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黑又长，身后还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吓得俩小只狂奔起来，一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才停住脚步。
回家后，在阿欢的威逼利诱下，石小胖难得一次守口如瓶，没对任何人说起他们晚上去了哪儿，再加上，这小子回家以后竟然又能吃两碗饭，成功打消了石父石母的疑虑。
但就苦了阿欢了，她不禁要逼着自己再吃一碗饭，还得假笑着接受来自爹娘的投喂。
直到碗里菜堆得冒了头，石父石母才作罢。
夜里睡觉前，石母照例坐在床边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
当然，这是专属于她的待遇，至于她亲爱的哥哥，嗯，他睡前也有来自老爹对他学习的亲切考核。
石小胖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石家在浮屠城算不上什么大户，却也算得上富足。
小灵界灵气虽然充沛，但真论起来，大部分凡人的灵根都是低品杂灵根，但灵根并不是限-制修行的根本原因，对修炼者来说，最重要的是灵骨。
灵骨代表了修士对天地的先天悟性，悟性高者，修为一日千里，悟性低者，半生不得入门。其中，灵骨又分为天地人仙四种，人骨即普通凡人，地骨及以上才有修行可能。
绝大部分人，生来灵骨便是凡骨，纵使穷尽一生，也不过堪堪练气期，只比凡人寿命略长，还无法享受人间荣华富贵。
每隔十年，浮屠城附近的宗门就会派弟子下山，去往城中为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测试灵根灵骨，凡是灵骨在地级以上，哪怕灵根只有下品，也能做外门弟子。
浮屠城附近共有五六个宗门，其中焚月刹是最大也是唯一被仙门百家承认的宗门。
因着焚月刹这样的佛门大宗的存在，本地崇佛论道之风也颇为盛行。
石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等明年开春，仙门测灵根灵骨时我们阿欢也去试一试，我们阿欢这么聪明，从小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到时候说不定就能进入仙门成为仙师……”
至于石小胖……根本不用测，是个人都能看出不是修行的料。
阿欢嘟起嘴，抱着石夫人的手臂撒娇：“不要，阿欢要陪在爹娘身边，才不要上山！”
石夫人微笑，并不将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
阿欢狐狸眼眨了眨，想起什么，又装作无意地问石夫人，“阿娘，那个‘死人庄’里真有鬼怪吗？”
听到“死人庄”这三个字，石夫人脸色一下变了，严肃道：“阿欢，你和小胖白日莫不是去了那里？”
“怎么可能！”阿欢撒谎脸都不带红的。
“那就好。”
石夫人舒了口气。
神色却还是有几分犹豫。
阿欢便使出娇缠功力，石夫人被她缠得没办法，心一软，就开了口。
“九年前，仙魔大战刚结束，仙门百家约定以‘和光’为年号，让百姓休养生息，仙师下山招收弟子，还赐了许多灵丹妙药给大家……”
“我知道！就在家里祠堂灵牌下面——唔唔唔”
“你这小狐狸，”石夫人连忙捂住了她的嘴，有些嗔怪道，“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
阿欢朝她甜甜一笑，眼睛弯成小月牙。
石夫人接着道。
“仙师离开后没多久，又来了一帮外乡人。”
“那些人十分低调，悄无声息地住进了城东一处荒废的小庄子里，庄子位置偏僻，附近人烟稀少，很多人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
“直到六年前，那个庄子开始一个接一个死人。”
“一具接着一具的尸体被抬出，每一个都是死状可怖，面目狰狞，身上却找不到任何伤口。短短几年，庄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小女孩和一个老婆婆了。”
“后来官府也觉得蹊跷，想调查这件事时，结果进到庄子里的衙役回去后都大病一场，最严重的甚至丢了命，发高烧一直不退，不停地说着胡话，说着‘鬼’‘别缠着我’之类，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没用，最后撒手人寰。”
“于是请了高人做法，结果那个所谓的高人在庄子里做法刚做到一半，一阵阴风刮过，香烛一下熄灭，高人也噗地吐出一大口血，直直地跌倒在地，竟是当场暴毙。”
“从那以后就有谣言说，这几年里城里死的人其实都是因为这个庄子，什么溺死病死甚至是自然老死，全都怪在这个庄子头上，以讹传讹，传得跟魔窟一样。”
“这下，不仅普通百姓，连那些除妖捉鬼的高人都不敢来了，还是现在的城主结交颇广，派人去焚月刹请来了一位得道高僧，高僧在查看情况后，他忽然看向院子角落里的一个小女孩，淡淡道，一切都是因为这孩子是极阴之体，故而吸引鬼物害死活人。”
“当时群情激奋，不少人愤怒地就想把这小女孩烧死，院子里那位老婆婆立时冲上去将小女孩护在身后，但人群已经失去理智，那些生病衙役的家人对着婆婆就是拳打脚踢，死了亲人的那家甚至从院子里抄起一根板凳砸，婆婆被踹到地上，老骨头都被踹裂了几根，浑身是血，却始终将小女孩紧紧搂在怀里，一声不吭。”
“跛婆婆的右腿，就是那时被砸断的。”
阿欢听到这里，眼里有泪花在打转，喉咙里像被棉絮堵住。
她想起白天看到的跛婆婆，拖着瘸了的右腿，艰难挪动步子的模样，想起跛婆婆给她夹菜时的慈爱目光。
“那一年，我和你爹在外走商，还是后来听隔壁你徐叔叔他们说的，当时场面一度失控，后来还是那位得道高僧慈悲为怀，劝住了愤怒的百姓。”
“高僧让众人让开，那跛婆婆被打得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还是高僧心善给她喂了仙丹，这才救了回来。”
“高僧又说，烧死小女孩她的怨气会滞留浮屠城不散，会祸害更多人，他有法器能隔绝极阴之体，只要戴上法器，就能保证这一城的平安。”
“说完，他手掌一翻，竟是凭空变出了一副黑铁枷环。”
“小女孩那时才三岁多模样，很是文静，这时却突然开口，声音颤抖，‘死的人……都是因为我吗？’”
“高僧叹息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们不是你害死的，却是因你而死。”
“一旁围观的群众更是激愤，若非城主亲兵得了高僧吩咐，被拦住，此刻真是恨不得生啖其肉，纷纷喊着妖怪！杀了她！”
“这时，小女孩忽然抬头，目光平静，开口。”
“我愿戴上枷锁，此生不取。”
“这句话一出，场上安静了片刻，高僧很是怜惜地看了眼她，‘真是懂事的孩子……诸位，不如给老衲一个薄面，放过这对苦命的婆婆和孩子。’”
“众人都道高僧心善，亲眼看着那小女孩脚踝戴上一对黑铁枷环后才作罢，只是心底怨气到底难除，于是离开时打的打，砸的砸，竟是将庄子里值钱的物什几乎都搬空了。”
“官府考虑到他们家人都因这小女孩生了重病，甚至还死了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此以后，那个庄子便成了这座城里的禁忌，被叫做‘死人庄’，没有人愿意靠近，生怕被那极阴之体的小女孩沾染了晦气。”
“庄子上所有值钱的物什都被搬走了，为了维持生计，跛婆婆到处求人做活，她年纪一大把，还瘸了一条腿，又是从那么晦气的地方出来的，就算她跪下求人家，也没人愿意雇她。”
“眼看着那小女孩快饿死时，还是城主府上的贵客——连城主都叫‘三姑姑’那位，心肠好，不顾众人劝阻，雇了跛婆婆，后来又给她介绍其他主家，这婆孙俩才不至于饿死。”
“算一算，那小女孩现在也应该有九岁了。”
阿欢一惊，可她看到的分明只有五岁模样，难怪对方那么成熟，原来并非故意装小大人，而是真的比她大呀。
她心思极灵活，很快想到了对方脚踝上套的那副黑铁枷环，莫非是因为这个？
不仅压制了所谓的“极阴之体”，也压制了身体的自然生长？
故事听完了，阿欢却久久不能入睡。
等石夫人出去了，她做贼一般蹑手蹑脚爬起来，在房间里翻找起来。
三天后。
正是换药的时候。
阿欢绕了好几圈，东转西跑，好不容易才甩掉要跟着保-护她的小丫鬟，她藏着身形，悄悄潜入了“死人庄”。
这几天她励精图治，难得勤快一次，缠着护院教她翻墙，护院只给她示范了一遍，她试了两次就学会了，护院止不住地夸她聪明。
那当然啦，她可是全天下最最聪明的小姑娘！
阿欢刚爬上墙，呼吸还有点喘。
“你快下来。”
她低头，正对上一双担忧的秋水眸子。
阿欢缓了缓，坐在墙头朝对方笑，明媚胜过天边太阳，她伸开双臂。
“那你接住我。”
说完，她一下跳下来，惊得墙下素来平静的人倏然慌了神。
风扑面而来，不语终究也只是个小姑娘，受不住另一个人的重量，重心失衡，两个人双双倒在地上。
从身上传来温暖的感觉，让她几乎有了一种被灼伤的错觉。
但紧接着，从骨髓深处往上蔓延，寒意如一条阴冷毒蛇在体内爬行。
不语想起六年前那一天，想起那些冷冰冰的话语。
“都是因为你！”
“你这个妖怪！”
“杀人偿命！”
“……”
她颤抖了一下，想让自己远离对方。
然而下一秒，却被人抱得更紧。
源源不断的暖意从一具小小的身体传到另一具小小的身体。
她听见阿欢奶糖一样的声音。
“别怕哦。”
心里的冰湖裂开了一条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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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 98 章 花不语番外：雪中花（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