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情谊深沉如海。在不悔生死的关头,是孙琎率领古墓侠士冲了上去。
无忌踯躅不定之时,他就已经向他身后的古墓派武士下令: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救出不悔。
而在乃蛮人观赏行刑的大意中,孙琎袖中数百枚银针齐发,子若亦奋不顾身,冲击层层守卫中的乃蛮阵地,为不悔解危。
子若没有理会自己受伤流血的身体,义无反顾冲上前去,口中还大喊了一声:“明教受此大辱,何以为人!”意在煽动五散人等人拼死反抗。
五散人对不悔没什么同情心,但基本的胆魄是有的,他们受了这激将,不再袖手旁观,奋然冲锋。
侠士们亦策马发针,横戈陷阵。
乃蛮人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站出来,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无数银针就朝不悔周围的武士疾风暴雨地袭来,须臾间倒下大片。
举剑向不悔的武士大惊失色,调转了武器指向冲进来的混乱方向。
不悔趁机反抗,向前冲突,与乃蛮人打斗起来。
无忌见状,赶紧施援,殷离等人亦加入战局,乃蛮人忙不迭地防守,刀剑乱砍。
双方攻防,风云不尽。
不悔终是挣脱出来,来到明教一方的阵地,乃蛮头领怒不可遏地朝无忌喊话:“明教不讲信用,本族杀无赦!”
全军俱殃的放狠并没能吓退无忌,她很庆幸孙琎冲了上去,拯救了不悔。
凶煞的武士毫无章法地乱砍,有时候甚至闭着眼睛疯狂乱刺,染血的刀收割着明教与古墓派的生命。
局势危艰,心胆俱寒,每一个被鲜血喷洒了的面孔都能轻易陷入疯狂。
“我等与蛮子同归于尽!”
人喊马嘶,乃蛮人人数虽多,古墓派却有拼死一战的勇气。
血肉横溅,每一个人都拿出凶悍鸷横的劲头,负隅顽抗。
陆续有人逃了出去,形势不再一边倒。
不过,乃蛮人亦十分强硬,前方的队伍刚倒下,后方的就挺着长槊,带着几十名武士又追了上去。
几个回合后,明教和古墓派力不逮心,不断败退。
不悔提剑迎战,却遭围攻,手臂、腹部都已受伤。孙琎见不悔血染半身,心中大叫不妙,急忙冲过来营救。
他穿行敌军,如斗鸟,视死如归向阵中奔腾,吃呀咧嘴,正要将围攻不悔的武士一剑毙命。
这时候,一炳飞剑从后方刺入他的胸口,他看见自己的锁骨下突出来一个白刃,锋剑的鲜血。
他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身体,双腿瘫软,一栽倒地,鼻边的黄土有腥气。
再然后,他发现自己的上半身被不悔温柔地抱进来怀里,流血的手臂把他失去支点的头紧紧搂住。
他最后看见的画面是不悔泪流满面的脸。像只花猫。
孙琎安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主心骨力战而死,古墓派士气大损,销折溃散。
乃蛮人昂然呼啸,势如破竹地追逐四处溃逃的明教和古墓派。
刀砍、剑劈、斧斫、飞尸。
越来越多的敌人,像被捅扰的蜂窝,紧密地追随着他们,让最理智的人也濒临崩溃。
无忌取一把剑,奋力地把它刺入敌人的身体,好久以后,她的动作开始变得机械,她把剑刺入又拔.出,看一股股血从坚硬的胸膛流出,血腥味让她作呕,敌人一个狠劈,她感到手臂也已经举僵了。
失重感袭来时,子若举剑为她挡了一刀,一腿踢了袭击者,将他踢飞翻了两圈,摔在地上。
“快跑!”子若朝她大喊。
她的腿僵得像木头,手又像烙铁一样无法挥举,还是赵敏拉着她向战场的空暇处逃了去。
在子若的掩护下,腹部捱了一刀的不悔也跟着他们往小径上逃走,跟着赵敏和无忌蜿蜒而行。
乃蛮人武士热浪般的追捕明教和古墓派时,二首领过来头领身边,悄悄提醒:“绍敏郡王跟明教教主一起逃走了,底下的人认不得郡王,是否要对明教教主网开一面,让她和郡王安全离开?”
赵敏的命令很明确:只让他们翦除明教枝叶,绝不能伤害明教教主。
头领被孙琎的银针刺伤面部,他拂着疼痛异常的穴道,不再压抑狠傲本性,大放厥词道:“绍敏郡王为个女人放弃摧毁明教根本,当真妇人之仁。我看他难当大任,一起杀了吧!”
二首领随即传下命令,对所有人格杀勿论。
惶惶逃跑之中,一名乃蛮人的箭矢划破了赵敏的右小腿。赵敏回过身去,用长剑给那人喉咙开了个口子,左脚又使劲一踢,让那人摔在几米外的沙土里。
虽然近身追击他们的人都倒下了,但赵敏深切地感受到了生命威胁。
杨不悔刚才说的那些他无法辖制乃蛮人的话,竟是示一语成谶了。
乃蛮人竟然僭妄到连他也要杀,他对此可谓毫无心理准备。
他在包扎伤口时,不悔看着他得意一笑,仿佛在说:你的走狗桀骜难制,可笑你刚才没有见好就收!
真想给杨不悔一点颜色瞧瞧,不过他还是咬紧了牙关,时刻担心被突然出现的乃蛮人拦住。
三人同路奔逃,继续以最快的速度往林子外跑,赵敏很想亲自动手杀了不悔,但此刻乃蛮人才是最大的敌人。乱贼当前,意唇亡齿寒的危险让他不得不忍受不悔的敌视。
他时不时往不悔的方向看去,期待有乃蛮武士突然冲出,将不悔砍杀,但不悔总能险之又险地掀翻追上他的武士。
天色将暗,身后的敌军紧咬不放,林中鬼哭阴风,不悔和赵敏狼狈不堪,无忌心惊胆战。
再往前面走,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无忌感觉他们身处无限黑暗。
实在跑不动了,无忌坐在了树下的石头上,大口喘气,汗水像瀑布一样流了下来。
赵敏和不悔重新包扎了伤口,他们之前的包扎在奔逃或和敌人的打斗中松开了。
无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干得像进了沙子,她看着不悔,这人脸上、身上全是血,和他透着肃杀之气的眉眼一起,把他染成了一朵诡艳的幽冥之花。
她意识到赵敏也在看她,但即使会伤赵敏的心,她也要把真心话说出口。
“不悔,我……我……”
她担心他因为她的选择而怨憎她,紧张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悔却没有给她平复心情的机会,叮嘱道:“如果乃蛮人追了上来,你只管往前跑,好吗?”
“好。”她真心地说,他总有办法力挽狂澜。
赵敏看见不悔眼中对无忌宠溺,心里讥诮他是片海,能容纳她无限践踏的海。
接下来的路上没人再说什么,因为三个人都各自翻覆着心思。
在一个岔路口前,三人被迫停下。
不悔提议:“前面有三条路,我们一人走一条怎么样?”
赵敏看了无忌一眼,流光暗转。
无忌拉起不悔一只手,旁若无人地央求道:“不行,我不要和你分开。”
少女一脸苍白和恐惧,刚才的选择已让她痛如刀割,从没想过圣火力竟然会失效,她真是太不知高下了。眼见不悔满身是血,她心如明镜,不悔才是她信心和力量的源头。
不悔用疤痕密布的掌扯开她的手,改变主意道:“那我们一个去探一条路,一炷香后返回此汇合,如何?”
她没有回答,泫然欲泣,在他淡然的目光中,她终于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很深很深。
他补充道:“我看过地图,那边前面有一条险峻的小路,临着悬崖,乃蛮人不习攀爬,应该是最安全的,你去确认一下,好吗?”
“好。”犹豫了须臾,无忌终于将难舍的目光移开了去,“你一定要等我,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不悔点头,“去吧。”
无忌离开后,不悔目光移向另一条道路,却难掩其中像寒芒一样的光芒。
赵敏眼带嫌恶地检视不悔,他知道,不悔支开无忌,是要对他下手了,他们之间的终极较量,到来了。
不悔克制住脸上的表情,平静地陈述赵敏被朝廷误以为刺杀皇帝后的真相,“你父王下狱后,左丞相出面作保,皇帝很快将汝阳王放出来了,你的家族荣耀依旧。”
赵敏轻笑一声,声音中的讽刺很犀利,“这些我都知道了,你现在才知道?”
“你母亲将汝阳王藏在京郊行宫,继续做出汝阳王已自杀的假像,好让你继续在明教做奸细,不过,”不悔从怀中拿出一封黄皮纸信封,“三天前,古墓派找到了汝阳王,他已归降起义军,还写了封劝降信给你,你要不要看看?”
不悔柔和地看着赵敏,面色苍茫浩荡,像个点化凡人的菩萨,用伤感的温柔道出玄机,如果赵敏愚如鹿豕,一定会在佛前长跪不起。
可赵敏深知,不悔一向的制胜法宝是易容、毒药和诡计。
赵敏伸出了手,非常缓慢地探向不悔手上的那封信,仿佛处在对父亲投降的不可置信中。而下一秒,他突然握掌成拳,以不悔无法反应的迅捷,踏上一步,向着不悔的肚子猛戳了几下。
不悔往后退了两步,试图避开,但赵敏又往前走了两步,一拳一拳打在不悔腹部,绝不心慈手软。
不悔奋力反击,但几个回和后,被打倒在地。
赵敏举剑指向不悔的喉咙,离碰到不到一寸的距离。
“我猜你是想杀我,而不是想劝降我,对吗?”赵敏把剑锋轻轻靠在了不悔颈上的旧疤处,眼中满是凌厉杀气,“这封劝降书上有毒药吧?”
不悔大口喘着气,面上看不出表情。
赵敏痛恨填臆,戾起汹涌:“跟我斗,你的脑子还不够!”
不悔目光熠熠生辉,回视着他,“你父王难道没教过你,自大和自信只是同一只眼睛往不同的地方看吗,自大是往上看,自信是往下看。”
他眼中透彻的光移动到赵敏脚下,似笑非笑道:“你看看自己的脚踝。”
说完,不悔陡然扬起右手,手上赫然有一根细细的、晶莹的线,他手腕一转,赵敏的双腿就被一个细弱蚕丝的线收紧,脚踝往旁边倾倒,身体摔到了地上。
这蚕丝线虽细,却十分牢固,任他两个脚踝怎样绷开,都无法挣脱。
这项技能是不悔为对付赵敏而专门苦练的,他让无忌去探路之前,佯装在地上寻找制作火把的枯枝,趁赵敏不备将蚕丝线放置在地上,并用树叶遮盖。
劝降书是要引诱赵敏向他布置陷阱的区域走来,落入蚕丝圈套之中,他知道赵敏绝非愚鲁之辈,因此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不悔盯着赵敏,眼神如针一般尖锐:“你也许是比我聪明,但能杀人的,从来不是脑子里的阴谋诡计,而是意志和决心。”
赵敏抬起脸,惊怒不已,“你不能杀我。”
不悔冷笑一声,手中的剑已经举了起来。
赵敏惊惧地说道:“我知道你在找黑玉断续膏……殷离给你找了很多吧?但你弄错了,“愈脉草”才有用。你杀了我,你要救的人就永远康复不了了。”
赵敏这条捏在手里许久的线索,终于在最紧要的情况下摆上了台面。如果他知道不悔找黑玉断续膏的原因,一定会尽早利用起来。
“杀了你,我也可以找到药。”不悔的双眸幽暗,呈现出冷酷坚定的神色,但杀气已不如之前蓬勃。
“那你就试试。”赵敏英俊的脸此刻已经暗淡无华,不过他的自制力并没有使他暴露心虚。
不悔举起宝剑时,无忌却正好从另一条路上返回来。
她看见了两名队友兵戎相见、你死我活的一幕,心头一震,大喊道:“不悔,你干什么?”
不悔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抬起的手也因此停住了。
他抬眸,看到无忌正定定地注视着他,她眼中的疼惜和温柔,是因为赵敏吧。
他应该立即杀死赵敏,为黄衫、孙琎,还有哪些死去的古墓派侠士报仇。
但他的手迟迟没有落了下去。
他恨自己。难道他不该用赵敏的血让他的兄弟们安息?难道古墓派为他提供的巨大支持还比不上不想让无忌伤心的恻隐?
“放了赵敏。”少女表情纠结,目光凄然,“乃蛮人才是敌人。”
她乞求的脸像一束火光升起,他被她的光芒刺痛了。
良久,他放开了这个带给他屈辱和苦难的蒙古郡王。
“看来“愈脉草”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赵敏站起身来,厌恶地拍了拍后背的尘土,挑衅道。
不悔没有接他话头,而是平静地道:“我想要的不是药,而是你的承诺。你会伤害她吗?”
无忌无力探究愈脉草暗藏的玄机,她看着不悔,不明白他此话的用意。
“绝对不会。”赵敏庄严地答。
听到这个答案后,不悔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助他们逃出乃蛮人的魔掌。
赵敏是她钟情之人,而他只是她生命中的萍客。
她现在需要赵敏,她一个人走不出这个林子的。
无忌察觉到不悔神色如深水般平静,稍觉异常,情丝便抓住机会生长。
她拉住不悔的手,悔恨莫及,“对不起,我当时放弃你是因为我以为我可以用圣火力救你。”
无忌直视不悔的目光,思考他会做何反应。她本以为自己会听到他原谅她的宽容的话,可听到的却让她心中一寒。
他摇摇头。“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在懿安园时就已经结束了。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
她不想听到这些代表分手的话,但他却继续说:“你不必自责。就算你选择让我活下去,我也不会感激你。”
他不会再爱她了,这比她想象中的更让她肝肠寸断。
他又说:“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集中注意力在逃命上吧。”
他的声音安静、低醇,让她相信,她一定能活下去。
三人往无忌刚才探的那条路走,走出百米,便骤然闯进了另一条山路。前方依然是未知的黑暗,脚下的泥土柔软湿润,左右两边却是高耸的悬崖,能通行的路径十分狭窄,只够堪堪并行两人。
石壁有水渗出,壁上长满青苔。
乃蛮人的追击声又响了起来。
无忌的衣衫被青苔弄得粘乎乎的,压住心惊跟着赵敏往前跑,等她出了两个陡壁相夹的通道,才发现不悔根本没有跟上来。
一回头,就看见不悔站在通道的入口处。
为什么他不过来?
被半边鲜血覆盖的脸恐怖骇然,不可卒视,血光中,他昂然而立,气质清冽无畏,目光带着无限的决绝,看来简直就是来自地狱的战士,不杀光敌人绝不前行。
“不悔!”无忌喊了一声。
他看着她,爱恋深长,却是最后一眼。
赵敏回过头来,睁大了眼睛,心中燃起一丝惊异,他知道不悔要干什么。
这个通道易守难攻,不悔是要留在入口住,牵制乃蛮人,阻止他们追击无忌。
该有多少坚毅的勇气和冷静的决心,才能放弃眼前的生路,独自承担被乱刀砍死的悲惨。
赵敏心里有一丝动容,但他并不想回去帮助不悔。
无忌也意识到了不悔将要做什么,她心头大惊,步子往前迈,想要把他拉到这边,但赵敏一把攥住她,根本没有给她再看向他的机会。
乃蛮人来得气势汹汹,人数上完全是压倒性的。
不悔举剑转身,面色冷酷冶艳,身形如不可动摇的支柱,像要去开天辟地、踏破乾坤。
厮杀之声骤然响了起来。
她看到锐利的剑一招招划过他的身体,伤得他体无完肤。
他扬起的手臂、腿、脚踝像是坠落的星辰,渐渐消失在她的后方。
“放开我!”无忌一边被拉着走,一边哭泣着反抗。
不悔势单力孤,身上又伤了重伤,独自扼守入口,纵有天险加成,也绝不是乃蛮人的对手。
他明明应该保全自己,而不是反过来保护她。
她把脚定在地上,固执地要回去救不悔,赵敏将她扛在肩膀上,强行将她带走。
她泣不成声,用手、脚拍打赵敏的背部和腹部,要他回去救不悔,但赵敏没有理会她。
当惨叫之声传来时,无忌的全身僵住了。她看向那两处悬崖,那方已化为人间炼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她突然间听到了不悔的声音,像幻觉一样,对她说:“往前走,别回头。”
她想要回去救他的念头如此强烈,为了克制自己不再捶打赵敏的背部,她只好把右手掌指关节放在嘴里,狠狠地咬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