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她在王府的房间中醒来,不敢相信昨天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樱花灼灼、鸳鸯织锦,脖子上的吻痕抱定了她,心清澈见底,情绪却旖丽喜悦。
子若说不悔因为背叛她而消除了她的记忆,她才不信呢,不悔对她的感情那样深,深到她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
她的失忆也许是因为练武走火入魔造成的。
想要去买一套崭新的内着,以迎接今晚之约,正要出门,不悔大步走了进来。
“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无忌的笑意从心底绽放,令她惊讶的是,孙琎也跟了进来。
孙琎现在的身份是王府侍卫,在她与不悔相处的场合,孙琎一般是静侯门外的。他是古墓派的二把手,身上自带端严可敬的冷漠气质,是她不怎么喜欢的那种沉默的人的气质。
不悔拉她到桌面坐下,自己坐在她对面,道:“有个好消息想立即告诉你,就告假回来了。”
无忌乖巧托腮。
“一个月前,明教派去堪察加的船只已到达冰火岛,并找到了狮王,现在,探寻队正将狮王护送回中原。”
他们在少年流浪途中,无忌给不悔讲过许多冰火岛的见闻和他们返回中原的路线。不悔将她的碎片言语放在了心上,一回到光明顶便请求杨逍派人前往北方海洋寻找。经过几年的不懈努力,一个月前,搜寻队终于找到了冰火岛和谢逊。因通讯滞后,明教今日才接到找到消息。
“我义父要回来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她为此感到欣喜。自从念慈的记忆回到她的脑海以后,她越发觉得自己就是念慈,对念慈的亲友的感情也越加深厚。更重要的是,等谢逊回来,她就可以卸下教主之位,过上普通人的日子。他会在哪里安家?她喜欢温暖湿润的气候,去南方住是个不错的选择。
白日梦越来越远时,又听不悔道:“大概还有一个月,狮王就能达到大都。鹰王和我爹已经将外城的中山分坛重新启用,在鹰王达到之日,分坛将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设未央宴为他接风洗尘。”他顿了顿,又道:“各种祭祀事务繁杂,你要不要去亲自督办?”
无忌没听出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左使办事我很放心,不用去了,况且现在离义父到达大都的时候还早呢,等你办完事,我们一起去督办,也不迟。”她说一起督办,是把他放在了教主先生的位置上,料想这样的看重,以他谦逊稳重的性格,应该会立即表示感谢。
不悔却生硬得令人恼火:“陷害赵敏的计划还差一步险棋才可告成,我不想你有危险,希望你回到明教。”
这几日,不悔用赵敏的身份收买了赵敏手下大将乐赛罕,又逼迫另一勇将孟和那临时改变行军路线,致使五万大军长途奔袭,落入明军圈套,几近全军覆没,严重破坏了元军东南战线。本以为有乐赛罕的污蔑供词,就能让皇帝将赵敏定罪贬斥,谁知皇帝对赵敏的信任和器重竟然丝毫未减,新赐封邑两万户,富贵高升。
精心的谋划是俏媚眼作给瞎子,全白费了,但一次铩羽而归并不能浇灭不悔的斗志。三天后,太妃和还给将在弘福寺简铺寿宴,佛家重地,警备相对松弛,是刺杀皇帝的绝佳机会,不悔预备在寿宴上亲自动手。
还不知道这个计划的无忌此刻心已往上一提,既然陷害已枉然,她就不能放任他再去冒险,这不仅有背于原著,而且关系到不悔的安全,“元朝皇帝死期未到,你杀不死他的,放弃运筹,跟我一起回明教。”
“什么死期未到?”不悔问。
皇帝是书中能够影响中原局势的最重要人物,是绝不可能被不悔这样的小配角提前干掉的,无忌对不悔刺杀的结果十分悲观,“我是另一个世界来的,我知道每个人的结局,皇帝是被赶出中原以后才死去的,你现在去谋害他,只是竹篮打水。”
不悔身为冒充赵敏、计杀皇帝的策划人和实施者,对自己的部署是十分有信心的。“不试试怎么知道。”
无忌决心劝他放弃,语调道破天机:“天意如此。”
笑意从不悔脸上消失了,“我会考虑你的话的,但我希望你还是能回到明教。”
无忌暗暗责备不悔的固执,同时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强硬。他昨天还与她亲密无间,今日却要她离开,真是令人生气。她把怒火压了下去,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可我不想回去。”自从意识到自己想要和不悔在一起后,无忌已经无所谓遵不遵循原著,她想留在他身边保护他。
“你离开明教时日已久,周颠他们开始传言我爹挟教主令诸侯了。”
“我给周颠写封信,让他别再胡说八道。”
她笑着说,其实心里很疑惑。他干嘛非要她走呢?
“哼!”一旁的孙琎突然冷笑了一声,“今日上午公子和古墓同时遇袭,都是因为姑娘为赵敏送的那张拜贴。”
无忌的目光从不悔转向孙琎,看见他的嘴角绷出一条直线,她马上回忆起了拜贴之事。
那天,大都“大元之锦”礼服店的裁缝上门,询问她是否需要修改觐见太妃的礼服,那件礼服是赵敏为她定做的。赵敏曾说:“带你见过太妃,之后为你归隐。”想起当日赵敏的一往情深,无忌感慨万分,只当是一张贺卡的事。孝心难放,她用赵敏书房的金箔纸上写上鹤寿千岁、东海延厘,装入紫檀黄花梨拜匣中,请裁缝代为送达给太妃。
“跟拜帖有什么关系?”无忌站得僵直,惊讶地发现孙琎正怒视着她。
“袭击古墓的北安卫领头说,赵敏被捕前已下令,不管推迟多久,太妃的生辰他一定到场,若是派了拜帖去,便证明府中的赵敏是假的,应刺杀府中的假赵敏。”孙琎阴沉着的脸透露不满,“今日蒙古人刺杀公子,有两名古墓弟子被俘,为确保古墓安全,关押赵敏的地点已经转移。”
因古墓派曾冒充赵敏的手下套取火炮师的情报,赵敏深谙古墓派的手段,对易容替身之事起了提防,提前安排周密。他跟无忌讲述与太妃的亲情故事,为的是让她发出拜贴,从而触发早已布下的救援。
好心成了坏事,无忌感到自己被赵敏利用了,愧疚地对不悔道:“我没想到赵敏心计这样深,你没伤着吧?”
“我没事,只是有两名古墓弟子为保护我而落入北安卫手中,恐怕凶多吉少了。”
无忌的眉头充满愧疚地皱起:“你让我留在这里吧,我跟你一起刺杀皇帝,当我将功赎罪。”
孙琎心中激荡不平,不吐不快:“张教主既然能为赵敏传拜贴,说不定也能为王保保通风报信,古墓派实在不敢再与张教主同行。”赵敏在想尽一切办法逃脱,而无忌太容易被人看穿,千里之外也能被赵敏利用,如果再不加以制止,孙琎认为不悔刺杀王保保的计划也许会变成泡影。
无忌感到震惊,不仅仅是因为孙琎的话,还因为不悔的态度,他把头转向别处,任由孙琎指责她,而这个错误本不该由她承担——谁能想到赵敏在事发前就已洞悉先机,写好了神来一笔。她只不过做了任何善良热心的人都会做的事——帮他为长辈发张贺卡,仅此而已。
“蒙古人以前害过我,我怎么可能给他传信息……”无忌辩解。
“教主心仪赵敏,众所周知。眼下刺杀在即,请教主回避。”孙琎认定无忌的心软和爱动感情是一种弱点,而身在战场中的人不能无视任何一点可能的威胁。
无忌觉得自己仿佛被扇了一个耳光,而不悔仍没有看他们。他为什么不帮她说说话?她突然想到,也许孙琎这些话就是不悔教的,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根本不尊重她。
失望的洪流涌了上来,喉咙发紧,她开口了,声音和她预料的一样嘶哑:“阿琎说的话,你都相信?”
“我想要你安全,所以请你先回到明教,我很快就会来。”不悔晶瞳里漾起呵护,但无忌没被糊弄过去。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真的认为我会帮赵敏?”
这个问题关乎信任。她已经够主动了,他不可能感受不到她的心,如果他依然看不清她的情意,她认为自己百口争辩也是徒然。
“你与赵敏,天意如此,这是你说的。”他冷冷道,清亮的眸子中依稀有睥睨嗤嘲,让人想要拜服仰望,他与人争风斗狠时就是这副表情。
房间里空气似乎是看不见的刀子。
她的胸口被刺痛了,昨天他还跪着给她右脚上系红绳,今天却冷漠地推搪她。男人啊,果然是追求你时有多卑微,追到你后就有多冷酷。
无忌在心里大骂他渣男,并把对他的不满付诸言辞:“对,我仍然喜欢赵敏,等谢逊回来了,我就辞去教主职务,嫁给赵敏。”
他只是盯着她,仍没有说出哄她的话。
无忌心头一阵火气,十分的怒气变成了千般的傲慢:“我不要回明教,我要去见赵敏!”
“阿琎,明日送张教主去古墓。”不悔眼神微凛,黑瞳闪烁不明。
她气得七窍生烟,走的时候把门摔得“哐当”一声。
那天晚上,不悔到北安卫营镇搜寻被俘的两名古墓弟子,无忌把自己关在房间,暗自骂了他一夜。
第二日一早,无忌做男子装扮,跟随孙琎踏上前往古墓的路。
出城后他们走林间小路,路上的清风让她头脑清醒了很多,昨天的怒气也随之平复。她对不悔刺杀皇帝的行动持悲观态度,如果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差池,不悔可能会死去或者受伤,想到这些,她心惊胆战。
万一以后不能再与他相见,而他们的最后一次谈话以互相怨恨收场,她预感自己会生出无尽的悔恨酸楚来。
烦躁的心比骏马疾奔的幅度还要颠簸。也许是她之前多次提及赵敏的言行伤害了他,曾经他那些体己的举动无需要怀疑。
反省后,委屈和哀愁涌起,她愈发觉得应该立刻解开他的心结。如果她对他说出那三个字,他也许仍会要求她回到明教,但至少可以让那个结不郁结成茧,生出怪物。
后有顾虑,前路亦茫茫。
如果不把误会解开,是没有办法再去干别的事的。
勒缰停马,少女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回去找不悔的,便道:“我改变主意了,不去古墓,先回明教处理点事。”
“这条路就是回明教的,您真的以为我会带你去古墓救赵敏?”孙琎凝视无忌,执礼仍是恭谨。
无忌眼珠一转:“我要回去见不悔,昨天骂得不够畅快,我要回去再骂骂他。”
“公子外出去白耳兵营镇了,您回去是见不着公子的。”
“那我就到白耳兵营镇去骂他。”
“公子的指示是请教主安全回到明教,请不要让孙琎为难。”语调虽平和,一脸拒绝却表露无遗。
无忌心情浮躁,道:“我要方便,你们走远一点。”
孙琎微微一楞,然后领着身后的武士们调转了马头。
无忌见他们走远了,立即调转马头往原路跑。
不多时,她已进入城门。守门士兵检查,她下马步行,正想在人流稀松处再上马,却被路边的一个小乞丐叫住了。
“姑娘,给点吃的吧。”小乞丐十三四岁年龄,满脸污秽,眼泪花花。
无忌包袱里有锦绣斋送来的粉辉照影,一只手立即翻找自己的包袱,从中拿出荷叶包裹,递给小乞丐。
小乞丐忙道谢,又脏又臭的手向她伸出。无忌丝毫没有嫌弃,手稳稳地递过去。
怎料,刚一触碰,乞丐手中竟出现一枚银针,电一般划过无忌食指。
针上有毒,从伤口迅速蔓延至全身,肌肉松弛的感觉瞬间传来,困倦感占据了脑海,无忌随之不省人事,晕倒在地。
有预谋的,几名士兵赶过来,将她带走。光天化日之下,士兵的行径没有人敢侧目。
她醒来发现,自己正被捆绑在一把椅子上,身上被绳子捆绑,周身很是无力。她试着挣扎几下,手脚动弹不了分毫。放弃自救后,抬眼打量周遭。
所在的是一个废弃木屋,不知是哪个可怜的猎人家被绑匪强占了,屋中的陈设十分简单,几个大汉站在门口,气焰十分嚣张。瞥见她醒来,其中一个壮汉朝她走了过来,神情很是凶悍。
少女畏缩着想扭过头,领头人蹲下身,胖脸大耳对着她。
“勒尔末将军家的千娜小姐,你果然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千娜是她呆在赵敏身边时的化名。
说话者三十来岁年龄,身材高大,阔额宽脸,额头和右脸颊被一道长长的疤痕贯穿,火光下,他双眼粼粼闪烁,更显铁面狰狞,“你已经中了百香散,没力气逃跑的。”
明亮的灯火如匕首刺入她的眼睛,无忌声音里带着哆嗦:“你是谁?”
男子站起身来,眼神更冷:“我是安代将军的长子,布日巴拉。”
无忌之前从子若处知道,那日他与安代将军密谋后,不悔已假冒成赵敏将安代杀死,她怀疑这人是寻赵敏仇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撇清与赵敏的关系,只好不言不语,真怕听到他要将她生吞活剥的话语。
布日巴拉又开口了,声音像是长满了青萍的死水。“一般人见到我,都会问我我脸上的伤疤怎么来的,你想不想知道?”
无忌苦道:“洗耳恭听。”
“我在前线与明教的土匪厮杀,被一个叫柳允的划了一刀。”
看来不能自曝明教教主的身份了,她灵机一动:“你要不要大夫?我认识妙手回春的大夫,可以帮你消除刀疤。”
布日巴拉不屑地嗤声道:“对男人来说,只有把对方杀死,才能消除心上的伤疤。两个月前,我父亲带人在火头山伏击柳允,已取下他的首级,为我报仇雪恨了。”
屋中是可怕的沉寂,就听见布日巴拉冰冷又清晰地说:
“我父亲为大元出生入死、一腔忠义,无意卷入绍敏王府与太子的面折廷争,一向稳重自持。赵敏小儿假意倚重,却在酒后设局,将我父亲构害杀死。我已查明真相,誓要让赵敏血债血偿。”
少女的脸色十分苍白,但语气开始坚强了:“你有冤申冤,有仇报仇,与我何干,快放了我。”
“王爷受你这妖女的蛊惑,背信弃义,竟敢与合答斤家族为敌。”他狠一咬牙,又道,“不过呢,你也别害怕,等那不知好歹的赵敏到场,我才会烧死你。”
一阵寒意使她战栗起来。双手被绑在后背,她扩展肩膀,试图让绳子松一点,但手臂的肌肉有气无力,无法施展。
“计划是这样的,刚才你在昏迷时,我已取下了你的耳钉,连同我的条件一起送给赵敏,现下想必他见到耳钉。我要独自他到外城十里亭,喝下能使人昏迷的毒药,然后我的人会把他带来这里见我。如果他不愿意去或者不愿意喝毒药,我就把你的尸体送给他。当然,是烧焦的尸体。”
无忌已是极寒浸体,布日巴拉故意凑到她耳边,下蛊似地说:“你知道吗?人的皮肤靠近高温时就会像沼泽地一样,变得稀薄、晶莹,冒出水泡,然后啪地破裂,神奇极了。”
他描述的情景无忌敢都不敢想,身为明教教主的勇气忽地散去了,少女眼中的光彩如油尽灯枯,只余一抹飘渺虚无的灰暗。
喝下昏迷的药,再被布日巴拉的人控制,这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交给愤怒的仇人,只能是死路一条,不悔,他会为她牺牲至此吗?
她真后悔昨日说了要去见赵敏的那些话,如果他认为她并不爱他,他很可能选择保全自己。
枕上发尽千般愿,事到临头各自飞,如果他不愿走进火坑,她不会怨他。
思绪连闪,她想起在初见的衙门,在万安寺,不悔都曾为她豁出性命,这次一定也一样。可这次
他是昏迷着被带过来,完全无能为力,救不了她了。
种种可能的结果都是悲剧,无忌盼着自己的脑细胞能暂时锁定,不必再受懦弱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