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671年。
火在南墙蔓延,如同焦灼的伤口,被夜色缓缓舔舐。空气中弥漫着硝石的刺鼻气息,仿佛整座王都都在灼烧的梦境中挣扎。
风吹过城外营地,卷动着破布般的军旗,也撩乱了高墙上最后一线尚未熄灭的火光。它掠过旌旗下焦躁的马匹,掠过败兵溃逃的街巷,最终重重撞入王宫——如同在宣告,曙光堡的心脏也开始颤抖了。
战鼓声断断续续,每一下都像用力敲击着某种命运的钟摆。图克孜人围困城池已三日,粮道断绝,援军无踪。百姓背井离乡,士兵四散如潮,王国正一点一点滑入深渊。
然而,王寝殿却静得出奇。
那是一种刻意营造出的隔绝,像是宫殿的主人在用沉默拒绝世界的崩塌。烛火摇曳,昏黄的光辉在金榻周围打出扭曲的影子,仿佛亡国的鬼魂已悄然来访。
榻上,亚当·萨赛特陛下斜倚而卧。
他的伤口已然坏死,胸腹之间是一片干裂发黑的血痕。药石早已无效,连呼吸都开始间断。只有那只右手仍牢牢抓着被角,如同抓住一根正下沉的王权绳索,不肯松开。
他的目光还未涣散,只是藏着一种可怕的清明——不是帝王的审视,而是父亲的诀别。
“她……她还那么小啊……”
那一刻,他眼中浮现的不是战报,也不是国祚,而是那个曾在他怀中睡去的小小身影。银发如雪,睫毛微颤。她睡得那么安静,小手还紧紧抓着他的指节。
“塞拉……她甚至不知道我是谁。”
榻前跪着三人,神情如石。
——科尼·萨赛特,王的堂弟,也是罗迪安公国的公爵,身穿深蓝礼服,眼神藏于阴影中。
——亚瑟·布兰达,近卫队长,盔甲已破,血迹未干,像随时能与命运拼死一搏的战士。
——大主教拉多加·格拉迪斯,黑袍拖地,神情庄严,站在烛火中央,如同神权在夜色中具现之人。
“曙光堡守不住了。”亚当一字一句地吐出,“可塞拉要活下去,她……不能死在这里。”
布兰达抬头,他的声音微哑:“我带她走。哪怕用命换,也要护她周全。”
“不是逃命那么简单。”亚当轻声笑,既像讽刺,也像无声的诀别,“我要她……在将来回来……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他颤抖着抬起那只枯槁的手,指向床侧的银匣。格拉迪斯默不作声地上前,打开它。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刻着萨赛特家徽的红宝石吊坠,与一封落满蜡印的信。
“这是我的遗书。”亚当声音低得像风中落叶,“写明王位的传承……写明她是我的女儿。”
他目光缓缓移向格拉迪斯:“大主教,这两样东西,就托付给你了。”
格拉迪斯接过,未多言,只低头行礼:“主会看顾她,我也将护她一生。”
亚当又望向科尼,神情忽然变得沉重。
“你妻子……快生了吧。”
“是。”科尼简短作答。
“若生下男儿,你要让他与塞拉订下婚约。王国不能分裂。”亚当闭上眼睛,像在咽下一口血,“这是……萨赛特最后的希望。”
科尼沉默良久,最终低声开口:“我会遵命。”
“是誓言,不是命令。”亚当睁开眼,“我要你在神前发誓。”
格拉迪斯抬起权杖,荧光透过红宝石洒在三人之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微弱的火光和誓言的重量。
“我以萨赛特之血起誓。”科尼低声道,“若吾妻诞下子嗣,必与塞拉订下婚约,守护王国统一。”
亚当微笑了。他最后看了一眼格拉迪斯怀中信物,缓缓闭上双眼。
“替我告诉她……我曾想在雪夜,牵她的小手,一起看星星。”
长夜无声,烛火熄灭,王不再醒来。
次日黎明,曙光堡陷落。
火光蔓延至王宫深处,战马嘶鸣,人声四起。
布兰达披甲入火,在王后寝宫救出塞拉。他一路北逃,披风被血与灰包裹,银发的女孩睡在他怀里,一声不哭。
他们逃入森林,在黄昏之前会合格拉迪斯。
“我不能继续保护她了。”布兰达低声说,眼中却充满痛苦,“我……还要回去救我的女儿。”
格拉迪斯接过塞拉:“主会看顾你和她。”
然后他们分道扬镳。
布兰达消失在火焰与灰尘中,只留下一个曾经的誓言,随风而去。
而塞拉,就这样被送入了北地偏远村庄,由一位老修女抚养。她的名字被隐去,她的命运被封印。
圣历672年·罗迪安公国
一个雨夜,科尼的长女出生。他站在窗前,听着孩子啼哭,手中捧着王命中的那一纸婚约。
女孩,不是男孩。
他将婚约缓缓叠起,封入密匣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