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分别立于玉龙台两侧,皆身着帷纱,一白一青,如太极两仪,极为对称。
一侧站着无极宗的众门人,另一侧,是卿长虞与施青厌。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白衣修士横握一剑,语义精简:
“来。”
卿长虞歪了歪头,长长的青纱晃动:
“我?”
“只有你够格。”
还是比武,还是在玉龙台。
气氛却隐隐与之前不同。
玉龙台侧的桃花树受灵力感召而簌簌飞花,一截花枝断裂,飞至卿长虞手中。
正正好,是一把剑该有的长度。
卿长虞颠了颠手中的桃枝,随手一划,破空声十分清晰。
不错,玉龙台旁边的桃树依旧如此能造。
对面都那样说了,自己也得认真些不是?
见卿长虞眼中展现出罕见的兴味,001问道:
【你认出他了?】
卿长虞:
“他谁?”
【你的故人。真没认出来?】
卿长虞懒得听系统卖关子,草草道:
“哦,难怪呢,我说他这么懂我的穿搭。”
001发出哔哔啵啵冒泡泡的声音,似乎因他的回答很是愉悦。
认不出,说明在长虞心里这个人根本不重要,这很好!再好不过!
卿长虞回以白衣人同样的姿势,将桃枝横握在身前。
碧纱桃花,从袖口中露出一抹白皙肤色,看起来颇为养眼。
一阵细风兼过二人帷纱,如阴云之下池塘中泛起的一圈涟漪。
狂风骤雨,一触即发。
热衷往台上丢东西的合欢宗弟子这次老实了,转而贴着身边的剑修求讲解。
剑修弟子们终于有了可以侃侃而谈的机会,只几息便认出了二人的剑法,拍掌兴奋道:
“是明公剑法!”
“二位大能用的是同一套剑法,不分伯仲啊!”
旁边不太明白的合欢弟子问道:
“那能明白这位师承哪派了么?”
剑修弟子挠了挠头,为难道:
“那是每个剑修必看的剑谱,不少宗门都拿前几卷来启蒙,要认出是哪派,还真不行。”
明公剑法,由前前任太清门掌门编撰,吸收了三教十八流的剑谱,归于一十八册。
剑法能够广泛传播,得益于其完整可行的修炼逻辑,精练清晰的修炼要领,以及可攻可守的招式技巧,并不意味着这是一套简单无杀伤力的剑法。
具体例证可见此时台上的二位大能。
平日里也天天练此剑法的弟子们更是傻了。都是明公剑式,怎么台上的这么杀气腾腾,和他们每日晨练的真是同一套吗!
玉龙台上,一人用宗门基础的素剑,另一人用的现场取的桃枝,从武器上来看,这只是一场简单友善的切磋。
招式上来看,却是攻挡迅猛、出招凌厉,破空声阵阵。
稍有不慎,便是死路一条。
单从视觉角度上来看,实在是酣畅淋漓。
一青一白如游鱼、似灵珠,在场中碰撞交击。明公剑法攻守兼备的特性,使得二人仿佛在上演一场教科书似的对决。
白衣者攻,青衣修士便向后斜躺,只用双脚稳住身形,如一枝斜生的玉兰。剑尖点地,撑身而起,一脚踢来,白衣只得以剑作挡。
桃枝上的花作片片飞红,随二人相击的动作而簌簌掉落,又随灵力起舞翻腾,洋洋洒洒。
卿长虞没想到竟能有人出招与自己如此相似,血液好战的因子一再复苏,烧得眼睛发亮,像正在捕猎的猫科动物,漂亮又危险。
为了避免修士们打起来没完没了,玉龙台的比试限最多三炷香内完成。
等到香即将燃尽的时候,台下的修士看得越发仔细,都强撑着不敢眨眼。
锵——
咚——
金属相击的声音,与标志比试结束的钟声同时响起。
易忘尘垂眸看向手中一截黑润的发丝。
他面前的白纱则被斩落半截,露出半张冷白的面孔。薄唇颜色浅淡,嘴角天然向下,看起来无端冷漠。
剑锋停在他的脖颈前一寸。
只差一点就见了红。
卿长虞吹了吹桃枝上仅剩的一片花瓣,欠欠地弯腰,去看易忘尘的脸。
即使自己顶着个大帷帽,隔着青色帷纱并看不见对面的全脸,也啧啧道:
“哎呀,公子真是好颜色啊~”
又道:
“我的头发是不是挺好摸?”
发丝从手中落下,散了一地。
白衣修士微微抬起下巴,垂眼看向卿长虞,声如寒冰:
“你这种人,果然都没有规矩。”
他的声音同样经过特殊的处理,是一道没有特征的男声。
卿长虞在帷纱下皱了皱脸。
什么叫他这种人,他怎么了?
这人怎么这般死板无趣,亏得他以为此人与自己品味相投呢。
【他发疯呢,长虞别理】
卿长虞手里还拿着半块白纱,对着对面摇了摇:
“无极宗乃名门大宗,一诺千金。戚长风及其师父灵隐修者,就请交来吧?”
易忘尘的目光凉凉得落在他手中晃动的白纱上,好像在看拿着别人肚兜招摇的浪荡子。
他的声音冷淡:
“你想做什么?”
施青厌闻言,起身上前。他的身上都是深浅不一的伤口,却仍礼数周全地抱拳道:
“禀尊者,灵隐及其弟子戚长风害我施家满门,将我金丹剖出、经脉毁坏,此仇不共戴天。请尊者明鉴,以告慰施家八十口冤魂!”
易忘尘的目光依旧无悲无喜,落在施青厌身上,连目光好像也有千斤重,又移到卿长虞身上。
凝视,沉默的凝视,带着穿透人心的锐利。
“……系统,他卡了?”
直到卿长虞疑惑这分身是不是延迟卡顿了,才见他收回目光,转身走向戚长风与灵隐长老。
戚长风已成一具尸体,都凉透了。
灵隐长老一身经脉断的七七八八,看着越走越近的仙尊分身,心中陡然一股不祥之感,忍痛向后爬着。
嘴里颤道:
“尊者大人,我可是……”
白衣尊者伸出一只手,灵隐便不可控地朝他飞来,跪在地上。
天灵盖正正落在易忘尘手下,挣脱不得。
“啊啊啊——!”
灵隐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从喉头发出惨叫声。
卿长虞眯了眯眼,对施青厌道:
“他在用搜魂术。”
施青厌闻言,睁大了眼。他乐得见灵隐痛苦,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对同宗门的人用这样残酷的术法。
使用搜魂术强行打开修者的识海,搜寻记忆,会对修士造成不可恢复的伤害,严重者甚至会神智全失。
此人是在用搜魂术验查事情的真相。
不仅表明此人实力非常,还意味着他要让灵隐**地袒露罪恶,毫无尊严地死去,没有念及半点同门下属情谊。
这易忘尘,还真是如传闻一般,眼里一点沙子也容不得。
卿长虞神思飘忽,想起岁间玉说此人尤为记恨自己……刚才自己是不是又把人得罪了?还好遮住了脸,没教他认出来。
这种一根筋的、做事不留余地的老派修士,最难应付了!
台下众人一声也不敢吭,只是觉得今天的热闹是不是太大了些,信息量似乎有些太多了。
片刻之后,灵隐是连惨叫声也发不出来了,呼吸衰弱、冷汗涔涔,毕竟他遭遇的是对修士最惨痛的刑罚之一。
白衣尊者转身不再看他狼狈的模样,从袖口中取出丝帕,缓慢地擦过手心与指节,丢在了地上。
白梅暗纹的银色丝帕甫一触地,就化作了一小滩清水。
在他身后的灵隐修者则突然弹起,以极其痛苦的姿态扭曲着,自头盖骨开始,一点点融化,连带着骨头一起,化作一滩血水。
一缕魔气在众目睽睽之下溢出,顷刻消散。
白衣尊者亦在台上消失,自半空中传来带着威压的男声:
“灵隐修者与魔修苟且,残害施家八十口,已于今日做出裁决。”
九重楼的人依言记录,将今日之事加急抄送回九重楼。
台下一时哗然。
“是魔气!灵隐修者竟然和魔修有勾结!”
“施家灭门果然跟魔教脱不了干系,多少年了,魔修还是这样残忍!”
“要我说,就该把魔修全杀了!”
“就得把魔修全杀光!”
在鼎沸人声中,卿长虞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瞥了一眼左侧的施青厌,少年的眼中并无大仇得报的畅快,而升腾起了更多的不甘和仇恨。
像天道垂下一根胡萝卜给他,告诉他:不够的,你的实力远远不够,要变得更强,更强,否则你永远都只能做一个报不了仇的软弱懦夫!
卿长虞看得明白。
——把气运之子当驴吊呢?
与此同时,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任务二:家破人亡之谜(进度60%)】
【支线任务:玉龙台斗法(已完成)气运之子威望值+2600】
【任务三:正魔不两立(已触发)】
易忘尘杀人杀得太干净利落,他倒是轻轻松松断了案,但这灵隐修者和徒儿戚长风究竟是怎么杀了修仙世家的八十口人的?不知道。
为什么杀,也不知道。
很显然,施青厌这孩子也不甘心。
卿长虞传音给施青厌:
“青厌。”
施青厌似乎被吓了一跳,像被从什么梦魇中唤醒,随后那双颇亮的眼睛看过来,听卿长虞给他讲悄悄话。
“去把戚长风的尸体收进储物戒里,再取一瓶灵隐的血水。”
活人没了,还有死人。
卿长虞眉目微凝。
到底有什么门道,他要亲自审问。
戚长风的尸体无人认领,众人也都默认施青厌拥有鞭尸的权利,因此要到尸体并不困难。
还有人特意劝慰这小少年,只是安慰许久后来了一句你旁边那位修士可有婚配,被施青厌阴沉的面色吓退。
施青厌俯身,想将卿长虞被斩断的那缕头发收起来,却见地上只剩下一滩血水,连根发丝也见不着。
奇了怪了。
——
茶盏已凉,易忘尘看向手中那一截发丝。
上面有熟悉的灵力,但不可能是他。
卿长虞已经死了。
他的血浸透了九邙山的土地,连通着赤红烟霞,身首两断,狼狈惨烈。
易忘尘亲手捧回他的头颅,让鲜血在手心凉透。他抵着卿长虞的额头,确认他永远不会再回来。
但人世间总有他的踪影。
世人总提起他,语气渐渐变作惋惜;他的招式法术被人整理传播,新生弟子于剑道丹道符道…无不修习。
今日此人的剑法与行事,与他如出一辙,不知又是他从前收的哪个徒子徒孙。
师兄啊,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我像一个……自言自语的幽灵……
有人吗……
有人吗……
明天继续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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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玉龙台斗法(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