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太医院。
暮色昏沉,不少太医背着药箱匆匆离开,沈归月与他们擦肩而过,鼻息间沾染上药材香。
说实话,没长公主的好闻。
沈归月揉了揉眼睛,走到燕行止坐诊的堂屋,敲了敲门。
青年合拢书卷,抬头,笑眼弯弯:“沈小姐何事?”
“燕太医,你好。”沈归月礼貌道:“我17岁,失眠一个月了,偶尔头疼,可以调理一下吗?”
“怎么拖到这个时候才来问呢?”燕行止收拾药箱,面色凝重。
沈归月有点怕:“是没救了吗?”
“不是。”燕行止把药箱往肩上一背,无奈的摇头:“到点了。”
言下之意,我下班了啊。
沈归月:……
她越发的怀念李慕贞,问道:“燕太医有她的消息吗?”
“我正要去面圣,沈小姐要跟我一起去吗?”燕行止往外走,沈归月想了想,整个皇宫没有人比李承临消息更灵通。
她打了个哈欠,跟上。
李承临在御书房,看见顶着熊猫眼的沈归月也愣了愣,根据他的经验,这得熬十天半个月的通宵。
沈归月不拘小节,随意拱手后坐在门槛上:“陛下,我阿贞呢?”
我那么大一个漂亮女儿呢。
她去了太清观数次,但每次都被拒之门外,所以担心的睡不着。
沈归月晃了晃脑袋,想哭。
李承临看了眼燕行止,意思是给她开点药,别让她在朕这儿发疯。
燕行止:我欠你们的。
他弯腰探了探沈大小姐的脉相,沉思片刻,又敬业地配出方子。
李承临体面道:“辛苦了。”
燕行止微笑:“是臣的职责所在。”是下官活该的。
“陛下……”宦官赵喜在殿外通禀:“镇抚司锦衣卫求见。”
李承临道:“宣。”
身穿飞鱼服的年轻官员单膝跪下,抱拳道:“陛下,指挥使来信,代县危机已解,卫大人立首功,但……”
“何事?”李承临的指尖在宣纸上划出一道折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紧张。
下方继续回禀:“但……长公主也去了代县,邻边朔县还发生了瘟疫。”
此言一出,殿内三人的神情都变了变,沈归月反应最激烈:“陛下告辞,臣女还有事。”
燕行止脸上的笑意明显淡了,他虽沉稳,还是没忍住说道:“陛下,臣愿赴朔县,救时疫。”
李承临没有阻拦,他的指尖越握越紧:“传朕的旨意,派人护送燕太医去朔县。”
他不动声色道:“顺便带回长公主。”
燕行止如何听不明白,以他多年任职经验,这个“顺便”是“务必”的意思。
他合袖道:“臣愿以性命起誓,为君分忧。”话落随锦衣卫往宫城外走,他拒绝了马车,选择和随行的护卫一起连夜策马赶赴代县。
朔县的瘟疫只是借口。
他真正在乎的,从来只有那一个。
同样远行的还有沈归月。
柳鹤约了她明日看花灯,她决定放他鸽子,花灯年年岁岁都有,但长公主只有一个。
男人嘛,没关系,回来哄哄就好了。
*
代县很少下雨。
李慕贞休息好后,认真做了几件事,第一件是替那些被山匪欺凌的女子看病,第二件是和代县的农学前辈一起研究适合本地种植的粮食和蔬菜。
从其他县调来的物资也许可以解燃眉之急,但对长久的发展意义不大。
她能力有限,不能像卫含章和陆铭一样训练代县的青年,让他们成为抵御匈奴的坚实力量。
她只能在卫含章制定的“屯田戍边”政策下,和代县有经验的前辈一起研究适合的作物。
代县干旱寒冷,能够丰产的作物很少,黍米和大豆是不错的选择。夏日炎炎,但可以期待下一个秋收。
农田的事不难解决,只要代县百姓齐心协力去做就有收获,难的是替那些女子看病。身上的伤痕总有一天会好,但心里的伤害也许要跟她们一辈子。
李慕贞还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她们回归正常的生活,她回到县衙,和小野一起煮了绿豆汤,放凉后盛到瓦罐里,提去训练场。
也可以说是前匪寨。
这里被踏平后,就改成了军事训练场,远远就能听到浩浩汤汤的操练声,她甚至能想象到少年站在高台,俯瞰下方统领全局的模样。
李慕贞和小野相视一笑,小野让推着板车送绿豆汤的大叔先过去,他陪着李慕贞等在树荫下,用清脆的童声倒数:“三,二,一。”
果不其然,号称“代县小旋风”的教官从高台上飞奔而下,穿过方阵,来会他的意中人。
小野知情识趣,抱着瓦罐去找陆铭,陆指挥脸上的伤还没好,有青紫的瘀痕,让他严肃冷峻的一张脸显得滑稽。
小野问他:“你打不赢含章哥哥吗?”
陆铭接过他手里的绿豆汤,冷淡道:“闭嘴。”
“我是不愿得罪长公主。”他冷酷地挑了挑眉:“要不我弄死姓卫的。”
小野哈哈大笑:“陆铭哥哥,你全身上下好像就剩嘴硬哎。”
陆铭捶了一下小野的头,轻轻的,大概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浅浅勾了勾唇角,又很快放下。
有人说,男人之间如果有什么矛盾,打一架再一起喝顿酒就好了,的确如此,他和卫含章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唯一的矛盾点在于花魁芍药姑娘。
陆铭虽然不想承认,但长公主的确远胜花魁芍药,如果卫含章是肤浅的贪财好色之人,何必放着长公主不要去红袖招寻欢作乐。
通过这些天的共事,陆铭发现这个“长安恶少”不是纨绔,相反,他有胆色,有担当,更有真本事,这样的男人不可能如传言中那般不堪。
后来他也问了卫含章。
少年有跟他好好解释,所谓的入幕之宾不过是各取所需,他需要芍药姑娘做掩护,成全他刻意营造的坏名声,芍药也正好以此为借口,拒绝再会陆铭。
这其实是花魁和陆铭之间的矛盾,卫含章这个人能处,不卖关子,直接了当道:“陆大人可以去好好查查卷宗,十年前,户部侍郎一家因罪入狱,女眷皆充为官妓,芍药也在名单中。”
“至于陆大人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参与了那次抄家。”
你自己年少无知,抄了未来媳妇的家,还来怪我,咬着我不放,你说这合适吗?
卫含章举了举杯,把杯中的白水一饮而尽:“以茶代酒,陆铭,敬相逢。”
他又想起前世,他们是官场上默契的合作伙伴,今生也是如此,不打不相识。
树荫下,卫含章再次喊冤:“我和芍药姑娘真的清清白白,我都没碰过她的手。”
他个子高,弯下腰来:“长公主殿下,能给我擦汗了吗?”
李慕贞取出雪白的帕子:“要是让你的下属看见,该笑话你了。”
“你说的对。”卫含章忽然牵起她的手,一路穿过训练的方阵,站到高台上,再次弯腰:“可以了,给我擦擦吧。”
李慕贞:……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人菜瘾大爱炫耀,神情还那么骄傲。
不过,怪可爱的。
高台下方响起一片起哄声,李慕贞认真抹去他颊边的汗,看着少年白里透红的气色,悄悄松了口气。
她的苦汤药果然有效,很好,再奖励他喝几顿。
下午又训练了两个时辰,天色渐黑,陆铭拿出从匪寨缴货的一些物资,分发下去,兵士和百姓都很高兴,训练艰苦,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他们又找了消遣的乐趣。
——射箭靶。
两个人同时站在线外,看谁的箭更准。
赢的人可以从输的人那里拿走一小件物资,这里不是军营,没有不准赌l博的军令,何况就算是军营,也允许苦中作乐。
卫含章随他们去,正准备离开,发现身边的少女似乎感兴趣,他停下脚步,问她:“想要什么?”
李慕贞抬眼:“红糖。”
制糖不易,红糖更是珍贵,但对女子而言,是很好的东西。
在场训练的都是年轻的单身汉,也没人在意,但一听长公主想要加入,不免调侃道:“卫大人,这输了怎么算?”
“算我的。”他嗓音沉稳,毫不犹豫。
陆铭在一旁冷哼一声。
“我教的,自然我负责。”卫含章才不管这个追妻困难户,他接过下属递来的弓箭,利落地把李慕贞圈到怀里,教她怎么拉弓,怎么瞄准,怎么射靶。
“放轻松,就当玩一样。”
他的唇几乎贴在她耳边,温声道:“输再多也没关系,我给你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