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从不喝醉。
不，应该说，他实在是不常喝醉。
高天铭认识他四年来只看到他醉过两次。
一次是揍他的那次，另一次是酒吧开业之后，他在店里喝醉了，抱着吉他叫小青的那次。
后来高天铭再也没看到庄生喝醉过。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庄生像是一个清醒的讨醉者，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自己。
高天铭摸不清他的想法，只觉得刻意买醉可耻。
进酒吧之前，本来寒风吹得庄生已经酒醒了一些，可听完胡喋那首歌之后，他却又醉了。
是真的醉了，迷糊地眼睛都睁不开的那种。
“不是……我说胡喋啊，你唱歌不但会散发魅力，还会散发酒精啊？” 在客人都走后，高天铭坐了过去，嫌弃地戳了两下庄生。
胡喋叹了口气，眼神却散发出了一点宠溺：“今天让他在休息室睡吧，还是别折腾回家了。”
房泽转了一下眼珠子：“那庄爷这样自己行吗？万一半夜尿床了咋办……”
胡喋瞪了他一眼，从鼻子里笑了一下：“我在这照顾他，放心了吗？”
高天铭和房泽交换了一个眼神，下一秒赶紧溜了。
他们走后胡喋从里面锁上酒吧大门，扶着庄生进了休息室。
虽然醉得不省人事，但走路却是挺配合的，从这方面看来是个挺好照顾的醉酒者。
胡喋帮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把人塞进了被窝里，自己坐在床边温柔地看着眼前的人。
略微颤抖地伸出了手，想摸一摸他的脸。
然而手还没碰到，庄生就睁了一下眼睛，半眯地看着胡喋。
胡喋的手停在了离庄生很近的位置，实在是有点不知所措。
好像突然被抓包了，有点尴尬……
就在他准备把手收回来的时候，庄生伸出了手抓住了他，然后慢慢地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胡喋顿时屏住了呼吸，眼下真实的触感让他紧张又贪恋。
索性算了，那就跟着心走吧。
胡喋本以为庄生的酒醒了，下一秒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庄生就这样半睁着眼睛看着胡喋，不停唤着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名字。
“小青……”
他微微皱了眉头，眼里好像都是说不尽的思念和苦楚。
小青……
这几个月来庄生从没叫过他的名字，连胡喋都没有喊过，更何况叫小青了。
而今天他连续两次听到，来自七年前那个最亲密的人和他最亲密的声音，眼中的雾气也跟着涌了上来。
他叹了一口紧绷着神经的气，另一只手握住庄生的手，说：“我在。”
半梦半醒的庄生听到来自眼前人的回答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他不相信眼前是真实的，也好像现在发生的对话在他的梦里已经出现过千百次了。
他的眼神开始有点涣散，然后自顾自地低声呢喃。
“小青……你终于回来了啊……”
“你怎么走了？”
他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痛苦地带上了哭腔。
“对不起，是我不好，把你弄丢了。”
“我找不到你了，真的找不到了，你别再走了好不好？”
“小青……我好想你……”
说到最后一句话，已经变成了恳求，和它一起伴随而出的还有庄生眼角滑落的一滴泪。
胡喋看着那滴泪，心疼地揪了起来，他开始陷入了无尽的自责。
他当年离开后，确实庄生很难找到他，一开始是因为一直在治病，断断续续养了三四年。
后来病好了，他回归正常生活后却改了名字，庄生就更不可能找到他了。
况且那个时候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他这些年一直没回过北城，他想，庄生这时应该也毕业了，搞不好都结婚生孩子了吧……
他爸妈一直那么强硬，庄生跟家里闹了好几年。
父母年轻的时候还能跟着儿子的叛逆折腾，可谁又能内心毫无波澜地看着父母变老呢？
庄生那么孝顺的一个人，肯定没办法吧。
况且他也从没奢望过，自己作为一个不告而别的、感情上的逃兵，会得到什么幸福美满的结果。
他不想耽误庄生，他想还给他本该属于他的最安稳幸福的人生。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那个人从没忘记过自己，也没有怪过自己的不告而别，他反而自责懊悔了七年，他也找了自己七年。
甚至真的开了一间酒吧，还叫“青青草原”。
胡喋想到这里，心口痛得越来越喘不过气，五脏六腑都像被碾了一遭。
他疼得有点直不起腰，眼泪跟着大颗滴落，但还是握紧了庄生的手，努力发出了声音。
他颤抖地说：“庄生……” 他顿了顿，“庄先生……我是小青，我回来了。”
说完后，空气陷入冗长的安静。
沉寂片刻，便看到庄生仿佛酒醒了一样猛然地睁开眼。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胡喋，抓着他的手都在跟着颤抖，下一秒就紧紧把他抱进怀里。
力气有点大，胡喋磕到了下巴，却根本顾不上痛。
几秒种后，胡喋感觉到他肩膀的衣料逐渐被浸湿，心脏也被狠狠揪着。
他轻轻摸着庄生的头，就像他安慰自己那样。
他们一直抱着彼此，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不久，胡喋发现那个靠在他肩膀上的人好像睡着了，睫毛还挂着泪珠。
他轻轻把人放下，帮他盖上被子，然后温柔地擦掉他眼角的泪痕。
庄生在梦里感觉有一双特别柔软的手摸着他的头，然后他做了一个年少时期的美梦。
他梦到那年高二刚开学，有个特别精致好看的人站到了讲台边，他笑着跟大家说：“大家好，我叫胡小青，从南城转来的，以后请多指教。”
他的声音很好听，说是清澈动人、犹如天籁是真的不为过了。
他留着长发，此时随便绾了一下将头发扎了起来，碎发就散在旁边，凌乱随意又不失妩媚，一晃神还以为是个姑娘呢。
他高挑白皙，平平无奇的宽大校服在那人身上却像是披了清纯透亮的外衣，好看得让人出神。
庄生从他进教室的那一刻就没有移开过视线，在他做完自我介绍之后被分到了自己的隔壁，他们之间隔了一条走廊。
庄生从他坐过来之后就绷紧了身子，后来实在是忍不住多看了那人两眼，然而却被发现了。
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呢，只见那人发现了之后并没有闪躲目光，他也看着自己，对着自己笑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像星星，像月亮，总之就不是人间该有的美好。
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能笑得那么好看。
后来他又被分到了跟自己一个宿舍，和宿舍人也瞬间打成一片。
庄生又发现他不止长得好看，性格也好，人品也好，是他见过最清澈的人。
他挺活泼开朗的，人还有趣，偶尔说几句话会带上自己也没意识到的萌点，显得他更加可爱。
宿舍人都喜欢他，其他的同学和老师都是，他又优秀又有才华，身上还总带着一股不让人讨厌的傲劲儿。
庄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被下了**药了，从此少看一眼都浑身难受。
后来他在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后，就毅然决然地跟那时的女朋友说清楚了，虽然过程有点狗血，但好在没费多大的心思。
再之后他便一心扑在那人身上，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心机”去认真追人。
要么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刚巧他的月亮好像也挺喜欢他的。
有一天，庄生带胡喋去了北城的海边。
入春的海风虽然不似夏日那般恰到好处，却带了点儿气温逐渐回暖的温柔。
在这样被海风轻拂的春夜里，特别适合说一些情话，顺便试探一些心意。
庄生记得，那是一个有着皎洁月亮的阴历十五，整个天空亮得过于纯粹。
他们饭后沿着沿海公路走着，走向了海边的栈桥。
两人停在桥上，将腿伸出栏杆，跨坐在栈桥边，看着海面。
“今天是不是十五啊，月亮可真好看。” 胡喋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却不知道他的目光却比月色还好看。
庄生点了点头，看向海面，轻描淡写一样说了句：“海底的月亮也好看。”
胡喋笑了一下：“可它再好看也不是天上的月亮呀！” 他扔了一颗石头进海里，笑着说，“你看，没了。”
庄生摇了摇头，坚定地说：“它是。”
“嗯？” 胡喋侧过脸去看着庄生。
庄生心里明明紧张得要命，却又一字一句，十分有力地说：“海底的月亮，是天上的月亮。”
胡喋愣了一下，眼神闪烁着几颗星星。
凉爽的海风正尽可能地帮他们带走心里的燥热，潮涨潮落也正引着月亮缓缓移向他们。
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的眼睛，一直没有人说话。
过了许久，胡喋才出声。
“嗯，它是。” 说完弯了下好看的眼睛，璨如明珠一般看着庄生，“你眼里的月亮，也好看。”
从那天回去之后，庄生就赶紧计划表白，然后两人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在一起后他们从来都没有吵过架，一直甜蜜了很久……
庄生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乐呵呵地笑出了声。
胡喋看着傻笑着的庄生怔了一下，也笑了起来。
他目光温柔地摸了摸庄生的脸，知道他八成又是做了什么美梦了。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出自张爱玲《倾城之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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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少时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