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率先跟着林秋雨下到崖底洞道，过了一会儿，赵乾坤也带领士兵牵着运粮马车跟下来。
时隔二十年，当年粮草辎重队所开辟的洞道依然保存完好，洞口处，立了一块黑色的无字碑。
说是无字，但此碑最下方还是刻着一行草书小字：宣武侯韩祁拜立。
林秋雨进洞道前，在此碑前端端正正地跪下，叩了三首，然后举步入内。
洞内昏暗，幸好每隔数十米，洞壁上便有一处凿空凹槽，里面用瓷碗盛着灯油，林秋雨取了火折子，一路依次点亮这些灯油里的棉芯，这才堪堪照清前路。
到了一处稍开阔的地方，林秋雨停下来，转身对白羽说：“我们就在此处等上一等吧，如果片刻后雨停，或可按原计划进行，但若是雨势不停反剧，则只能选择由崖底洞道过未山。”
白羽点头，找了一块光滑石面坐下。
赵乾坤吩咐士兵拴好马匹车辆原地修整，自己则走到白羽身边，拧开水袋递给他。
赵乾坤再拿了一袋水递给林秋雨，林秋雨笑着摆了摆手，没接。
白羽喝了一口，抬头看看四周，问林秋雨：“小雨，你方才说，你是奉你父亲的遗命守在此处？”
“对，”林秋雨靠上一处崖壁立着：“当年那件事后，我爹临终前便吩咐我，一定要守好这条洞道，以后若有大军或者粮食辎重被堵在未县，就带他们从洞道通过，莫要辜负了前人的汗水与鲜血。”
“所以你一直呆在未县？”
“应该说我们一家一直都在这里。”
“可是一直未见令尊和令慈啊，他们……”
林秋雨笑了一下，笑容在昏暗的崖洞里显得有些阴鸷。
他直起身，用拳头敲了敲方才背靠着的地方，洞壁发出咚咚的回响。
林秋雨再将洞壁旁支出的一块圆形石头按进去，洞壁豁地洞开一个大口。
林秋雨探头看了一下里面，然后转头对白羽道：“他们都在里面，你要看看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什么人的休憩一般。白羽凑近时，他还竖了一指在唇边，示意白羽噤声。
白羽向洞口看去，里面哪里有林秋雨父母的身影，有的只是一个个整齐摆放的白陶瓷罐。
“你数数，是不是29个？”林秋雨突然凑过来问。
白羽硬着头皮数了一下，29，不多不少。
林秋雨却没有等他的答案，径自说：“嗯，还好没少。宣武侯麾下运粮辎重队，共28士，加上我娘林陈氏，一共29人，都在这里了。”
白羽闻言惊讶地睁大眼，过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当年他们开了洞道后不是把粮草运至了大军驻扎处，你为什么说他们都在此处？”
林秋雨笑起来，看向白羽的眼神却带着幽怨：“那是因为他们运达的时候，已经比军令的时间迟了一个月，宣武侯三十万大军饿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吃得差不多了……最后留下的全是吃过死去兄弟遗骨的兵士和宣武侯本人，所以他们再也上不了战场，因为无法面对自己吃过的那些死去的同袍。”
白羽浑身的血液骤冷，牙齿都禁不住打架。
他的耳边似乎又听见当年羽字营兄弟的声音——为什么要杀我们？为什么？
白羽想要捂住耳朵，耳边却突然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
赵乾坤站起来，腰间的佩刀已经横在手上，他双目圆睁，怒瞪着林秋雨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带我们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我是什么人？”林秋雨哈哈笑起来，“赵叔叔，您不是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我是谁吗？你问我有什么目的，那我便问问你们有谁知道当年挖开此处洞道的粮草辎重队，究竟是个什么下场？你们知道吗？”
四周士兵皆面面相觑。
这是大焱军政司尘封二十年的机密，连白羽都不知道，其他普通士兵又如何知晓。
林秋雨几乎笑出了眼泪：“不知道吧，世人都不知道啊。”他缓了一会儿，似乎无力支撑地靠在洞壁上：“当年那支队伍，最年长的就是我爹，已过而立之年，有妻有女，而其他人，不论是挖洞道时折损的那一半，还是最后……他们没一个过及冠之年，都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但是最终，他们千辛万苦把粮运出去的最后，圣旨降下，尽数枭首，一、个、不、留！”
他的话音落下，洞内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动容了。
士兵们看着身边的粮车，遥想当年运粮开洞时的艰难困苦，又想到他们悲惨的结局，不由感同身受，几乎落下泪来。
白羽紧紧握住拳头，低头盯着地面。
只有赵乾坤尚且立着。
“所以你便诓骗我们，想教我们给你父亲和当年的粮草辎重队陪葬？”
他的声音很冷，像砸在地上的冰。
林秋雨失望地看着他，良久，又弯下腰捂住嘴低低地笑起来：“正相反，我留在未县，引你们来此处，是为了让这处洞道发挥它的作用，给这28人正名！告诉世人，他们当年做的事是有意义的，即使最终没有挽回大军的巨大损失，但是他们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他们的血没有白流！”
至此，白羽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
当年这洞道虽然挖通，却没能赶上挽救那些饿死的士兵。
这28人被处以斩刑之时都没能证明并非他们消极误军，没能证明他们所挖的洞道是有意义的。
他们最终被打上罪人的烙印，无名无姓地在荒山野岭里埋骨。
所以林秋雨在这里，便是要带领被阻在此处的大军或车队，利用崖底洞道快速通过未县，顺利完成军令或者任务，以向世人证明那二十八人付出的鲜血是有价值的！
白羽站起来，一步步向林秋雨靠近。
林秋雨睁大眼，想要后退，却被白羽揽住肩头，拥进怀里。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多年……”
林秋雨愕然的双眼缓缓蓄积泪水，僵在半空的手臂也慢慢放下。
没关系。
他闭上眼，在白羽肩头靠了一会儿。
我最终等到了你们。
赵乾坤背对着他们，收刀入鞘。
洞内灯火明灭，照在他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狰狞。
*****
未县的大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暴雨如注，雨水冲刷着泥浆从山道上成股流下。
白羽与赵乾坤商讨后决定，采用崖底洞道通过未县。
林秋雨松了一口气，对白羽笑道：“其实这个洞道我一直找人看护着，以前也给几个被困在这里的商队使用过，从未发生过塌方或者洞道被阻无法通行的情况。”
白羽勾唇拍拍他的肩：“那下面的路我们就完全仰仗秋雨兄了。”
林秋雨莞尔一笑：“白兄，都是自家人，好说！”
运粮车队修整完毕，林秋雨拿着火折子走在最前面，白羽紧随其后。
赵乾坤领着运粮车队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几米之处。
白羽到哪儿都亏不了自己的口舌，此时走在洞道里也要逗上林秋雨几句。
林秋雨也不恼，都微笑着回应。
赵乾坤盯着两人靠的极近的肩背，嘴角出现一丝裂纹。
他抹了抹，指上尽是膏脂之物。
看来方才还是淋了雨。
易容快要化了。
他微微勾起右手小指，一缕黑线不易察觉地飘入空气中，如蛇如影，穿过身后士兵的脚下，一路向着来时的方向潜出去。
两眼泪汪汪，走过路过可以收藏一下吗，还有作者本人也可以藏一下，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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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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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易容要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