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深处,花亭静立。
宫中御花园的花亭是一众光景里不起眼的存在,虽是花团锦簇,但空有皮表,与园中那些意境深远的景致相较,相差甚远,鲜少有人来此。
亭中端坐的女子,肌肤如雪,举止婉柔,于亭中如点睛之笔。
等鱼徽玉回过神时,沈朝珏已经没了身影。他彷佛只是从她的世界短暂停留了一下,然后日子还要继续。
呛水带来的剧烈咳嗽后,残存的灼痛在喉间,内脏还有隐隐余痛,这种痛来得虽猛,但不会停留太久,片刻后就会忘记。可若下次再经历,还是会痛。
“怎么这么不小心?”姚诗兰无奈地笑,取出帕子帮她擦湿润的袖子。“还是这么冒失。”
鱼徽玉也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方才黑衣青年在的方向,“我好像看到沈朝珏了。”
“沈朝珏?”姚诗兰张望四周,没有看到沈朝珏的身影,“刚才那些小女娘不是追另一头去了?他怎么会在这?你看错了吧。说好不提他的,你怎的自己又说了。”
鱼徽玉摇摇头,她对他太熟悉,断不可能会看错。鱼徽玉没有解释,不再继续关于他的一切。
他是大部分人口中的传闻,但在鱼徽玉的人生中,只要她不在意他,他就不会是她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鱼徽玉已然接受两个人在上京总会碰面的事实。沈朝珏是体面的人,素来不愿与人多纠缠。鱼徽玉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会记恨幽怨。她想他们不会再闹得太难堪。
以前都是她缠着沈朝珏,鱼徽玉心想只要她不想接近他,他们今后大抵是不会太多往来。
世人皆道和离之后,沈朝珏仕途坦荡,而她黯然失色。
在旁人眼中,和离之后,沈朝珏是明显过得比她好的人。鱼徽玉则不会这样觉得,她能淡然,对自己来说已经是很好了。
别人再怎么说,日子和前路都是自己的,过得好不好,也只有自己知道。
当初因为沈朝珏,鱼徽玉打听了以往历年的京考状元,也开始关切了在他之后的京考状元,知晓原来要成为状元并非易事。这样的难事,仅仅只是开始。
大多往年的京考状元或在朝中,或被外放到其他州府任职,其中离开上京的不在少数。
人生不是事事如意,起起落落才是常态。宦海沉浮,新浪覆前浪,太多昙花一现的才华终被湮没在史书长河中。
上京最不缺才子,这里会有更有才华的人前仆后继。
在沈朝珏之前,太师张试是京考状元中最为出名的,然张试是暮年做的太师。与其他京考状元相比,沈朝珏已经是平步青云,能这么快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他是前无古人的第一个。
世人都说沈朝珏好命,一切太顺,必定青史留名。
不过鱼徽玉相信,很快又会再出现一个名字。
林敬云。
今年的京考状元,是鱼徽玉的新相识。
听闻今年殿试的文章是由太师张试和左相沈朝珏共同评阅的,二人都看过林敬云的文章。
今日寿宴的主角是九公主,作为新帝唯一一母同胞的妹妹,自幼被先帝太后捧在手心娇养的掌上明珠。
此次宫宴是太后应允的,破例大邀各家千金公子入宫同庆,热闹一番。
富丽堂皇的宫殿,宫道上锦衣华服的少年少女往来如织,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有郎君趁此吟诗,念的是前段时日京考状元林敬云的文章,刚好关于贺词,适用此情此景,正合时宜。
九公主付挽月被同龄的年少男女环绕,他们哄得她掩面轻笑,稚气未褪的丽面上浮现绯红。
让身边人散去后,付挽月小声问身侧的宫女。
“沈大人今日可是来了?”
宫女早已打听清楚,附耳答道,“东道有侍卫看见左相大人来了。”
“沈大人在何处?”不等宫女说罢,付挽月追问。
“说是在御花园偏处的花亭中。”
御花园中今日热闹,花亭来来回回过了好几波人,男男女女,形式各色。
鱼徽玉从花亭原路返去,路上恰与林敬云相遇。
“玉娘。”
林敬云在鱼徽玉身后几步,仅是身影就认出面前的女子。
果不其然,鱼徽玉转过身,与姚诗兰说了两句,姚诗兰无奈地摇摇头,先行离去,临走前叮嘱她快些跟上自己。
见她身侧的贵女离去,林敬云这才上前,“玉娘,我知道你要来,找了许久,可算找到你了。”
“你找我做什么?今日九公主生辰,来的都是世家豪族,你可以趁此结交志同道合之友,说不定来日对你仕途有益。”鱼徽玉建议道。
鱼徽玉之前最善人际往来,知道时宜。
一样的话,她也劝过沈朝珏,不过沈朝珏从不把她说的这些放在心上,更不会听她的去这样做,好像这对他来说比死要难。
“可我在此处只认得你。”林敬云道。“我不善这些。”
上京的人并非每一个都好相与,在京的这段时日,林敬云深有体会,虽中得状元,可他与他们之间始终有着差距。
“怎么了,可是有困难了?若是遇到什么难处,莫要顾虑,尽管来侯府找我就是了。”鱼徽玉道。
“没有没有。”林敬云连忙摆手。“我找你不是有难处。”
鱼徽玉是在江东与林敬云相识的。半年前,她初回江东,十多载未归,故乡变化太大,何况她离家时年幼,鱼徽玉已记不清家在哪条街,与侍女持地图凭记忆去找,绕了半天,像被困在回忆里。
即使是很重要的回忆,时间久了都会忘记,好在路途中鱼徽玉询问了一个青年才知道去路。
青年面相隽秀端正,一副文人风骨。
彷佛文人身上都有一种相似的风度,有些孤清,鱼徽玉与沈朝珏相处久了,很容易辨认这样的人。她很快与对方搭上话,得知对方正是要去老师家中,更是得知对方要参加半年后的京考。
在江东,鱼徽玉修葺了老宅。宅子很大,不比他们在京城的家小,只是这里已经没有可以惦念的,所以这些年大家都没想过回去。一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枯草横生,浅淡的霉味与屋外街道的热闹相隔,恍如隔世。
鱼徽玉花银两找人来打理,人们都在里里外外的动手,她忍不住拿着笤帚一起帮忙,熟练的模样看起来让人怀疑不像锦衣玉食的侯府小姐。
鱼徽玉来了半个月,宅子恢复了生机,像濒死的人活过来。
这里重新种了新的花草,阴湿的霉味消失了。等安顿好一切,鱼徽玉才想到出门。
江东民风豪迈,与被礼仪粉饰的风雅京城不一样。
当月刚好碰上在这里有一年一度的灯节诗会,鱼徽玉又遇到了林敬云,她在诗会上对答如流,林敬云对她刮目相看,忍不住上前夸赞。鱼徽玉笑着,说她也注意到了他在诗会上的表现,林敬云的见解确实别具一格。
这次交谈很愉快,一来二去,二人成了友人。鱼徽玉在江东没有熟人,除聊些诗词,她更想林敬云告诉她江东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之前国子监师生同游作诗,去的不远,在郊外的桃林。鱼徽玉之前因对作诗不感兴趣不曾参与过,那次参与,只记得阳光直透树叶斑驳地洒下来,热热的,还刺目。
春色明媚,青山翠微。
一下马车,年岁不大的公子小姐们迫不及待地走在前面。这次出游是应景作诗,老师们和侍从们在后面忙完手上的活才过来,鱼徽玉停在那,等着后面的沈朝珏走来。
“我带了梨,很好吃的,是江东一个伯伯来京城带给我们的。”鱼徽玉将手里的东西递到沈朝珏面前。
沈朝珏两手都拎着文书,“现在不便。”
鱼徽玉后知后觉,“噢,是。”
“我帮你。”鱼徽玉二话不说地把沈朝珏手中的东西换成了梨。
到了选定的荫凉地,大家都在吟诗作对。鱼徽玉和沈朝珏坐在树后,她看着他拿小刀削皮,切下一块梨肉送到她面前。
“你不去和他们一起?”沈朝珏指的是一旁嬉笑玩闹的学生。
鱼徽玉,“算了吧,我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鱼徽玉看着沈朝珏的脸,他也在看她。
对视片刻,鱼徽玉脸蛋微热,她轻侧过脸。
梨肉甘甜的汁水在口中漫开,鱼徽玉摇摇头,“其实我都知道他们觉得我才疏学浅,暗中说我愚笨,只是碍于我爹不敢明说啦。”
类似这样的话鱼徽玉听得太多了,从外人嘴里,从父兄口中。
“你不笨。”沈朝珏的话让鱼徽玉意料之外。
鱼徽玉眨眨眼,讶然,接着笑道,“真的吗?你认真的?”
她以为他在开玩笑。
“骗你是狗。”沈朝珏看起来是认真的。
“好吧好吧,连状元都不觉得我笨,那我大抵真不笨。”
鱼徽玉没有放在心上。她从来不在意那些冷言冷语,也许刚听到心里会有波动,但听多了就变得不痛不痒。比起那些恶意,反倒是那些善意有温度的话来的更让人愿意动容。
过于清泠的嗓音显得没有温度,听到的人却觉得温暖。
鱼徽玉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别人口中的聪明人,更没想到这会成真。
真心说话的人眼睛不会骗人,林敬云对她的欣赏是由内而外的,鱼徽玉可以果断地说,林敬云是她这辈子目前遇到的夸赞过她最多的人。
“我叫林敬云。”“我要考的是状元。”这是鱼徽玉从青年口中听到印象最深刻的两句话。
再次相逢,对方如愿以偿。
“恭喜你呀,我就知道你可以考上状元!”
这是二人江东一别后,在京城的第一次重逢。
几日前,京考放榜,鱼徽玉知晓了京考状元是熟悉的名字,真心为他开心。她文采平庸,却能接触到两个京考状元,真是难以置信。
“玉娘,说来多亏了你,旁人都不信我,只有你说我可以考上。若不是你告诉我一些道理,我也不会有今天。”
受了鱼徽玉诚心的赞誉,林敬云有些不好意思。他一直觉得,自己能考上状元,有鱼徽玉的功劳。
林敬云出生贫苦人家,自幼起刻苦学习,大多诗文之作都是自学成才。
鱼徽玉是林敬云见过最有人情味的富家小姐,在江东的那半年,她对他多有鼓舞,还告诉他一些京考应要注意的重要事宜。
甚至对考卷文章上,她都了解甚多,不论哪位名人大家的诗文她都能与他聊上两句。林敬云受益匪浅,总觉得鱼徽玉不像寻常读过书的千金小姐。
她对他来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次京考,林敬云误打误撞中了考官的偏好,那篇试题,林敬云恰好有受鱼徽玉启发。
太师张试甚至说,他的文章,隐约有当年左相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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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新的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