点多我就回来了，累了就去休息室睡会，让小甲去弹琴给客人唱歌。”
胡喋赶紧把他推到门口：“好啦，知道了老大爷，你快走吧，再磨蹭又要被骂了。”
庄生张望了一下，一把把人拉到面前啄了一口，然后凑到耳边用气音说：“等我回来，今天晚上……”
后面庄生说了什么，房泽一点都听不清了，就看到胡大神坐回来的时候表情隐隐多了几分生动。
也算是和胡喋相处挺久了，现在基本可以从自家老板娘面部的微妙变化中，判定他的心情。
比如，眯了一下眼睛就说明心情不爽，就像当时那几个人来酒吧闹事的时候就出现过这个表情。
再比如，翘了一下嘴角就说明心情不错，多半是谁说了什么他觉得好笑，或者自己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冷笑话。
还有，眨了两下眼睛就说明害羞了，这种情况每次只有自家老板在的时候才会发生。
依房泽推理，八成是因为这不做人的老板又说了什么骚话。
“所以庄爷刚才说什么了！” 本来想默默套话的房泽一秒就破功，还是发出了呐喊。
胡喋伸出一只手挡住房泽的动作，另一只手抠了抠耳朵：“你确定想知道？”
房泽兴奋地疯狂上下晃动头部。
“可是我怕我说了你不敢听。” 胡喋翘了一下嘴角。
房泽面部突然痉挛两下，接着变成左右摇晃：“……突然好像没有那么想知道了。”
胡喋满意地点头，转身去厨房帮徐师傅做员工餐。
“叮铃铃——” 门上风铃响了，带进来浓浓的大雪将至的味道。
房泽刚腹诽着，才五点还没开门这就有客人了？
看了一眼大门，愣了一下，赶忙起身迎了上去：“啊呀！伯伯阿姨好，好久不见啊！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来人笑着，和蔼可亲：“我们中午去吃朋友家孩子的婚宴了，折腾到现在才结束，就在这附近吃完了想来看看，也没跟你们提前打招呼。”
“哈哈哈，没事就常来坐做嘛！外面挺冷的吧！不过我们老板刚走，他今晚有个应酬……”
房泽说着，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然后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就开始冒冷汗。
我去！差点忘了，胡大神还在厨房呢！
庄爷和胡大神的事伯伯阿姨是不是不知道啊，这可怎么办啊！
“没事没事，我们来歇会儿就回家了。”
哦哦哦，那就好那就好，那赶紧先去跟胡大神通个气。
“那个，叔叔阿姨你们先坐会，我去给你们倒杯姜茶驱寒！” 说完就飞一般地走了。
然而还没走到吧台，从厨房的方向就传来愈来愈清晰。
“房泽，小甲小乙，准备吃饭了……”
“……”
房泽看着直接呆愣在原地的胡喋，被扼住喉咙一般不敢呼吸。
他仿佛看到了几个月之前，和庄生重逢的那个胡喋。
当时他偷偷观察了几眼，发现那个冰山美男的脸上出现了无数复杂的情绪。
好像都跟刻骨铭心的记忆有关，旁观者看着都不禁心痛难耐，只好掩面退场。
而此刻这一个“重逢”的画面显然没有那么和谐。
“你……你……”
身后庄妈颤抖的声音打断了房泽的思绪，他朝那个方向寻去，见到的是忧心惊惧和不可置信。
房泽使了个眼神，小甲和小乙赶紧溜进了厨房。
站在三个人之间，房泽隐隐感觉，目前的情况，绝对算是“青青草原”开业以来最鲜艳的红色警报了。
比起今晚的应酬，老板的“小妖精”肯定才是最重要的啊！
他趁着这三人还在僵持的时候，赶紧掏出手机单手敲了几个字。
“速归！”
言简意赅，犹如什么厉害的暗号。
果然，下一秒，庄生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房泽手忙脚乱按掉电话，然后揣进兜里。
“叔叔阿姨……” 冗长的沉默之后，才迎来了胡喋的第一声问候，声音也有点发抖。
另一边的庄爸和庄妈显然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你、你怎么会……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回来的……”
胡喋沉了沉眼睛，仍旧站在原地：“去年九月回的北城。”
“九月……九月就回来了……”
“那个，胡大神是朋友介绍来酒吧上班的，现在是我们的驻唱歌手。” 房泽对庄爸庄妈解释。
然而庄妈显然没有听进去这句话，就一直死死盯着胡喋，眼睛被惊慌无措的情绪占满。
好像还有一抹闪现一瞬的愧疚。
房泽并没来得及看真切，胡喋就说话了。
“叔叔阿姨你们坐，我就先走了，房泽，去把饭端出来吧。” 说完朝二老颔首点头，转身向后门走去。
临走前脚步顿了一下，还是拿走了放在吧台里面的大衣。
房泽松了口气，幸好还记得拿衣服。
既然老板娘都发话了，房泽就乖乖留下安抚庄爸庄妈，他随便扯了两句别的，借口跑到厨房，留下二老独自消化刚才的局面。
刚走出大厅，庄生的电话又来了。
“什么情况？怎么了？我打小青电话为什么也没人接？”
“……那个，庄爷，你往回走了吗？”
“我看你们没人接就赶紧自己打车回来了，不是，到底怎么回事啊！”
房泽咽了口唾沫，弱弱地说：“庄爷，你爸妈来了……”
不出所料，电话挂断。
房泽叹了口气，拨打了胡喋的电话，转脸却看到了吧台里面屏幕亮起来的手机。
唉，这可怎么办啊……
过了半小时，庄生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门上的风铃急促地响起，已经簌簌下落的雪花跟着风铃旋了几圈。
“爸妈！”
庄妈看到庄生回来，红着眼睛站了起来。
庄生往大厅扫了一眼，皱了皱眉头，看向房泽：“人呢？”
“那个，出去半小时了……”
庄生眉毛和心都瞬间拧到了一起，险些不能呼吸。
“爸妈，你们先去休息室待一会，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你们别乱走，晚上我送你们回家。”
说着就要往门外跑去。
“你站住！” 庄生脚步一顿。
“你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庄生被呵斥声留在原地，他胸口起伏着，缓缓转身。
看着爸妈脸上的表情，突然想到了高三那年的冬天，也是这样的大雪天。
那年冬天，高三第二学期开学不久。
庄生和胡喋在校外的巷子里吃完饭，正腻在一起往宿舍走。
在没人地方，庄生把胡喋往角落墙上一推，来了个光天化日下的“壁咚”。
胡喋垂着眼睛眨了两下，让他赶紧放开，可非但没有如愿，还被人盖了一个甜甜的吻。
就在两个人沉浸在雪中拥吻的浪漫里时，身侧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厉声。
那声音震破长虹，如同惊雷。
那天，庄妈落荒而逃，犹如大白天撞到了厉鬼。
胡喋让庄生赶紧追上去，回来的时候人脸上挂着鲜红的手印。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谈判无果，不欢而散。
庄爸庄妈非说庄生是得病了，说他本来都谈女朋友，明明是正常人，怎么遇到这人就病了呢。
于是，庄妈为此到学校找到胡喋，求他离开庄生，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用了。
胡喋当年也是特别骄傲有心气的少年，他虽然心疼庄爸庄妈，也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
可他却始终坚定，他和庄生是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分开。
胡喋为此吃尽了冷言冷语，也毫不在意，庄生甚至被抓去“治病”，还被强行关在家里。
两人着实曾度过一段当下最难熬的日子，但他们从未放弃过彼此。
那个时候他们还年轻，眼里的坚定可以盛满漫天的星星。
父母也值壮年，跟着闹了几年倒是也没折腾坏身体。
高三的庄生虽然涉世未深，却已经十分硬气了。他见自己的苦苦哀求和软磨硬泡始终无用，于是一赌气就从家彻底搬了出去。
“如果不接受这个人，那么儿子也只能不孝了。”
这是庄生高考前和爸妈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高考结束的假期，二老装病把庄生骗回去，却还是没能把人扣住。
他曾为了年少时期的爱恋背上不孝的罪名，直到上了大学。
胡喋不告而别之后的好一阵子，他才重新踏进家门。
那是他第一次真切地看到爸妈花白的头发和攀上眼角的皱纹。
说不心痛，是假的。
但即使这样，也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这句话是真的。
思绪回笼，庄生原地颤抖着，再转身时，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带有血色的雾。
他看着自己父母，目光坚定又凛冽，就像十年前一样。
“他去年九月回北城的，十月底来到酒吧，我们之前从没见过，真的是突然碰到的。”
庄爸庄妈听到这里，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得了抑郁，差点自杀。你们也知道，这七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不是没听你们的话，不是没去相亲，但结果是怎么样的，你们也都亲眼见过了。”
说完这些，他顿了顿，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夺眶而出。
“爸妈，我不可能再和小时候一样，说出跟你们断绝关系那样的话，我也不可能再扔下你们不管。所以以后，你们要是接受我俩，我就没事带他一起回去看你们，如果还是不行我也不强求，咱们就还和现在一样。”
庄生顿了顿，调整心情，叹出一口胸中烦闷的浊气，“但现在，我必须要出去找他了，你们去我休息室坐会，一会送你们回家。”
“还有，从头到尾都是我对不起他，从头到尾都是我没把他照顾好，七年前我没能给他一个家，现在他回来了，我必须接他回家。”
庄生最后的话尾音都变了调，他说完就转过头，临出门前淡淡说了最后一句。
“一直以来都是我先招的他，十年前是，现在也是。”
庄生迈开了步子，这次再也没有人拦他。
他又一次急促地把门打开，风铃被雪卷着转了起来。
伴着门上的“叮铃铃”声，庄生听到了自己妈妈低声的哭泣。
还有一句来自爸爸的叹息。
“唉，算了，别哭了，这都是命啊……”
误会会解开的，小青不会再受委屈了。
抱抱他们，好心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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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命运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