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这一世的长公主年纪还小，也没有嫁入卫家，所以不像前世什么都藏在心里。
她其实也害怕被人丢下，年幼时父皇在花灯节上松开她的手，再大一点，皇叔李长意又让她认识到没有人可以一直成为依靠，后来，母亲燕贵妃也丢下了她。
在所有的选择里，她都是被放弃的那个。
她不想卫含章也是这样，李慕贞低着头，默默收拾厨房。
卫含章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正要解释，县衙里的人忽然找过来，跟他说出了人命官司。
他只好跟她说：“我不会的，等我回来。”
李慕贞一句也没听进去。
等她抬起头，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她深吸一口气，心想这些天先躲着他一点，不能让他送她走。
第二天，是个闷热阴沉的日子，像极了她的心情。
她提着药箱走出县衙，打算和广济堂里的姐妹挤一挤，广济堂原本已经荒废，是她带领那些女孩子一起重建，并把她们留下来当医女。
看见她来，女孩子都很高兴，有好学的直接黏着她不放，求知若渴，李慕贞也愿意教。
其中有个叫小兰的女孩子才十三岁，瘦小声弱，神情也怯怯的，李慕贞对这个年纪最小的姑娘重点关照，从识字开始教她。
小兰并不怎么感兴趣，憋了很久才问她：“姐姐，为什么要学这些？”她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从小接受的教育是认命和服从，在家的时候被弟弟欺负，被掳到匪寨后也麻木地承受着欺辱。
她的人生好像从没说过不。
李慕贞回答她：“学文也好，学医也好，甚至是随便学一门手艺，都是为了能有说‘不’的权利。”
不想要什么比想要什么更难。
小兰似懂非懂，她又问道：“姐姐，为什么要给我引产？生孩子不好吗？”她瘦瘦的巴掌脸上没什么血色。
李慕贞的心微微刺痛，像针尖入骨，她温声道：“你年纪尚幼，体质也不适合生育，更何况，孩子的父亲……”
她轻轻揉了揉少女的头：“和喜欢的人才能孕育子嗣，即便不喜欢，孩子的父亲也应该是个有担当的人，我希望你能记住，好吗？”
小兰点头：“姐姐，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
她明显比刚从匪寨出来时活泼大胆许多，李慕贞欣慰道：“因为你们是大魏的子民。”
而我是名义上的长公主。
受百姓一天拥戴，就要承担起责任。
她其实也是有私心的，行善积德一方面是源于信奉三清，作为道家弟子的本能，一方面是想积累福报，不为自己，只为他。
小兰笑了起来：“姐姐，县令哥哥好像在门外等你。”
她指了指，李慕贞看过去，少年正从马上翻身而下，高高的马尾甩出好看的弧度。
她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避免被送走。
广济堂里的姐姐妹妹敬重她，也自发帮忙，替她拦住卫含章。
卫含章：……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无语过。
少年看了一眼地上的竹棍，脚尖一勾踢到手里，如甩剑花般旋转起来，“各位，行个方便呗。”
有个嗓音豪迈的大姐道：“卫大人，你是李姑娘的谁？凭什么你说带走就带走啊。”
“对，你是她的谁？”有人应和。
卫含章把竹棍利落收到身后，挑唇笑道：“我是她的人，负责保护她的安全。”少年话落，借助墙壁飞掠，在空中翻身，避开了这群姐姐妹妹。
他抹了把汗，走到李慕贞面前。
“你别过来。”她清冷道。
卫含章觉得这样的长公主格外可爱，他想继续逗逗她：“阿贞，跟我回去，去见你师父。”
“你果然要送我走。”她瞪了他一眼，卫含章只是笑，他轻易就把眼前的少女打横抱起，任由她捶打他的胸膛。
“各位，麻烦让个路。”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他抱走了羞愧难当，把脸埋在他胸口的长公主。
小兰笑着朝他们挥手。
“告辞。”卫含章把李慕贞稳稳送上马，朝广济堂里拱手，随即飞身而上，把她圈在怀里，策马离去。
李慕贞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直到少年把她带到代县最高的一座塔前，把她抱下马，牵起她的手往塔里走。
李慕贞甩不开，“你不是送我走吗？”
“怎么会？”他回头看她，提醒道：“小心脚下楼梯。”
“我说过，我不会把你托付给任何人，我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决定，哪怕是为你好的名义。”
他的声音温柔到骨子里，随风一起送到她耳边：“长公主殿下，臣不会做让你不高兴的事。”
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一些，顺着夕阳的余晖走到塔顶，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她轻轻扶着栏杆，去看挂在檐角的风铃。
风铃之外是更广阔的天地。
登高望远，代县的一草一木都收入眼帘，她甚至能看到代县之外的燕城，那是大魏曾经的国土，如今沦为失地，被匈奴统辖，和代县只隔着一道护城河。
卫含章找来披风盖到她身后，指着远处的燕城问：“喜欢吗？”
李慕贞睁大眼睛，身后的少年眸光清亮，难得显露出野心：“如果喜欢，我攻下来送给你。”
前世便是如此，他拿下燕城，刚好做长公主的生辰贺礼。
李慕贞看着他，心跳得异常快：“你是文臣，如何领兵？”
“不是还有沈离光吗？他近日来信，会带沈家军来代县，这也是小皇帝的意思。”卫含章解释道：“或许是因为你在代县，李承临动了起战的念头。”
卫家军虽败，但大魏与匈奴之间不死不休，再起战争不过是迟早的事。
只不过需要一个借口，长公主刚好成为这个借口。
他叹息道：“我父亲和兄长出征就是想收复燕城，可惜大败，反而伤了士气，让匈奴人对代县的侵扰更加频繁。”
代县如今所存的问题，都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
李慕贞并不懂兵家作战，她伸出手和身后的少年十指紧扣：“卫含章，我会回长安城。”
她在心底默默道：你就安安心心留在这里，陪沈离光一起收复燕城，我决不会成为你的软肋和拖累，更不会让你分神来保护我。
“但你也要答应我，不许搏命。”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命令你，一定要回来见我。”
卫含章轻轻扣着她的头，把少女带入怀中：“我会活着。”
为了你。
*
离别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唯一的幸运是走之前她见到了沈大小姐，这人风餐露宿，和燕行止一起赶着来接她。
快到代县时，沈归月骑马拦在燕太医前面：“我不管，反正我要比你先到。”
燕行止：我看你病得不轻。
这种话是不能说的，他笑意盈盈，眉眼温润如玉：“沈大小姐，这一路若非燕某接济，你恐怕要饿死街头。”
沈归月冷哼：“是你没同情心，我的钱财都散给了需要帮助的贫苦百姓。”
“是是是。”燕行止弯唇道：“我最恶毒，往后一定会少管闲事，沈小姐就是饿死街头我也不管了。”
沈归月闭上嘴，眼神写着“我要告状”四个字，她不再耽搁，策马扬鞭，一路打听李慕贞的所在，终于在广济堂见到了朝思暮念的人。
沈大小姐没忍住哭出来，委屈道：“阿贞，你竟然为了男人舍弃姐妹，我只恨你有眼无珠，不懂我一片苦心。”
李慕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是我的错，对不起。”
“你不许跟我说对不起！”沈归月抹了把泪，又恢复笑脸：“你没事就好，如果你为了一个男人丢掉性命，我就在你坟头天天蹦迪，嘲笑你这个恋爱脑。”
李慕贞听不懂她说的胡话，配合道：“我以后绝对不把男人当回事，好吗？”
沈归月心满意足，揉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我都发霉发臭了。”
李慕贞带她去洗漱收拾。
广济堂的小院燃起炊烟，燕行止远远看了一眼，身后的属下问他：“大人不过去吗？”
青年摇头，眼底含笑：“已知君安，再无牵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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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