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壮年的帝王将目光从奏折上移开,目光淡淡落在站的挺拔笔直的青年身上。
“这么说,朕还好心办坏事了?”
“臣没有那个意思。”
“呵。”昭和帝鼻腔里溢出一丝轻呵,摆手道:“朕不管你在这说的这个那个的,朕只信朕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况且朕看你也不是很抗拒,你就这般受着吧,不必再与朕说了。”
沈照垂下的长睫动了动,抬起眼道了声:“是。”
昭和帝拿起手边的茶抿了抿,才又再次开口:“至于那群人,既然审不出就都杀了,放眼前也碍眼,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纵使当年那人回来了又如何?那朕……”
帝王眼眸微眯,眼底一片寒光,随后阴沉着声音开口:“就将他再一次送入地狱!”
……
*
第二日苏茗一大早便坐上了马车,欲赶去公主府,不过……不光是公主府。
“苏小姐,这是草民配制出来的花茶,可以美容养颜,静心润肝。”云扶风将随身携带的木葫芦塞子打开,小心的倒了一点在茶杯里,又恭敬的捧到苏茗面前。
云扶风从被医馆里赶出来后还真听了那药馆东家的建议,当真自己做了面幌子,日日都要到东西市街大桥边摆摊给人看病。
看得出,云扶风是真的想治病救人,奈何进了苏府,虽不必为生计发愁,但在苏府却是无病可治的。
好在苏家人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允了他出门摆摊治病的请求,今早苏茗出府出的早,恰好撞见云扶风出门,刚好自己也要经过东西市街,干脆就拉他一程了。
淡黄的花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氤氲在这一室马车内。
苏茗挑了挑眉伸手接过,“静心?我现在喝一百杯花茶也静不了心。”
云扶风温顺的低垂着眉,又慢慢倒了一杯递给菘蓝,菘蓝慌张的伸手接过,坐在一边低头轻抿着茶,脸上不自觉浮上点点红晕。
“苏小姐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不知草民能否帮到小姐……”
苏茗摇了摇头,“若是你能搞定那不得了了。”
云扶风就算医术再高超,难不成还能做出南国蛊药来控制人的心不成?
云扶风抿抿唇:“是草民不自量力了。”
菘蓝在一旁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看着两人。
苏茗摆摆手,“是这件事难度太大了。”
随着话音落下,马车也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那草民就先下了,多谢小姐。”
苏茗扬了扬头以示回答。
车帘被人撩起的瞬间,站在朱雀桥下穿着深紫公服的男人似有所感的转过头来,在车帘放下的最后一秒,苏茗不期与那男人看了个正对眼。
苏茗几乎是心头一跳,再一眨眼,又只能对着一方垂下的帘子。
菘蓝有些诧异的看看帘子,显然也是看见了,她问道:“小姐……刚刚那个是沈大人吗?”
苏茗缓缓呼出一口气,道:“赶紧叫马夫启程,本小姐今日的行程里没有哄未婚夫这一项。”
菘蓝:“……是。”
男人长身玉立,从衣着到神态都极为安富尊荣,他的瞳仁极黑,蓦然盯着人看时是极有威慑力的,就比如此刻的云扶风。
他仿若被人狠狠攥住了似的,一手拿着幌子,上头用黑墨大大的写着“百草渡厄济苍生”这几字。另一肩提着一个不小的医药箱,这装扮本来就显得人较为局促,此时更是怔怔的看着立在桥头的男人,像被他的凝视吓到了似的,显出一丝不知所措来。
身后马车缓缓动作起来,向着男人驶去,又路过他,上了桥。
男人视线终于从他身上挪开,视线轻轻一歪,目光从刻着苏字的车饰上划过,车帘晃动,一滴莹白至闪出微光的耳珰一闪而过。
“大人,刚刚那群鬼鬼祟祟的人应是一群信徒,现已全部拿下了。”凛泽走至沈照身边轻声禀告道。
“信徒?”沈照微微皱起眉头,视线一转,方才街边站着的男人早已不见踪影。
青年骨节分明的长指搭在别在腰间的长剑上轻轻敲了敲,道:“把那群人先押回去……”
沈照声音停顿片刻继而继续开口:“另外去查查最近苏家新来的大夫。”
“大夫?”凛泽没忍住瞪圆了眼睛。
沈照轻轻的瞥了他一眼,没理他,径自转身离去。
*
而此时的苏茗已来到了公主府内。
府内亭台楼阁应接不暇,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可当真是处顶顶好的府邸,苏茗几乎是每走一步一句赞叹。
府上下人恭敬的在前头带路,将苏茗领到了公主府的后花园——沁芳园
沁芳园亭内,几个衣着不凡的世家小姐们簇拥着长公主坐在亭内,似在说些什么有趣的事,把公主逗的捂着嘴直笑。
苏茗只轻微顿了顿,动身走上前去。
她今日一身水绿襦裙,粉色披帛,发饰也是粉绿相间的,衬的整个人娇俏极了,几乎是一踏入园子便得了亭中众人的注意。
“茗儿,快过来。”萧长昭坐在亭中笑着冲她招招手。
苏茗脸上扬起笑容,快步提裙上了亭子。
菘蓝则跟着一众丫鬟站在亭外。
“这就是苏三小姐吧,真是幸会幸会。”
“自小我们就听闻苏尚书家中有个病弱的娇宠女儿,宝贝似的养在庄子上,好奇了这么多年,今日总算让我们见到了。”
“苏姑娘可真真是个妙人,你一进来,看看我们这些小姐们,一个个的都移不开眼了呢。”
苏家本就是高门,如今又是临安侯未婚妻,贵女们自是什么好话都往她身上堆。
苏茗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也跟着她们一起说了几句客套话。
“不是说还要带罗家小姐来吗?怎么不见她人?”萧长昭拉着苏茗坐至身旁,轻声问道。
苏茗脸上的笑不自觉僵了一下,心底暗自咬牙。
……对啊,她也想问,罗绮这家伙怎么还不来啊?
昨日公主邀她来府上玩的时候,苏茗就问萧长昭能不能带朋友一起来,毕竟这么多年她几乎没有和这么多人出来过,霎时来这么一遭不免有些紧张。
萧长昭自然是欣然同意了,倒是这罗绮却在这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这可是长公主的邀约!
正当苏茗尬着一张笑脸准备在心里将罗绮痛骂一番时,沁芳园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亭内几人诧异的齐齐往园口看去。
就见一着水蓝簪花襦裙的姑娘一脸急色的站在园口处。
她似乎来的很急,香汗裹着垂下的几缕发丝贴在一旁侧脸上,一片饱满粉嫩的嘴唇微微抖动,本是娇艳的甚至带了点攻击性的貌美女子,如此动作倒显出几分娇憨来。
苏茗咬了咬嘴唇,使劲朝她使眼色,让她快过来。
罗绮睫羽抖动几下,缓缓迈着步子跨了进来。
“是清吏司员外郎家的女儿……我曾在诗会上见过她两面。”
“她怎么也来了?谁邀请她的?”有贵女压着声音讨论了几句。
仪制清吏司员外郎……在朝中官职并不高,罗绮虽勉强算的上是贵女,但同今日在场的这些贵女来说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萧长昭倒仍是淡淡的笑着对苏茗道:“人来了便好,有她在你也能自在些?”
苏茗抿了抿唇:“谢过公主殿下。”
众人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人是苏茗叫来的。
有贵女捂着唇悄悄贴近自己好友的耳边轻声道:“这家的女儿倒是不简单,苏茗久不归京,她却能与苏茗搭上关系,竟还让苏茗带她进了这公主府……”
好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看着少女的眼神都不简单了起来。
“臣女拜见公主殿下……是臣女来迟了……”罗绮抿着张唇,脸上满是懊恼之色。
萧长昭倒是好脾气的摆摆手道:“快找个位置坐下吧。”
罗绮直起身子看了看,正准备到最角落里待着去,就家境坐苏茗旁边的那位贵女主动站起了身,道:“姑娘坐这儿吧,你不是来给苏小姐作伴的吗?”
“……是,谢谢小姐。”罗绮嚅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苏茗身旁。
离公主这样近……这位置可配不上她的身份,罗绮有些不自在的攥了攥裙子。
众贵女调整了一下坐姿,总算让空出来的一人重新落了坐。
没一会儿大家仿若忘了刚刚那一出意外,继续聊了起来。
“欸,今日怎么没见小公子?”
提起小公子,萧长昭脸上又多增了一丝笑意,道:“宸舟那孩子,真是片刻也闲不住,这段时间更是日日都要抓着府中的丫鬟去那市街桥边的集市里玩闹,咱们不必管他。”
乔宸舟,乃是公主殿下从驸马族人那边过继来的一个孩子。
驸马患疾多年,外面流言蜚语起初是多到止都止不住,说这驸马什么用也没有,如今不仅人残废了,这么多年连一儿半女也未给长公主留下。
或许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驸马出事没几年,公主就从驸马亲戚那儿带回了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随着驸马姓,取名为乔宸舟。
因是过继来的孩子,皇上倒没有给他什么册封,大家便一直都管他叫小公子。
刚刚出问声的那贵女笑着道:“臣女听说爱玩闹的孩子是更聪慧的呢,小公子当真是可爱又聪敏。”
“不过是爱玩爱闹罢了,倒是与他爹从前的性子有几分相似。”萧长昭嘴角擒着抹淡淡的笑。
这话题苏茗插不上嘴,便拿着茶杯在手上摆弄起来,听到公主刚刚那句话时心底还惊讶了几分。
小公子他爹,说的应该就是那个传言中摔断了腿的驸马。
原以为公主不愿意提及自己的驸马,没想到竟毫不避讳的说出来。
可公主不避讳不代表小姐们说话便没了顾忌。
亭子内有一瞬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贵女张了张唇,正欲出声说点什么转移话题,突然园外又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
这是又怎么了……不会还有人要来吧?
有人瞥了眼苏茗,正欲打趣出声,便有下人跑了进来,身上沾了点水汽,语气焦急道:“长公主,小公子出事了!”
萧长昭腾地一下从亭内站起,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众贵女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了,齐齐站起了身来。
此时下人后头的人也陆陆续续的跨进园中,苏茗在看清后头跟着的人后,瞬间睁大了眸子,眸中同样溢满了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