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后,就叫裴肃吧。”
孩童产生意识,通常在某个平常的时候。
裴肃从一个四处乱爬的狼崽子,到有灵智的孩童,就是在这一刹那。
他双目具盲,两只手胡乱抓着,抓到了散落的长发。
带着阳光的温软,还有芳草清香。
“我是卿长虞,你的……”
被他抓住长发的人思忖片刻,道,
“……算了。”
裴肃张嘴就是一声响亮的狼嚎。
对面沉默片刻,捏住了他的嘴巴。
砰一声,门被粗暴打开,一道冷淡的少年音传来:
“师兄,你怎么还留着这孽胎?”
卿长虞回的什么,记不清了。
只听那少年冷冷道:
“带回太清门?师兄,你会后悔的。”
裴肃的耳朵被捂住,那位坏脾气的师弟开门摔门都是一样的大声。
狼崽子天生皮实,他只感受到到卿长虞柔软的手心,抖了抖毛茸茸的狼耳。
卿长虞的手,带着一层薄薄的茧,修长、有力,总是能在裴肃胡乱摸索的时候,先一步将他从危险带离。
这双手带着他在蒙昧黑暗的世界里行走,构成裴肃最初的对「人」的认知。
裴肃无父无母,无所依靠。如果他后来长成了一棵树,那卿长虞就是他的根,是他一切认知、脾性的来源。
再之后的记忆,就有了画面。
因为裴肃有了一只天山青石做的眼睛。
那是卿长虞给他的十岁礼物。
他第一次见到阳光的颜色,看见自己的双手,身上白色的头发……还有,面前如玉雕般清丽的美人。
卿长虞一身白色华服,皮肤也极白,衬得长眉如墨,像数笔即成的留白画作。
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能看见了吗?肃儿。”
裴肃弯弯眼笑了。
那只手抬起他的一缕头发,道:“白色。这是白色,是雪的颜色。”
裴肃抓住他的衣服:
“白色,白色……长虞,也是白色的。”
“啧,没大没小。”
裴肃听见卿长虞嘀嘀咕咕的,好像在跟空气争论什么。
然后,卿长虞把他拎起来左看右看,道:
“我怎么看,这也变不成变成白眼狼啊?”
裴肃抱住卿长虞的手臂:
“我会,好好报答,长虞!”
卿长虞叹道:
“哇,好感动。”
裴肃不知道父母是什么东西,他从小被狼群喂养长大,而后被卿长虞收养。
说出来的第一个词是长虞。脑子里一天天也只有卿长虞。
所以当太清门的小弟子们围着他,骂他是没爹没娘的畜生时,裴肃懵懂地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没爹没娘,也确实是只狼。
他说:
“可是我有卿长虞。”
他这一说,那几个弟子炸了锅,讥弄的话层出不穷,还起哄着恐吓裴肃,说要把他卖到花楼去。
弟子们打定主意羞辱他,扒开裴肃的衣服,看见他身上天生炉鼎的印记,瞬间像苍蝇一样爆发出嗡嗡的叫声。
杂乱、吵闹、推搡,裴肃开始听不懂了,他像一只误入海河的小鱼,只有头晕目眩的茫然。
真正生气的人是卿长虞。
他揍遍一十三峰,左手还一直牵着裴肃。
几个吐血的人指着裴肃道:
“揍也揍了,这炉鼎总该交还给宗门保管吧?”
“仙尊是想私藏炉鼎?是怎样享用的,告诉我们也成,”
他们说着露骨的话,眼神却全然粘着卿长虞,眼中全是贪婪与渴望,
“或者把这畜牲杀了,这样我们就谁也不说出去。”
这些人嘴上说着卿长虞私藏炉鼎,眼里却都是对裴肃的深深嫉妒。
卿长虞气到极致,反而没动剑。俯身将腰间宗门牌取下,说此生不会再回来。
裴肃直觉得眼下一酸,那只坏掉的眼睛竟然也有流泪的冲动。
他也想和那些人一起,求求卿长虞别生气了。
裴肃什么也做不了,明明争执因他而起,他却无能为力。
自此,卿长虞带着他永别太清门。
卿长虞做事太随心而行,也太决绝。他可以为了别人做出惊天动地的举动,却也能随时将人抛弃。
裴肃看过太多人,被卿长虞丢弃后摇尾乞怜,尊严丧尽也换不来一丝怜悯。
卿长虞恐怕不知道,对谁都一样好,就是对谁都不够。
惹人爱恨交加,惹得诸罪加身。
刀枪斧钺伤不了他,就用流言,用毒药,用尽一切手段。万万千千想求他目光的可怜鬼聚在一起,就能干出惊天动地的蠢事。
——
在裴肃眼中,卿长虞永远是被仰视的,强大、从容、永远噙着笑,天下公认的第一强者,第一美人。
裴肃几乎想不到他受伤会是什么样子。
直到卿长虞呕着血,躺在床上痉挛抽搐,涔涔冷汗在他面上如同珍珠粉末,苍白脸色衬得眼内血丝格外突兀,像一尊开裂的神像。
他竟然也会受伤,会疼痛。
十八岁的裴肃爬上他的床,哭得声音发抖:
“仙尊,用我吧!”
“把毒引到我身上,用我的修为吧!”
“让我做您的炉鼎吧,我求求您,再这样您会死的……!”
他很早就知道了,他是天生炉鼎,是可遇不可求的修炼至宝,可以引渡修为,可以吸纳毒素。
曾经投向他的恶意目光中,带了多少的猜测与嫉妒。
天生炉鼎,生就该作为欢好的载体,修炼的器具。
那些人明面上讨伐卿长虞私藏炉鼎,其实,都在嫉妒他们自己不是那个对卿长虞有价值的人。
裴肃胡乱解着衣服,又伸手去碰卿长虞,手不自觉颤抖着,带着他不自知的隐秘渴望。
如果可以的话,为卿长虞而死,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
如果可以的话,让他碰一碰,碰一碰也好……
卿长虞本来应该没有力气的,但他竟咬牙,狠狠踹上了裴肃的心口:
“你这,”
他的声音那么虚弱,那么清晰,那么狠戾,
“你这畜生……”
裴肃呆住了。
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凤眼已虚弱得失焦,忽地燃起来憎恶的怒火:
“滚!”
那是卿长虞唯一一次对他发了火,仪态尽失,没有个剑修的模样,而是胡乱拿起他能碰到的所有东西,丢到裴肃的身上。
嘴里反复叫着:
“滚开!”
“滚开!”
裴肃浑浑噩噩地起身,心猛地抽紧,即将要淌出血来。他忽然发觉自己犯了什么大罪孽,足以让一个经年忍受流言蜚语的人崩溃。
因为卿长虞哭了。
回忆一则,后面接着原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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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后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