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回音比预想中来得快,却也并非一帆风顺。
父亲那边似乎起了作用,但母亲林薇的怒火可想而知。
一场激烈的、关起门来的争吵不可避免地爆发。
瓷器碎裂的声音,母亲冰冷而尖锐的指责“我培养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去乡下当野人的吗?”
“那个乡下给你灌了什么**汤!”,父亲难得的、试图调停却收效甚微的低沉声音……
沈清梧这一次没有退缩。
她前所未有地坚定,甚至带着一种冷静的决绝。
她不再哭泣哀求,只是清晰地重复自己的条件和底线。
最终,或许是她眼中那种不容置疑的决然震慑了母亲,或许是父亲权衡利弊后施加了影响,又或许是母亲意识到强扭的瓜不甜、暂时妥协以图后续。
一场风暴之后,竟真的换来了一份脆弱的带有试探性质的“许可”。
她可以返回乡下老宅“静养”,并尝试负责基金会下一个偏远地区艺术教育支持项目的初步调研。
这是一个几乎被边缘化、无人重视的项目,更像是一个打发她的借口。
但对她而言,这已足够。
这是一条缝隙,一丝光亮。
她没有片刻耽搁,几乎是在母亲冷眼默许的下一秒,就订好了最早一班离开的车票。
这一次,她没有带那些华丽的礼服和精致的首饰,行李箱里塞满了实用的衣物、书籍,以及那颗迫切想要回归的心。
旅程依旧漫长而颠簸,但心情已与来时截然不同。
不再是迷茫的逃离,而是坚定的奔赴。
窗外的风景从灰霾的城市变为绿色的田野,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混合着期待、不安和深深的愧疚。
她回来了。
拖着行李箱再次踏上那条熟悉的黄土路时,正值午后。
阳光炽烈,麦田金黄,风吹过,掀起层层波浪,发出沙沙的轻响,空气里弥漫着谷物成熟的芬芳和泥土的气息。
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
她的目光急切地掠过田野、溪流,最终定格在坡下那座安静的、带着竹篱笆的小院。
院门虚掩着,似乎无人在家。
心,稍稍沉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拖着行李箱,继续走向那座孤零零的老宅。
老宅依旧沉默地立在那里,仿佛一直在等待。
院门推开时发出熟悉的“吱呀”声。
院子里她离开前种下的那几棵野花,竟然顽强地活了下来,甚至还开出了几朵零星的小花。
她放下行李,站在院子中央,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近乡情怯的感觉汹涌而来。
林晚……她还愿意见自己吗?
那句伤人的“不可能”,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就在这时,远处麦田的田埂上,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人戴着草帽,肩上搭着毛巾,正弯腰检查着麦穗。
身影纤细而熟悉,动作利落。
是林晚。
沈清梧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呼吸窒住。
她像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
林晚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直起身,用手搭在额前,遮住阳光,朝着老宅的方向望了过来。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那个身影明显僵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时间仿佛凝固了。
风拂过麦田,沙沙声是天地间唯一的音响。
沈清梧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抬起手,朝着那个方向,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挥了挥。
远处的身影动了一下。
草帽被摘下,露出清晰的脸庞。
隔着金色的麦浪,隔着曾伤人的言语,隔着分离的日日夜夜,两人的目光终于穿越距离,牢牢地交汇在一起。
没有立刻的奔跑,没有激动的呼喊。
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无声地对望着。
沈清梧能看到林晚抬手,似乎用力揉了揉眼睛,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然后,她看到林晚动了。
不是奔跑,而是有些迟疑地、一步一步地,朝着老宅的方向走来。
步伐由慢渐快,最终变成了急促的奔跑。
金色的麦浪在她身边分开,又合拢。
她的身影在稻田中时隐时现,越来越近。
沈清梧也再也忍不住,冲出院门,沿着小路向她跑去。
距离在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中迅速缩短。
终于,在麦田的尽头,在老宅的院门外,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面对面地站定了。
林晚的额上带着汗珠,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着健康的红晕,草帽拿在手里,几缕发丝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
她看着沈清梧,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未来得及掩饰的、深藏的委屈和小心翼翼。
沈清梧同样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她看着林晚,看着那双她日思夜想的、黑曜石般的眼睛,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哽咽的、带着无尽歉意的呼唤:
“晚晚……”
林晚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眼圈却瞬间红了。
她猛地低下头,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眼睛,再抬起头时,努力想做出一个平时那样爽朗的表情,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撇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颤抖: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城里……城里不好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像是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眼神慌乱地闪躲开。
沈清梧的心疼得像被揪紧。
她上前一步,不顾一切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林晚那只沾着泥土和麦穗碎屑、微微颤抖的手。
“不好。”她的声音坚定而清晰,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晚,不允许她再躲闪,“没有你在的地方,哪里都不好。”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骄傲和矜持都抛在脑后,一字一句,郑重地,像是在许下最重要的誓言:
“对不起,晚晚。那天我说的都是混账话,不是真心的。我回来了,这次……我不走了。”
林晚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没有抽回手,反而用力地、紧紧地回握住沈清梧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阳光洒在她们紧紧交握的手上,洒在彼此泪眼朦胧却终于再次清晰映出对方倒影的眼眸中。
麦浪在风中温柔地起伏,如同无声的祝福。
千言万语,都融在了这重逢的凝视和紧握的双手中。
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