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发着抖,她的全身都在颤动,瘦弱的身体似乎风一吹就会散掉,脆弱得宛若一枚水晶。
“我不知道,母亲。”格力扎平静地说。
“您说的我全都不知道。”
她保持着抬脸的姿势,看向坐在床上同样看着她的母亲。
“我只是想救您。”
“威卢比努是德列达菲洛的家主。找他是最快速最便捷的方法,而您也会因为他的权势与地位得到当下最好的治疗。”
“这是所有的方法里,您最有可能活下来的方法。”
“我希望您能活下来。”格力扎望着母亲的脸。
“他是魔鬼又能怎样呢?”
“他是人面兽心的混蛋又能如何呢?”
“他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
“只要您能活着,我什么都能去做。”
格力扎的声音发着狠:“我什么都可以做。”
“只要他能救下母亲,魔鬼也罢,人面兽心的恶兽也罢,他就是我的恩人。”
格力扎直勾勾盯着床上面露不可置信的母亲,她歪了歪头,露出几乎能用天真去形容的笑容:
“只要母亲能得救,那他就是我的救赎,我的光明,我的天使啊。”
母亲的脸在她的眼中已经被彩色的雪花完全覆盖住了。
可她想看清母亲的表情。她极力地睁着眼。
她的母亲是虔诚的基督信徒。
她却说了不可饶恕的话。
格力扎睁着眼望向那丛彩色的雪花,她很想知道母亲的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宁可去死!!!”克丽丝黛珞哭嚎道。
格力扎垂下眼睛。
不用看母亲的表情了,她已经知道了。
血水滴落在她的衣服上。
却不是从划痕处流出的,而是鼻腔处。为了让日子好过一点,格力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身体早就到了将崩未崩的边缘。
血腥味……她看了看模模糊糊的鲜红色块。这个味道似乎一直围绕着格力扎,像一张网。
她直觉自己现在的状况怕是站不起身来了,于是她四肢着地,匍匐着,爬到墙边的木柜。
她靠着柜子坐在地上。
母亲似乎说了些什么话,但她此刻并不能听清了。
格力扎的大脑在轰鸣着,像是有条嘈杂的火车在里头跑。
鼻血还在流着。
“母亲。”她说,“有什么事等一会儿再说吧。我有点不舒服,让我休息一下。”
“就一会儿,很快的。”格力扎的眼睛疲惫不堪地望着虚空。她的样子或许比她自己想象中的更要憔悴。
她轻轻阖上了眼。
……
15岁的格力扎睁开了眼。
天色已经很晚了。她睡了很长的时间。
格力扎的身体状况好了很多,眼睛已经可以正常视物,站起身也不再感到费力。
然而屋子里却空荡荡的,仿佛一丝人气都没有。
母亲并不是一个喜欢出门的人。很难说清格力扎现在是种什么感受,她踉跄着冲向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都不在。
母亲不在这处房子。
母亲去了哪?能去哪?她站在空屋的中央,月亮的光照进漆黑的屋子,她感到了恐惧。
真像一场噩梦。格力扎推开一扇一扇的门,连衣柜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倘若这是一场噩梦,格力扎想,让她醒过来吧。
求求了。
求求了……
母亲对格力扎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在这个世上的妈妈;是她的家。
尽管母亲说出的话不一定动听,可这个世上会为格力扎过生日的,会问格力扎在学校里有没有受欺负的,会夸赞格力扎做的饭很好吃的……很多很多与格力扎相关的事,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会为格力扎做。
格力扎愿意把救了母亲的恶魔当成救赎、光明与天使,只不过是因为对格力扎来说——
母亲,高于救赎、光明与天使。
格力扎不能失去母亲。
母亲占据了她迄今为止的生命中,很庞大的一块区域。
她不是不知道母亲讨厌名为威卢比努的男性alpha。只是她不明白与母亲的命比起来,那份讨厌又算得了什么?
可倘若格力扎知道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母亲,是这么得决绝,她一定不会去找威卢比努,她保证。
她做错了。格力扎想。
她无可救药地错了。因为她没有好好地、真正地理解母亲。
格力扎沿着侧墙滑坐到地上。
她伸出双手捂住脸。
然后,屋子里传出如同绝路上的野兽一般的嚎哭。
格力扎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绝望,什么是无能为力,什么是无望。
她只是想救母亲,然后与母亲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她们一起面对未来的日子,不管会发生什么。
可现在,她知晓了自己也有无法做到的事情,哪怕拼尽了全力。
原来这世上,努力不一定可以得偿所愿竟是这么一种穷途末路。
竟是这么得,让她理解了自身渺小如尘埃,让她明白了,自己乃至自身的灵魂是这么得不值一提,落魄且低贱。
——何其低贱,似狗。
主啊,主。
天上的父。
人们所追求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
未来真的是值得期待的东西吗?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人活着,一直尝到苦味,这是正常的吗?
因为“存在”于世上,
因为“存在”着,
所以同样“存在着”的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都是正常的……吗?
15岁的格力扎想不明白很多事。
其实这个年龄已经可以理解很多事了,但格力扎没法给自己个答案。
只是想不明白便想不明白吧,也没有时间让她萎靡不振了。她的母亲不常出门,又很漂亮,更重要的是,母亲是位omega。
考虑到这点,格力扎感觉有些呼吸不畅。这个社会对omega实在称不上友好。她早就亲身领教过了,哪怕细究起来格力扎其实算不上真正的omega。
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时候出的门,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遇见了谁,现在是死是活,哪怕是当下,又正在发生着什么。
她往门口的方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去找,就算跑遍整个雾都,不管是死是活,都要找。
倘若来不及的话,倘若发生了格力扎没法接受的事……她想,她会同动了母亲的人,一起下地狱。
只是在那之前,她势必会让那些肮脏的家伙,感受到活着是件多么痛苦、多么遗憾、多么后悔的事。或者,若她没法做到的话,那就让她自己感受到活着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总归得有个谁为此付出代价。
格力扎先去了厨房,把案板上开了刃的两把刀具一把别在腰部,一把握在手里。这副装扮太过显眼,她想了一瞬,便立刻来到母亲的卧室,打开了衣柜,从里面拿出了一件全黑的风衣罩在外面,又在路过屋内摆放着桌椅的地方,顺手拖走了一只沉重的木椅。
格力扎的力气很大,这总能带来一些便利,不管是在生活中,工作上,还是现在这种……特殊情况里。
她带着满身戾气走向前门,带着跟人玩命的架势,也带着她自己再也不会回来的架势。
然而下一刻,前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克丽丝黛珞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裙,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转着圈地从门外跳着舞步,踏了进来。
晚间的路灯将女人的发丝照得有些发白。她是那么得整洁、漂亮,比月亮都毫不逊色。
在看见活生生的母亲的那个瞬间——
格力扎竟在嘴里尝到了一丝甜味。
从门外进来的克丽丝黛珞立刻便注意到了呆傻站在院子里的格力扎,毕竟格力扎是那么显眼。
“格力扎!”克丽丝黛珞开心地喊道,“我的孩子!”
很快,她又皱起眉,狐疑地打量着格力扎:“这么晚了,你要去做什么?”
“咦?”她忽然惊讶道。
“这不是我的衣服吗?”克丽丝黛珞的视线停在格力扎身上并不合身的黑色风衣,“你穿成这样要去做什么?”
格力扎却嘴唇颤抖着,看着失而复得的人,眼睛几乎是在瞬间便溢满了泪水。
“母亲。”她轻轻叫着,发着抖。
她还以为……以为……
“您……去了哪?”格力扎断断续续地问,她几乎没法流利地说出一句完整的长句。
克丽丝黛珞没有再纠结自己之前的疑问:“唔……和你的朋友聊了聊天。”她说。
“朋……友……?”这个词汇对格力扎来说过于陌生了,她重复得有些艰难。
“我……没有……朋友。”格力扎否定了这个说法。
“你在学校里的那些朋友。”克丽丝黛珞一边为格力扎解释着,一边轻快地来到格力扎身前,紧紧拥抱住这个比她高上一头的孩子。
“我的格力扎啊。”她笑着说。
格力扎还在思考母亲刚刚说的话,她想了想,却并不能从记忆里找出与“朋友”这个词相关联的面孔。或许是母亲遇见了自己学校的同学,称呼他们为朋友只是出于一种礼貌。
总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凝视着母亲,将女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您……有发生过什么事吗?”她问得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