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假冒赵敏处理政务,每日早出晚归,陪伴无忌的时间并不多,但为她安排了看戏、骨牌、打马等游戏,又搜罗了山竹、雾莲等水果贡品,吃的玩的,没有一样不合她的心意。
夕阳渐落,她期待了一整天的时间终于到了。
无忌没有玩过古代桌游,但双陆玩法简单,容易上手,她驾轻就熟,赢了好几盘。
一室淡淡的花香漂浮,伴着两人的说笑。
到了最后一盘,她不愿棋牌结束,悔了好几个棋子以拖延时间。
这次,他变小气了,不再放水让步。“这枚棋子应该退到第十三点上,你多走了一步。”
“我掷到四,刚才在第十点,没有错啊。”无忌带着撒娇狡辩,懊恼自己手不够快,被他看出了马脚,万一让他知道她想多和他呆一会儿,那就太丢脸了。
“你刚才在第九点。”
“不是吧?”
“刚才你这颗子和我右边第一颗是在一条线上,回忆下。”
“是吗?我看看。”
双陆棋盘是比现代台球桌略小的长方形,高不及无忌腰线。她装作努力回忆的样子,甚至上半身趴在棋盘上。
“刚才这颗棋子,真的在这个点位吗?”她一脸无辜地问,给自己的演技打了满分。
不悔站在她对面,俯下身去,想要让她看清那个点位,手刚伸出,才发现两人面颊相距不过四寸。
“本来就在。”
如兰的气息拂过她脸颊,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人都是一怔。
视线和呼吸仿佛有魔力,能将其他念想无声的覆没,只等他们安静沉沦。
不悔闪烁晶莹光彩的眼睛犹如黑暗中点亮的高塔,使她有一种被牵引之感,嘴唇想要贴上他的唇棱。
心悦神怡,小鹿乱撞。
“咔嚓”
房门突然被打开了,一道白影遛入屋中,身姿俊逸得像一捧白雪,冷淡了刚才的甜蜜氛围,将她又羞又喜的渴望生生打断。
少女下意识地缩回了脸,好像手指被烫到般迅速。
来者剑眉星目,天生丽质,是子若。
子若扫视二人,把两张脸上的暧昧和心慌捕捉得清清楚楚。
“我为反元大业鞠躬尽瘁,在王府大牢苦苦挣扎,你们却在这儿红袖添香、乐乎闲玩!”子若微嗔道,心里却有极大的醋意和鄙视。
一个明教教主,一个算是古墓派的代掌门,身居重位,却整天只知道情情爱爱。前线战火纷飞,形势瞬息万变,无忌一个女孩子就算了,杨不悔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没出息,整天就知道围着女人转。
子若心思晃荡,心想神雕侠侣的后人怎么能听命于这样一个胸无大志、不思进取的人,干脆他把杨不悔弄死,自己取而代之算了。
无忌知道前几日子若被押入大牢后,范遥巧妙设计,及时助其脱离囹囫,根本没有什么“苦苦挣扎”。她对子若翻个白眼,希望这颗电灯泡赶紧离开。
不悔假冒赵敏回到汝阳王府后,先将子若交由汝阳王处置,在子若脱逃后降罪于阿二、阿三和横翠门,乘机将金刚门、横翠门、围玉派的势力连根拔出,后又按计诱使汝阳王撕破与伊儿汗国的援助协约,扰乱元朝西北防线,成效不可谓不丰硕。
现下,郡王府已是古墓派和明教的乐游原,但不悔对不速之客并不欢迎,“日理万机的周少侠竟然亲自上门,是有什么要事吗?”
你最好又要紧事,不悔心想,对那个被打断的吻深感惋惜。
“我听说你和安代将军……”
“此事说来话长,等我和无忌下完盘,再与你解释。”不悔没好气地压住了子若的话。
子若悻悻地噤了声,但心里的傲气被激发了出来。
这是杨不悔有意在无忌面前落他的面子,加上两日前他在汝阳王府牢房中受的那些苦,旧恨未消,新仇又来,子若对不悔的怨恨已经水满则溢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子若不动声色,抱起手在一旁看二人游戏。
横马跳卒、你来我往,下了没几步,无忌又想要提子重来,不悔出言阻止,“再来一次,你还是会在鱼相点位输给我,”他的声音清朗,如轻风吹拂纱帘,语意却叫无忌心头一寒,“从小到大,你的棋总是跨不过那个点位。”
从小到大?她是穿越来的,可没跟他从小到大,还以为是他们两在下棋,原来他只是把她当成是念慈的替身。无忌灵动的眸子突然黯淡了,冷哼道:“不玩了,我累了。”随即转身走出了房间。
子若看不悔依依不舍地目送无忌离开,心想这两人还真是蠢。爱情琐碎无聊,互相试探更是毫无意义,汉人的江山还得靠他这样兢兢业业的人抢回来。他这样想着,更坚定了要杀死不悔的心。如果他让别人发现这个赵敏是杨不悔假扮的,他就可以借刀杀人,坐收渔利。
计谋初成,子若心情舒畅,主动道:“那位安代将军几个月前在沁水伏击了荆鸦台的义军,对他应该夺权远谪,而不是在议事会上同意擢升他为左仆射吧?”他研究过安代将军的战役打法,强烈地意识到安代将军是位必须及时除去的勇将。
不悔不以为然:“安代将军是太子的心腹,我要助他偃武修文,变更法令,扰乱内政。”
“恐怕太子党势力壮大以后,你一个绍敏郡王根本对付不了。”子若嫌恶地道。
“没有我对付不了的人,”不悔声调轻如鸿毛,脸上的自信却重过泰山,“我已计划妥当,你旁观即可。”
狂妄自大。子若狠狠地捏紧了拳头,他和不悔之前也这样争论过,有时候比这次还凶,不过,这次,不悔在明,他在暗,他不会再宽贷他了。
无忌心有失落地回到房间,赵敏对她的种种好都涌了上来。
赵敏如今在什么地方呢?自前日从伊迪丝的牢房里逃出来后,无忌就再没有听说过赵敏的消息,但不悔承诺过不伤害赵敏性命,这让无忌大大松了口气。
躺到床上,把头蒙进被子,胸口苦闷不已。一番纠结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她不能再让自己空怀希望,必须斩断妄念。
她要离开这里,这之前,她要警告不悔不能伤害赵敏。
第二日旁晚,一早出门的不悔领了一帮蒙古青年男子回府,笙歌曼舞,灯火璀璨。
夜幕深浓,筵席还在继续,无忌等得不耐烦,便命侍女通传,要不悔到走廊一见。
没多久,不悔自厅中走到了廊上。他的面容十分俊美,身穿烫金花纹紫衫,腰间带羊脂玉佩,脸露微笑,眉目却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贵气。
是赵敏的精致仪容给她的错觉吧。她不自在地想。
“你找我?想我了?”离她几步,不悔低沉悦耳的嗓音就响了起来,还带着一丝隐隐的逗弄。
空气中有酒精的气息,不悔面色如常,眼中却有微醺的迷蒙。
无忌看着他的脸庞,不知道为什么,发现自己想要离开这里的急迫一下子消散了,她感觉心跳快了几分,连忙用问话转移注意力:“你喝醉了?”
不悔的脸又向她靠近了几分,视线灼.热.滚烫,像是要贴上她的脸一样。“喝酒了,但没醉。”
她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但这次的味道好像因着他的靠近而有所改变,不再刺鼻,是一种类似于成熟的枇杷掉落在土地上的气味,香味浓郁,甜中带苦。
赶紧说完事回去吃宵夜吧。
他确实醉了,这不是告别的好时机,但她心下一横,语速很快地道: “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里,回到明教,你不可伤害赵敏……”
她的后颈突然扶上了一只手掌,脸被推过去,两瓣嘴唇被醉酒的男子含住。
以吻封缄。
火热的触感令无忌心中搅动起万尺风波,连呼吸都忘了。语未成被他咬住,像被卷入海浪之中,而她连截浮木都没有。
无忌一把将他推开,“干什么呀你!”
但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他的强.吻,只是出于害羞必须推开他。
他看她,眼神蕴含一股邪魅,再次向她逼进一步,她一阵头晕,背部已退到了墙壁上。
“你很想他?”他把一只手撑到墙壁,身体挡住走廊的光,阴影随之把她包围,她像躲在蝙蝠翅膀下的地鼠。
无忌能感受到他的皮肤比平时温度稍高,深吸了一大口气,但这对平复心跳并没有用处。他眼中有迷离的光芒蛊动她,绿柳如烟,白浪茫茫。
有些女孩子喜欢被男人跪求,但她还是倾向于被征服。如果他再次强.吻她,她不会再发火。
她身上一颤,紧张又期待。
“别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你真的以为我不会生气吗?”不悔声音温柔,略带撒呀,听得人筋骨素软。
原来是吃醋了。无忌暗暗得意,挺直了脊梁,一派傲然,“我不是以为你不会生气,我是不在乎你会不会生气!”
不悔眼瞳微一放大,伸手捏住她的肩膀,流金铄石的眼神使她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
下一秒,她再次感受到他嘴唇上燃着的烈火。
无忌后脊像被电了似地颤一下,滚涛,怒舞。
他的吻来势汹汹,而她只能被卷入洪涛。
巷道旁边有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无忌猛然惊醒,双掌微微运力推开了他。“快放开我,有人来了!”
“你不就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做嘛。”他被她推开,但眼睛里仍闪着澄明的光,像妖艳的口要把她蚕食鲸吞。
“变态!猥.琐!”
“嘴是用来亲吻,不是用来骂人的!”荧荧的流眸,她看见他的眼中有庞大的宠溺,但他没有再靠近,转而目光向下。无忌以为他又要触碰她。
他单膝跪下。
无忌大惊失色,“你干嘛!”
她手揪住他的头上的发髻,试图把他的头往上拉。
她用了点力,但他没有屈从,换了个仰视的姿态,唇继续游云。
少女的脑子完全眩晕了,脊柱一麻,整个人无措地顿在那,一动不动。
他用手撑住她的身子,皮肤细腻的手指,却像一捆结实的绳子,紧紧地捆住她。
不断有人从旁边的巷道经过。
也许他们看见了这惊人的画面,也许他们唾弃他们,但无所谓了。
想要做一条沉入海底的船,永不被打捞。
他突然站了起来,恢复文雅彬彬有礼的姿态。
“你要快一点爱上我,因为我不会一直等下去。”他平静地道,好像刚才疯狂的只有她一人。
无忌许久地望着他飘袂而去的身影,心里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