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鸦也不知道为什么,当这副眼神俯视而下的时候,他连玩笑话都说不出来了,明明他寄身在了一具颇具威严的躯壳里,但依旧畏惧那种仿佛轻视一切的眼神。
尽管它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给自己撑伞的那个少年。
但黑鸦知道,此刻它寄生的这具刑侦大队长的身体,不会允许他对一个看起来十**的少年露怯,它没有回答楚知白的问题,弓腰捡起短绳,左右打量,用手指比划了几下,何今在身体里说:“男性,颈围在四十五六的样子,很壮。”
这里还被勒死了一个人?
不对,应该没死,短绳上没有沾血,绳子断掉了,证明在挣扎的时候应该扯断了绳子。
“你为什么那么问?”黑鸦高昂着头,目光透过楚知白的身影,光线从楚知白肩头穿过,刺透黑鸦胸膛。
楚知白转身不语,黑鸦紧随着他上楼,穿过狭隘的小门,一直来到天台。
白日初阳,雨过放晴,阳光像洗涤清灰似的明亮,楚知白虽然已经登上来一回,依旧被楼顶的模样感到一丝的诧异——
涤过雨露的红玫瑰将并不狭窄的天台铺得四处都是,艳阳一照,花瓣间隙闪着晶莹琉璃似的光,正像词句里的“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玫瑰在天台茂盛却恣意地生长,楚知白在前头小心翼翼地走,时不时用脚轻巧地挑过玫瑰,黑鸦紧随其后,何今的职业天分叫它谨慎地握紧藏在后腰的□□,坚实的臂膀暗暗发力,肌肉线条整个绷紧。
“你在天台上看到什么了?”黑鸦问。
楚知白不语。
“你现在说的话可能成为破案关键,你不说话我可以把你当做犯罪嫌疑人带走。”黑鸦继续说。
楚知白陡然停住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瓶:“我是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楚知白说:“我说的话成不了证供,跟我走是你的选择,不是我逼你的。”
黑鸦被呛了一嘴,这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你能不能闭嘴,你个爱跟路的大傻叉。
奈何现在在何今的身体里,就是吃了瘪也不好发作,只得短暂忍气吞声。
约莫走了几分钟,黑鸦不偏不倚地在楚知白身后停稳脚跟,楚知白示意什么似的,下巴指着跟前一侧的丛中,黑鸦瞥了眼楚知白的脸,依旧是那番波澜不惊的模样,它探身,眼神穿过楚知白的耳侧,随着何今的瞳孔收缩,黑鸦看清玫瑰丛中深藏的是什么——
一位周身雪白的女孩静谧卧在玫瑰身处,即便裸露的胳膊小腿被刺得遍布伤口,身上的衣裙却雪白无暇,玫瑰坦然攀附在她的身体上,恣意舒展,仿佛她的身体便是自己独属的容器。
少女唇角的痣精致又俏皮,与菜场楼底那个整张脸皱成一团,血肉模糊的模样大相径庭。
“林俞静?怎么又有一具她的尸体?”黑鸦一惊,身体里的何今冷静观察面前的女孩,心里一沉,暗暗对黑鸦说:“这恐怕不是普通案子了。”
黑鸦明白这个“不普通”的意思,当即低下身,不出它所料,林俞静身上的玫瑰并非简单附着在她的身上,而是从林俞静身体里长出去的,此刻脚裸处的枝叶在林俞静骨髓里彻底渗透,身子外围一圈都被花叶死死缠住。
此时小刘的电话响过来,黑鸦耐着心里的不安,按下接听:“喂何队,你那边需要帮忙吗?”黑鸦扫了眼立在原地的楚知白,他依旧神色不惊,看不出他是否恐惧或者讶异,只是一直盯着林俞静身上的一处,黑鸦应付道:“不用,这里没什么,你们把现场探查完就收队吧。”
楚知白眼波微动,颇有意味地看了眼黑鸦。
黑鸦接过那眼神,有些奇异的心虚涌动,但他却依旧坦然地摆手:“这里我可以处理,不麻烦下属而已。”随后又被自己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给整笑了。
楚知白的双唇碰了碰,依旧决定不过问任何与自己无关的事。但是他心里存了疑问:面前这张脸,硬朗,成熟,配上腰间那把洞口凛凛□□枪,无论如何都应当是一个果敢勇猛的人,这样的人的眼神,应当是冷峻的,起码总要有些看得着的血性。
而他,却像只是批着一具猛汉外表的野猫,眼神总是闪烁,似乎并不坚定。
楚知白没再多想,他将眼神收回到林俞静身上的那块玉上,黑鸦循着那眼神看去,那是一块形状奇特的玉,乍一看像个竹节虫,细长,一段一段的。
“诶!”黑鸦叫住俯身就要去摸那块玉的楚知白:“保护关键证据,你不能碰。”
楚知白没分一道眼神给黑鸦:“你要是真打算保护这里的证据,刚刚你就会叫你那个下属上来。”他轻轻将手点在玉上,玉的做工并不精细,甚至可以说粗糙得不行,断口都不像是被打磨过的,摸起来甚至有点划手。
楚知白突然觉得臂上一沉,他脸色一僵。
“你们做警察的会撬锁吗?”楚知白仰头,黑鸦手摸着后颈,觉着这话问得莫名其妙的,于是回:“我没发展过副业啊,要撬什么锁?”
“这个锁。”楚知白手一抬,一只通身白皙的手臂钳子般紧紧握住他的手腕,林俞静的眼睛没有睁开,整个身子被那个手腕带着撑坐了起来,一只手僵直,另一半身子却是软塌塌地悬挂着,整个姿态有种非人的诡异。
紧接着她的一只眼睛睁开,血红的窟窿里,深黑色的瞳孔穿透血色,上下左右机械般得打量,最终停在楚知白的身上,满腔怨恨死死盯着楚知白,楚知白双肩一耸:“可能要连累你了。”他猛地起身,一脚狠劲踹在林俞静那只手的弯处,将她整只手臂踢得一软,手臂松懈的刹那楚知白呵道:“快跑。”
二人不约而同望向进来的窄门,此刻它像是通向曙光的天使大门,微微掩着的小破门大概从未想到,有一天会成为两个人的希望。
“门没了。”眼见着两人跑到进来的窄门,却见林俞静偏头,抬手,指挥似的缓缓一撇,满天台的玫瑰疯也似的将外出的整面墙爬满,楚知白瞧了眼黑鸦,黑鸦无奈道:“看我也没用啊,我真不会撬锁。没门的锁更不会撬。”
楚知白冷下脸道:“没事儿多学学吧。”两人只得分开,林俞静梗着僵硬的脖子,血红的眼睛左右探看,黑鸦听见她的右手臂处传来断裂的、令人牙痒的声音,于是那条僵硬的手臂此刻也松软下去,此刻她像一只软塌塌的异兽一般,跪在地上,拖着一身的玫瑰,龇牙咧嘴地用猩红的眼睛打量面前的两人。
眼看着那瞳孔在楚知白的身上停滞了许久,黑鸦快速地将手伸向后背,果断拔了枪,楚知白此时已站在天台外壁上,他身体一滞,大声道:“你疯了,开枪的话会把她激怒的。”黑鸦舔了舔嘴唇,一股不属于这张脸的阴鹜在何今的瞳孔里闪烁:“开枪了,我们才有可能出门。”
黑鸦果断拔了枪,它的打枪动作并不专业,没有沾到一点何今刑警大队长的气魄,甚至开枪的姿势还有些狼狈,被后坐力逼得微微向后倒。枪声响彻之际,子弹打在了林俞静右腿上,林俞静的窟窿眼朝下看,歪头仿佛沉思了一阵,整个人立起来,吃痛似的“啊——”得一声,接着那条上腿上前,剩下的躯干紧随其后,携着一身的玫瑰,朝着黑鸦的方向移动。
黑鸦一胳膊翻开面前的玫瑰藤蔓,手上被扎得血流不止,但眼看着林俞静迈着颇为吃力的躯体,僵尸似的靠近,黑鸦一手按在枝藤上,一个侧身躲过了手臂的攻击,单腿把她踢远,这一脚简直触感像踢在棉花上,将林俞静的腿踢得一翻,黑鸦槽了句:“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随后它挑衅似的猛踢林俞静那条受伤的右腿,上半身只是避让,单手空出的间隙,楚知白从身后掏出一副银色的手铐丢向楚知白:“我控制她,你找机会把她腿给拷上。”
随后林俞静那条受伤的腿,怒火中烧似的,在玫瑰的托力下,上半身夸张地摔倒在地上,下半肢一个飞腿踢在黑鸦身上,黑鸦用前臂去挡,却像挡了道甩出来的钢铁,身体被这力量震得摇晃,黑鸦道:“说错了,女人是铁做的。”
楚知白拿着银铐快速靠近,林俞静这副姿势,让她整个上半段都暴露在外,但楚知白知道这副情景下攻击她的上半身没有用,只有控制住那条极具攻击性的腿才行,但那腿似乎力量惊人,就连警察这样有力的臂弯都被踢得节节败退。
正在楚知白思考间隙,一道着急的人声传了出来。
“何队,何队你在里面吗?”小刘的声音从团团簇住玫瑰的门后传出,紧接着是急促的敲门声:“何队,您不出声我们就破门了。”
小刘举着枪,他心知里面的情况恐怕不妙,刚刚的枪声就是预兆,他示意破拆组随时待命。黑鸦此时无心指挥也无心应答,脸上的汗在林俞静的腿二次踢来的时候滑过脊背,再这样下去何今的身体会撑不下去的,哪个正常人能承受钢铁硬砸啊,何今的双臂已经因为阻挡了两次的攻击而通红充血。
就在黑鸦吃力的刹那,楚知白从口袋掏出药瓶,直接往林俞静嘴巴里灌,随即用手把住林俞静的肩头,将她上半身平稳地放在地上,此时除却猛力的右腿,林俞静上半身安详地躺着,不出多久,黑鸦觉得右腿的攻击似乎慢了下来,一个空荡,黑鸦抓住右腿脚踝,使劲一拖,林俞静的双腿被压在一起,银拷总算将她控制住了。
“你给她灌啥了?”黑鸦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两臂卸了力似的歪在两边,楚知白蹲下身仔细看林俞静的右腿,随声应:“褪黑素,灌了大半瓶。”
林俞静的右腿处,因为刚刚攻击的巨大撕扯,长出的玫瑰被扯断了些,楚知白左手压着右手的中指,摩挲片刻,沿着右小腿,直接把所有的玫瑰藤蔓连根拔起。
“聪明啊。”黑鸦两臂总算缓过来了些,跌坐在天台的台阶上,楚知白把连根拔起的玫瑰扔到一边,蹙眉看着满天台的玫瑰,应道:“没有何警官聪明,她刚起身就知道要攻击右腿。”
黑鸦的脸上一闪而过被识破的惊措,但他依旧佯装何今稳重成熟的表象:“右腿被玫瑰附着得最严重,这不是很明显吗?”
黑鸦意识到,当解释一说出口,它就彻底藏不住了,尴尬地摸了摸后脖颈。
“是啊何警官,当警察的不会握枪,看到尸体第一件事不是保护现场,接到下属电话第一件事不是互通现场信息,你说你明显吗?”
黑鸦彻底破防,这将是它寄身历史上一次里程碑式的失误。它不说话,身体里的何今轻咳了声,对黑鸦道:“这男生当警察的潜质,比你多一点。”
楚知白指尖缠着从林俞静脖子上拽下来的玉,眼神突然燃起一丝凶狠,他抬眼,那双精致得鬼斧神工的眼睛恶狠狠蹬着黑鸦道:“你跟她一样,都是旧城市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