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兰·帝国议会
晨钟第三响，帝国议会厅的穹顶下再度亮起烛火。
距离上一次全席召集，已有整整十四年。
那一次议会的议题，是在亚当缺席的情况下讨论如何应对图克孜入侵，最后的决议是和图克孜谈判，放弃萨克特地区主权。
投票结果是——全票通过。
过去的十四年里，这座石砌圆厅只用于庆典和婚约记录仪式，而处理各地内政的工作，早被各地的选帝侯、主教与诸侯们自行接管。
如今，它以一种荒诞而几近仪式性的方式，再次成为帝国的焦点。
然而，贵族们早已忘了如何开会。
有人迟到两小时，一边咳嗽一边申辩说“封地大雪”；有人不小心将奏章翻作祷告卷轴，在台前大声朗诵《信仰的三十九条问答》；一位边境男爵穿着披甲进场，说怕有人刺杀议员，被当场要求“不得佩剑入会”，争执良久，议事才得以开始。
布尔诺公爵弗朗西斯作为帝国摄政主持会议，他摄政已经七年，自从那个可怜的老皇帝阿诺德三世下不来床开始。
博拉杰日采选帝侯奥顿与莱娅的代理——罗迪安公爵科尼并肩而坐。这场会议源自两人虽联名推动，今天的会议无论结果如何，都将宣告萨克特重归帝国。
议题只有一项：
“是否认可莱娅·萨赛特之名，作为萨克特王国女王，并准许其冠以‘女王’之称号，承认其君权于教会与帝国枢密院之下。”
弗朗西斯宣布后，会场立即响起了乱七八糟的讨论。
“上帝保佑，国王选帝侯回来了！天佑帝国！”
“那群该死的图克孜人跑了？不是假消息吧？”
“你们疯了吗？图克孜人来报复怎么办？”
“那里还有帝国公民吗？不会都是游牧民吧。”
“萨克特十四年前就不存在了，这是契约！”
......
弗朗西斯废了好大力气才让会场冷静下来，不过讨论始终没有结果。他决定直接投票。
枢密院统计了到场的封建主、自由市市长、主教区主教——共计286席。
当会议进入正式表决，法杖敲击三声。
一人一票，墨封入函。
投票仪式持续了一整刻钟。
科尼盯着每一个投票的人，有些人面无表情，有些人面露愠色，还有些人喜笑颜开，但是不变的是，他们投完票后，都会偷偷看科尼一眼，看看这个当了图克孜人十四年附庸的人有没有变成草原肤色。
在等候结果的片刻里，空气像凝固的油。诸侯们互不交谈，有的假装低头看手册，有的干脆闭目养神。
最终，票数公布：
支持：143票
反对：143票
没有多数。
没有通过。
但也没有否决。
厅中哗然一阵，又迅速归于安静。
这不是输，而是“未赢”。
这不是否定，而是“未认”。
莱娅的名字就这样，被贴在了帝国宪章边缘——既不在其上，也未被撕去。
奥顿面无表情，只是稍稍闭了闭眼。他在投票前走动过每一个与他结盟的神职与边境贵族，做足了准备，却没能拿下那一票。
他不必问是谁弃权、谁叛变，制度本身早已裂缝满布，没人真正为任何人效忠。
而科尼，看起来依旧从容。
他只是将一枚银质手印收进袖中，像是早已为“暂缓通过”准备好了备用计划。
有人低声问：“若再投一次呢？”
他答：“就算再投十次，也是一样。”
这句话没有气愤，只有确定。
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场投票，毫无意义。
散会前，有教会代表提议：“或可派枢密院与教团联合使团，前往曙光堡，就王女之政德与信仰进行评估。”
没有人反对。
因为这是最安全的拖延法。
而这拖延，本身即是莱娅暂时的王冠。
会议解散。
贵族纷纷离场，披风拖地，权杖撞击地砖，残留的玫瑰香从台阶边逐渐散去。雨云聚拢于天顶，如帝国历史的阴影再次落下。
晚上，枢密院点燃了三十四根蜡烛，以抄写那份“无效但有效”的投票记录。
那份纸上写着：
“帝国暂不对莱娅·萨赛特之名予以通过，亦未形成正式否决。议会建议其于下一次会议前维持现行摄政结构，接受宗教与枢密机关之观察。”
而在议会外长廊，石壁下方，依旧挂着那块裂缝中的王国旗帜。
风吹起旗角时，没有人能看清上面的纹章，到底是为谁而飘。
曙光堡·第二天
窗外雨丝如雾，落在青灰色的石栏上，积成细水。室内炉火未熄，书页翻动声在静谧中仿佛也带着温度。
艾琳坐在窗边的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本旧诗集，用平稳的声音一行一行地念着。
“……诸国将冠与剑一同奉上，唯有王之血仍沉默如初。”
莱娅靠在一旁的靠背椅上，银发披散，眼神有些飘忽。
门外的侍女匆匆低语后离开，一声也不敢高。
莱娅没有看她们，但她听到了。
听到了议会的结果——一百四十三票对一百四十三票，帝国拒绝表态。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在艾琳念完一页后，缓缓开口：
“艾琳。”
“在。”
“我……还是女王吗？”
她语气平淡，但尾音微轻，像是试图确认自己不是在梦中听到这句话。
艾琳将书合上，转头看她，眼神认真又温柔。
“你是王女。”她说。
“可他们没有承认我。”
“那是他们不敢承认，不是你不够。”
莱娅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
艾琳顿了顿，声音低下来：
“只要你有血统，你就是王女。”
“就算他们还在怀疑……血不会说谎。”
艾琳不知道自己是在说毫无音讯的塞拉还是面前的莱娅。
莱娅微微低头，像是听懂了，也像是依旧不解。
但她没有再问。
窗外雨停了。
火光摇了摇，照在她披风上的纹章上，像一枚等待落地的王印——尚未加冕，但已开始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