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环事件之后,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开始在两人之间悄然弥漫。
像夏日雨后空气中悬浮的细小水珠,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呼吸间都能感受到那份潮湿的、悸动的凉意。
沈清梧发现自己待在老宅里的时间变少了。
她会更频繁地走出那扇院门,有时是借口需要散步,有时是漫无目的地沿着溪流走,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投向坡下林晚家那簇翠绿的竹篱笆。
而林晚,似乎也总能“恰巧”出现在她经过的路上。
这天下午,沈清梧又走到了溪边。
远远地,她就看见林晚挽着裤腿,站在及踝的溪水里,正弯腰在石头下摸索着什么。
阳光晒得她后颈泛着健康的红色,专注的侧影倒映在粼粼水光中。
沈清梧没有立刻走近,只是倚在一棵柳树下,安静地看着。
她看着林晚猛地从水里举起手,手里抓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得意的笑容,像捡到了什么宝贝。
那笑容纯粹而明亮,毫无阴霾,让沈清梧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林晚一扭头,也看到了她,立刻高高举起手里的“战利品”,扬声喊道:“喂!晚上加餐!溪蟹炖汤,鲜得很!”
沈清梧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慢慢走过去。
林晚从溪水里跳上来,光脚踩在岸边湿润的草地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她把那只可怜的小螃蟹放进带来的小篓里,很自然地在沈清梧身边的草坡上坐下,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沈清梧犹豫了一下,还是学着她的样子,不太习惯地坐了下来。
草叶柔软,带着阳光的温度。
“你们城里,没有这个吧?”林晚用下巴指了指溪水,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炫耀。
沈清梧摇摇头:“没有这样的溪流。只有公园里人工修剪过的湖,和……游泳池。”
她顿了顿,补充道,“很无趣。”
“是吧!我就说嘛!”林晚像是找到了知音,眼睛发亮,“我们这儿虽然没城里热闹,但好东西多着呢!春天挖笋,夏天摸鱼,秋天打枣,冬天……呃,冬天就窝在家里烤火,也挺美!”
她描述的生活简单至极,却充满了沈清梧从未体验过的生动色彩。
沈清梧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林晚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你……从来没想过离开这里,去城市看看吗?”沈清梧轻声问。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探询林晚的内心。
林晚愣了一下,随手拔了根草茎叼在嘴里,望向远处层叠的绿色山峦,眼神变得有些悠远:“想过啊,小时候想去外面闯闯。可我外婆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而且……”
她收回目光,看向沈清梧,笑容变得有些复杂,“我去城里能干啥呢?估计连路都认不全。不像你们,生来就在那儿,什么都懂。”
她的语气里没有自卑,只是一种清醒的认知,夹杂着一丝极淡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惘。
沈清梧的心微微揪紧。
她想起了自己那个冰冷的、却拥有一切便利和资源的世界。
那确实是林晚无法想象的另一个星球。
“城里……也没什么好的。”沈清梧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厌倦,“很多人,很多车,很吵。每个人好像都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什么。很多笑容……都不是真的。”
她很少对外人吐露这些,即使是面对心理咨询师,她也习惯性地包裹自己。
但此刻,对着这个坐在草坡上、叼着草根、眼神清澈的乡下姑娘,那些压抑许久的情绪,竟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他们只关心你穿什么牌子的衣服,开什么车,和谁家联姻能给家族带来利益……”她顿了顿,长睫垂下,遮住眼底的黯然,“就像……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美玩偶。”
林晚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认真地听着。
“那样活着,是挺没劲的。”林晚最终总结道,语气笃定,“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吃得再好,也不痛快。”她伸手指向广阔的田野和远山,“你看这儿,天高地阔的,虽然得干活,累是累点,但心里自在。我想唱就唱,想笑就笑,不用看谁脸色。”
沈清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麦浪在风中起伏,远山如黛,白云悠悠。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回到林晚身上。
阳光勾勒着她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梁和总是带着笑意的嘴唇。
汗水沿着她的鬓角滑落,没入碎花衬衫的领口。
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蓬勃的、未经雕琢的、原始的生命力。
像山野间自由生长的树,像毫无拘束的风。
沈清梧的心跳忽然变得清晰而急促。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好感和悸动,如同破土而出的春笋,尖锐地戳破了她一直以来用以自我保护的重重冰壳。
她不再是仅仅好奇或羡慕林晚的生活。
她是被林晚这个人本身,强烈地吸引着。
被她的笑容,她的直率,她的坚韧,她那双总能看进自己心底的眼睛,以及她身上所代表的、一切自己所缺失的真实与自由。
这个认知让沈清梧感到一丝慌乱,甚至恐惧。
她迅速移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掐住了身下的青草。
林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投来询问的目光。
沈清梧却只是低下头,轻声道:“是啊……这里很好。”
声音轻得像叹息,融入了午后温暖的风里。
心事,如同溪水下蔓生的水草,悄然缠绕,再也无法明澈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