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写着“遗书”标题的纸张是一首歌的歌词,就是胡喋第一次在“青青草原”唱的那首。
那首歌叫《黑白灰的》,其实它的原名叫做《遗书》。
后来胡喋申请版权的时候为了过审才将歌名改掉。
当庄生打开箱子,无意间翻到了里面的这张歌词原稿,整个人像被瞬间封了感官。
可他还没来得及安抚好自己的心脏,就看到了叠放在下面的另一张纸。
那是一篇胡喋写这首歌时的心情记录,看上去像是灵感,但庄生却确信,那是一封胡喋曾真正想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封信。
他读着读着便呼吸急促起来,一股从未有过得窒息感从他的心室攀爬蔓延,渐渐扼住了他的喉咙。
然后又跟着一路向上,钻进了他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
逐渐无措到麻木,只感觉自己立方范围之内的空气都被尽数抽走,脑袋里就剩下了两个不停拨动的和弦。
和弦演奏的就是这首极尽悲伤的歌。
胡喋说过,这首歌是他重新认真生活后唱的第一首歌。
直到现在庄生才知道,原来这首歌是胡喋曾想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首歌……
庄生痛苦的闭上双眼,任由眼泪簌簌下落,一颗颗砸在他正攥紧的纸上。
而胡喋看到眼前的人反应,不知所措涌上心头。
他呼吸被攥住一般发生艰难,只能用力抱紧那个人,哑声努力告诉他,自己是真实的,他们现在拥有的也真实的。
“小青,对不起……” 他顿了顿,声音又掺上了哭腔,“小青,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道怎么去弥补你受过的伤,不知道如何填补被生生剜走的七年时光。
胡喋吸了吸鼻子,打断他:“你也别再说对不起了好不好……庄生,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嗯……” 庄生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哭腔,又把人搂回怀里。
许久,两人才平复心情。
庄生去浴室洗了把脸,回来的时候眼睛里的红色也褪去了些。
他看着一直满眼愧疚和担忧,深深望着他的人,觉得有些事情可能不能再逃避了。
“小青……” 庄生沉着声音,努力掩饰心底的无助和恐惧,“你愿不愿意告诉我这些年你到底……”
他还没说完,胡喋就把他的手握住了:“庄先生,我没有什么是想瞒着你的,什么都可以跟你说,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 他顿了顿,目光闪烁着看着庄生,“除了你,没有什么事是我一定要放在心上的。”
庄生听完呼吸一滞,什么都再也顾不上,他流着泪,颤抖着声音说道:“你想说的话……我都愿意听……”
胡喋眼前也蒙了一层酸涩的雾气,久久不曾提及的往事在此时
好像面对庄生,他真的没有办法做到像讲一个普通故事一样,去没有感情地叙述自己经历过的事情。
但他也心知,现在是时候了。
胡喋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那我现在就把你当成一个普通朋友好不好?你就静静听完,就当听别人讲了一个故事。”
庄生心里一紧,顿时疼得眉毛都拧成了结,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许久,他才点点头。
今夜,是两人重逢之后彼此过得最漫长的一个黑夜。
胡喋像是一个合格的讲故事的旁白,把“我”这个字说得是那么的无关紧要。
就好像经历这一切的真的不是他一样。
胡喋说,七年前的不告而别后,他的情绪攀上了奔溃的顶峰。
离开庄生后,他随便在北城租了一个酒店,在那里度过了一段他以为会是他生命中最漫长、最难熬的日子。
把自己圈禁的几日,他的精神已经支撑不住大脑思考,没有一天不觉得累,甚至有几次想就这样安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算了。
想尽量将自己放空,然而脑子里却都是爸妈的影子。
那段时间胡喋总是做梦,梦里爸妈的怀抱很温暖,他每次都想就这样在他们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可每当他想沉浸在其中不想醒来时,庄生总会出现在梦里,把他一把拉进自己怀抱,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他才是他唯一的家人了。
胡喋从梦里惊醒,醒来后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是啊,庄生承诺过会给他一个家,而他也是真的做到了。
可是自己却是真的不能、也不敢再这样耽误下去了,他实在不想有一天也会看到庄生对他厌倦的样子。
于是他只能选择离开。
在酒店的日子很难熬,胡喋已经几天只靠喝水活着,吐得什么都吃不下。
后来他给自己叫了点吃的,逼自己吃下,然后退了房,回到了自己南城的家。
要结束生命,也得离爸妈近一些吧……
当胡喋走进了这个他曾经发誓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脑中最后一点支撑他回来的神经也崩断了。
眼泪无休止地流了很久,久到他的眼睛开始看不清东西。
每天以泪洗面,像一具行尸走肉。
真正击碎胡喋内心最后一道堡垒的却是某天清晨的景象……
那天早上,当胡喋睁开眼睛,却猛然发现他的世界好像已经看不到彩色了。
胡喋伸了伸手,又扑到窗边张望,然而,仍旧只剩下一个黑白灰的世界。
所以,下一步呢?是先瞎还是先疯?
胡喋站在窗边,无力感袭遍全身。在一次次痛苦挣扎中醒来,现在却只觉得累。
他无数次想爬上阳台,无数次想拿起水果刀,最后都没有力气去完成这些事情。
太累了,累到呼吸都是徒劳。
胡喋甚至想,就这样一直躺在床上吧,能活活饿死是不是比其他方法要少些痛苦呢?
于是他每天不是躺在床上看着走动的钟表,就是坐在窗台边看着窗外没有颜色的世界,然后日复一日地流泪。
不知道过了几天,他鼓起勇气,进到爸妈的房间。
这是这几个月来,他第一次进到这里。
最后一次回来之前,庄生把这里打扫的已经很干净了。
胡喋没让他把爸妈的东西扔掉,庄生就帮他把东西全部归置好,盖上一层厚厚的布。
往屋内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堆在一旁的吉他。
那是他父母偷偷给他买的礼物。
而胡喋拿出这把吉他的时候,也磨光了他所有的情绪。
他耗着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想给自己的生命最后留下点什么。
可那个时候他的手几乎握不住吉他了,所以创作那首歌的时候他只用了两个和弦,只能上下缓缓移动着自己的手指。
悲伤或者悲凉,都没办法体现这首歌的情绪。
他曾把自己所有的绝望和怨恨谱进曲中,可转头仔细想想,他其实从没有真正怨恨过这个世界。
尤其是现在还能好好活着,还能重新和那个人在一起,已经是用生命交换的恩典了。
庄生静默地听着这一切,渐渐从无声的流泪变成绝望大哭。
胡喋从来都没有看到这样的庄生,心像被割了无数细密的伤口,胀痛无比。
他克制着自己的声音,想努力安慰眼前的人。
“庄先生,你别哭,你知道吗,是你救了我,是你亲自把我带回来的。”
庄生无言地看着胡喋,一直疯狂摇头。
胡喋心疼极了,但还是忍着心痛,捧着庄生的脸温柔告诉他当年的所有。
当年胡喋写完这首歌后,心觉这应该就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
在决定吞药之后,胡喋还是忍着身体里的剧痛,爬向墙角。
他用尽所有力气把箱子打开,想跟里面照片里的人也做一个告别。
当翻出箱子里两人的照片时,胡喋傻了眼,一动不动怔在原地。
本来早就习惯了黑白灰色的视野,突然看到了映入眼帘的彩色少年。
照片里的人仍旧唇红齿白,是最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的笑容那样鲜活纯粹,像一道轻易能照进生命里的光。
那道光,是彩色的。
于是胡喋就这样抱着这一堆彩色的照片,失声痛哭。
他倒在箱子旁边几乎哭晕过去,就在疼痛将要侵入脑中神经时,做了一个当时对他来说最艰难的决定。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拨打了急救电话。
当救护人员赶到的时候,胡喋紧紧攥着他们的手,哭着说,“救救我……”
他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在极度抑郁的状态下,最本能的求生也会变成很难做到的事情。
对于当年的种种,胡喋把中间的过程轻描淡写地带过,只告诉庄生,他确确实实是因为想到他才重新活过来的。
后来,他接受了心理治疗,整个过程断断续续,长达四年。
至于怎么熬过来无数个漫长黑夜的,胡喋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最难熬的原来不是想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而是已经逐渐康复的时候。
当你开始能够重新感受到阳光,你便觉得自己是真的很肮脏。
胡喋无数在脑子出现这样的想法,又无数次地抑制下去。
在康复期间他反复挣扎过许多次,但也从未真正打消过“离开”的念头。
于是他只得逼着自己,让自己做一个“正常人”。
中间过程几番辛苦,胡喋都快忘光了。
他只记得当他把天下所有的笑话都看尽,才从中感受到无边无际的孤独和悲伤……
那晚,庄生用了很久的时间去消化这一切,期间他一直紧紧搂着胡喋,一刻都没有撒手。
胡喋险些觉得,庄生是不是真的想把自己给了结了?
因为他好几次都被勒得无法呼吸了。
“庄先生,我喘不过气了。” 胡喋小声在庄生怀里发出呼救。
庄生这才松一松胳膊,仍旧一脸凝重。
“你还有心思逗我?” 庄生顶着红肿的眼睛,声音也都是哭久了的鼻音。
“嗯……” 他动了动身子,揉了揉眼前人的眉心,亲了亲红肿的“兔子眼”。
“突然想吃一个麻辣兔头。”
庄生哭笑不得,他用额头抵住胡喋的额头,无奈地说:“你说,你可让我怎么办呢……”
“怎么办呀……”
胡喋眼神动了动,把手向下伸去。
庄生身子蓦地僵住,呼吸停了。
胡喋把目光挪向一旁,故意扭了两下,露出漂亮的锁骨,对着空气眨了眨眼:“那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庄生心里骂了句脏话。
真的这辈子都被这个小妖精给吃定了。
那晚,他们几乎一夜未眠,直到破晓才披着朝阳的光睡去。
庄生在睡梦中一直将胡喋抱在怀里,他睡得极不安稳,动一下都会满头大汗地惊醒。
而胡喋总会不厌其烦地把人哄住,在第一时间告诉他。
“我在,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
后来胡喋在那张纸上加了一句话。
“因为有你世界才会是彩色的,所以我不再嫉妒时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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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是彩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