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房内。
萧长昭疼惜的将手放在男童头上抚了抚,语气低低道:“怎么就突然落了水呢……”
往日活泼可爱的孩童此时紧闭着一双眼躺在床上,没再回应自己母亲的话。
“公主殿下不必担心,草民为小公子诊断过了,并无大碍,只是落水着了凉又受了点惊吓……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云扶风安慰道。
萧长昭抿了抿唇,脸色并没有因为云扶风的这句话好转多少。
直到一旁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柔和着嗓音开口:“公主不必自责,小孩子玩闹出些意外很正常的,我已经派人去请府上的医师了,很快就到,先坐下歇歇吧。”
萧长昭看着自己的驸马,面色忽然渐渐平静下来。
她俯身为男童掖了掖被子,这才转身看向一旁弯腰站着的云扶风。
“这位大夫起来吧,你……是苏家的医师?”
云扶风直起弯着的腰,脸上五官精致的恍若姑娘家,人很瘦弱,但身量却是极高,气质也不卑不亢,神情亦不见半分慌乱。
“是,草民目前为苏家做府医。”
“今日真是多亏了你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
云扶风顿了顿,立马俯身行了一礼,道:“不敢,草民并没有做什么,主要是沈大人的功劳。”
“沈大人……”萧长昭目光缓缓移至门外,外头恰好吹起一阵微风,深紫色衣袍与葱青色裙带交缠在一起,隐约飘进几句模糊不清的谈话。
萧长昭看着,竟微微轻笑出声。
她道:“但你也帮了忙,这是事实,你就不必推脱了。”
云扶风怔了怔,倒是没再推脱,再次行礼道谢:“那草民就多谢公主了。”
门外。
沈照一身公服半湿的贴在身上,苏茗看着就觉不舒服,她上前一步道:“我让人去给你找衣裳,你寻个地方换换吧,别染了风寒。”
苏茗觉得自己这语气可真是小意温柔极了,话一出口差点没把自己给吓到。
沈照则依旧平静的看了她一眼,照例后退一步。
“不必,我已命人去取。”
“啊……这样啊。”苏茗点点头,继续微笑道:“沈大人今日真厉害,若不是你刚好在那里,今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沈照身量比苏茗高出许多,两人说话时,沈照低头,苏茗仰头,她轻而易举便能看见青年看着她说话时不时颤动的微垂睫羽。
好长的睫毛……好漂亮的眼睛……
苏茗渐渐看的有些痴了。
沈照似乎被看的有些恼了,突然侧过了脸,轻嗤道:“苏小姐闭着眼睛恭维人的的技术当真是练的愈发炉火纯青了,可惜,你说错了。”
“啊?”
苏茗带着分怔然仰头看他。
“今日就算我不在场,小公子也会安然无恙,苏小姐若真要谢,不如就给你家大夫这月多涨点月钱。”
苏茗这下有些不懂了,怎么又突然扯到云扶风了?人是他捞上来的,如果他没捞上来,云扶风就算有一身再强的医术又有何用?
难不成这人还能是他俩抢着捞上来不成?
苏茗奇怪的看了眼沈照。
“大人,您衣服拿来了。”凛泽从后头提着个包袱赶来。
“麻烦苏小姐同公主说声,臣先走了。”沈照留下这句话,扫了苏茗一眼便接过凛泽手里包袱转身而去,毫不犹豫,极不留情。
苏茗咬了咬唇,提裙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一阵微风恰好吹来,略过他微湿的衣角,又撩开了她散在肩头的几缕发丝。
苏茗脸色不知为何有些涨红,语气里也有些忐忑,“你……三日后焚香祈符,你可会来?”
沈照脚步一顿,苏茗跟着攥了攥拳,补充道:“若是你不来……我也好早些想好说辞……”
焚香祈符,乃是本朝流传已久的习俗,订婚后的未婚夫妻要携双方亲戚到就近的庙宇求姻缘符箓,抽了符箓才能证明得到了天地神明的庇佑,之后可将抽到的符箓挂到自家的树上,祈求二人的婚姻幸福美满。
其实这个也不是说每个人非去不可,说到底不过是个仪式,抽数不限,抽到好签就算仪式成功。
甚至听说有些人为了避免一直抽不到好签,干脆一整个签筒里都放好签。整个流程可以说没有丝毫悬念,因此也说不上要有多严谨……
但他们在京中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可以说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也不为过,若是这男主人公拒不配合,苏茗这张脸也算要丢尽了。
不过她可不会坐以待毙,对策都早想好了,如果沈照不来,那她也装病不来,那样两个人都不来,丢的就不是她一个人的脸了……
但这样会不会不给皇室面子?毕竟这婚事可是圣上亲自定下的……苏茗还是有些踌躇。
“我会来。”
一句清冽的声音打断了苏茗的胡思乱想。
“啊?哦……哦!”苏茗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立刻张嘴应道:“那沈大人……三天后见!”
沈照没再开口,径自向前迈出院门。
跟在后面的凛泽则是疑惑的看了苏茗一眼,他觉得她这问题有些奇怪,沈照一向是守礼之人,为什么会觉得他不会去?
不过此时也容不得他过多思考,自家大人人影都要看不到了,他便也赶紧追了上去。
见苏茗脸上还是怔怔然的样子,站在远处的菘蓝移着步子走来,小声道:“小姐,沈大人能答应已经很好了,反正哄沈大人也不在我们今日的行程里。”
苏茗:“……”
“没关系,他肯来就行……”苏茗干笑着转身着转身,心中松下一口气。
不错,这沈照是个体面人,至少不会大庭广众之下不给她面子。
好好一场贵女间的聚会因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没说几句话便散了……
府里医师赶来确认了小公子的确没有意外,苏茗才进屋要领着云扶风回府。
在临行前,云扶风眼神不经意扫过坐在轮椅上的驸马爷,语气恭敬的开口问了句:“驸马爷是不是晚上睡的不安稳?”
驸马乔玉竹是个面如冠玉的温和男人,闻言只震惊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摇头无奈道:“你能看的出来?自我从马背上摔下来后,这毛病便一直跟着我,昭儿为我寻的那么多医师也没一个能除得了根的……”
云扶风沉吟一会儿,抬头道:“我对此症亦有些见解,若是公主和驸马信的过草民的话,可以让草民试试吗?”
萧长昭和乔玉竹齐齐怔愣片刻。
“可是这症状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萧长昭有些迟疑。
“公主,不如就让他试试吧,万一驸马爷的情况真能因此有轻微的改善呢?云大夫治疗失眠之症确实有一套的,现在我床头就挂着云大夫配的草药做成的香囊呢,自回京这么久以来连梦都甚少做呢。”
苏茗亲切的走过来挽住萧长昭的手,心中顿时有些欣喜,若是云扶风真能治好驸马的失眠,那她和长公主殿下之间不就有了一桩人情债?
萧长昭顿了顿,一抬头便对上乔玉竹看着她时的那双柔和目光,“昭儿,我都听你的。”
萧长昭眸光闪了一下,抿了抿唇,看着云扶风认真道:“那好,云大夫便试试吧,若你真能让驸马失眠之症有所改善,想要什么好处尽管提。”
云扶风轻轻扬起了一丝笑,对着公主驸马欠身行了一礼,缓身道:“草民治病救人乃为渡厄济世,若能看到驸马有所好转,那便是对草民最大的赏赐了。”
这话一说完,场面陷入短暂的寂静。
苏茗:“……哈哈,云大夫依旧是这样义薄云天。”
公主和驸马显然也是被他这一番话说的一愣一愣的,纷纷摇头笑了起来。
萧长昭点头轻笑道:“世上这般有赤子之心的大夫,不多见了……”
就这样,苏茗从院中出来的时候,脸上不可抑制的挂着抹笑,连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云扶风因为要给驸马号脉,还有好一会儿才能回府,苏茗久留在那里也不好,决定干脆先回府。
“小姐……”菘蓝快走几步跟上苏茗,开口道:“罗小姐刚刚一直在府外等您。”
苏茗脚步一顿,惊诧道:“她还在等我啊?!”
方才下人来禀报的时候,公主就让那些贵女先回去了,最后还是因为云扶风是苏府的大夫,再加上沈照也在,苏茗才暂且留了下来,其余人则早坐自家马车回去了。
她怎么还在?
苏茗提起裙摆,微微加快了步伐。
苏茗一出府门便见罗绮蹲在自家马车的车與上,手指拨动自己的裙带,又愣愣的看着它在空中左右摆动。
“罗绮!”
罗绮迅速抬起眼,看到苏茗脸上立马扬起一抹笑,跳下车與朝她挥挥手道:“茗儿!”
苏茗小跑了过去,微喘着问她:“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我等你。”
“你等我干嘛?是还要一起去哪里玩吗?”
罗绮摇了摇头,撇撇嘴很委屈的一副样子。
“茗儿,今日你二哥可把我害惨了……我现在还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还事关我二哥?”苏茗歪头有些疑惑,但还是先道:“那你让你家马夫驾着马车先回去吧,让他带个信,就说你先和我一起走,晚点我派人再送你回去。”
罗绮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一把抱住苏茗的手臂喊道:“我就知道茗儿对我最好了!”
……
苏茗倚在车窗边,车帘因马车的走动时而摆动个不停。
“现在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苏茗坐在马车内一边看着菘蓝将水果零嘴一道道换新,顺口问道。
提到这个话题,罗绮就耷拉着脑袋,开始冲苏茗大倒苦水:“我今日起的早,看时间还宽裕,想着顺便帮我弟请个事假,结果被你二哥抓到了……还好生训斥了我们一番……”
苏茗随手抓起案上的葡萄,往嘴里塞了一个,才慢声道:“你确定是帮你弟弟请假而不是掩护他旷课?而且你就是因为这事才来迟了的?”
罗绮使劲点点头:“我没帮我弟弟旷课,真是给他请假,结果被茗儿二哥一番训斥,还说要告诉我爹……待会我爹知道我擅自帮他请假,误了去公主府的时间,我就惨了……”
罗绮所说的二哥,说的是尚书府的庶子。
尚书府人丁不算兴旺,但在京中是少见的和睦。苏尚书总共只有三个孩子。
府内的姨娘,也就是这庶子的生母,身体不大好,很早就过世了,庶子自小养在魏夫人身前,从小吃穿用度都与嫡子一般,并无分别,府里几个孩子自小感情也是十分的好。
苏茗这庶兄如今在国子监担任监丞一职,据说还是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国子监监丞,平日的职责便是管理纠察整个国子监,不仅管学生,也管老师,其人作风也甚是不卑不亢。
因此不仅学生怕他,老师们也怕他,年纪不大就成为让全国子监都害怕的人,人称苏老虎。
这回被她二哥逮到,算是惹到真“老虎”了。
不过苏茗觉得罗绮的这个弟弟抓的一点倒都不冤,罗绮之前来别院找她玩,她弟弟也跟来过几回,两人也算是认识,苏茗也大概知道她弟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这不,苏茗回来还没多久呢,每回跟罗绮出来都要听她念叨他弟不好好念书这事。
“那你现在不回去待会儿你爹不就更生气了?”苏茗挑眉调侃道。
罗绮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摇了摇,“茗儿你这就不懂了,和你出来是能让我爹最快消气的方法了。”
罗绮虽长的妖艳,但性子却是个比苏茗还要呆上三分的,苏茗一时被她逗的忍俊不禁。
“行吧,那我今日陪你多坐一会儿。”苏茗探身倒了杯水茶水递给罗绮,体贴道:“刚刚这外面还挺晒的。”
朝歌如今虽才入四月,但有些时候还是挺热的。
罗绮抿抿唇双手接过,扬唇正要道谢,马车却忽然一停,罗绮一时不察,温热的茶水大半都洒在裙摆上,水蓝色柔软布料上瞬间洇出一道深色痕迹。
罗绮:“!!!”
苏茗皱起眉,正要撩开帘子质问,倒是外头菘蓝先一步掀开帘子,将头微微探进轻声道了句:“小姐……是二公子……”
罗绮握着茶杯的手猛然一僵,猝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