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喧嚣像一层永不消散的薄膜,包裹着沈清梧,却无法真正触及她内心日益扩大的空洞。
晚宴、会议、家族聚餐……
她像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完美地执行着每一个指令,笑容弧度标准,措辞得体优雅。
但在那具美丽躯壳之下,某种东西正在悄然崩塌,又悄然重建。
母亲安排的与张公子的又一次“约会”,在一家格调高雅的西餐厅。
对方侃侃而谈最新的跑车、海外见闻,以及两家合作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
沈清梧握着冰冷的银质刀叉,看着窗外霓虹闪烁的街景,耳边的话语却逐渐模糊、变调。
她仿佛听见了溪水潺潺的流动声,听见了林晚哼唱的不成调的山歌,听见了篝火晚会上那面手鼓热烈奔放的节奏。
“……清梧?沈小姐?”张公子略带不满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在听吗?”
沈清梧回过神,对上对方探究而略带轻蔑的目光。
那目光仿佛在说:你只需要安静地做个漂亮的花瓶,衬托我的优越即可。
“抱歉,”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冰冷,“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合作带来的股价升值。”
她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自己未来的蓝图如果按照母亲的意愿绘制,将会是何等苍白、空洞而令人窒息。
她的一生,都将被困在精致的礼服、虚伪的应酬和一个根本不爱她、只爱她背后利益的男人身边。
不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尖锐地响起。
绝不。
深夜,她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琴房里。
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灯投射进来变幻不定的光晕。
她揭开琴盖,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一个琴键。
沉闷的单音在寂静中回荡。
她想起为林晚弹奏《月光》的那晚,那双专注望着她、盛满星光的眼睛。那时弹奏的曲子虽然空洞,却远不及此刻她心中的荒芜。
手指开始在琴键上移动。流泻而出的,不再是德彪西,而是一段简单、甚至有些笨拙的旋律,带着乡野的气息,像是试图模仿记忆中林晚哼唱的调子。
琴声断断续续,充满了不确定,却奇异地带着一种真实的渴望。
琴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合上琴盖,胸口剧烈起伏。
黑暗中,她走到窗边,俯瞰脚下这片璀璨而冰冷的光海。
每一盏灯火背后,似乎都藏着无数的算计、压力和虚伪。
而此刻,在那个遥远宁静的山村,夜空下应该只有稀疏温暖的灯火,伴着溪流虫鸣,还有……
那个让她一想到就心脏酸软的人。
林晚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
是不是……已经慢慢忘记了她?
那个沉默倔强、眼眸清亮的乡下姑娘,用最原始的真挚和温暖,在她坚冰般的世界里凿开了一道裂缝。
而现在,这道裂缝正在不断扩大,让她再也无法忍受原本的一切。
她想要的,不是锦衣玉食的圈养,不是步步为营的算计,不是作为一个符号去完成商业联姻。
她想要的,是溪水拂过脚背的清凉,是阳光晒在身上的暖意,是毫无顾忌放声大笑的自由,是那个带着青草和阳光气息的、笨拙却滚烫的拥抱。
她想要林晚。
这个念头如同破晓的晨光,瞬间刺破所有迷雾,清晰而坚定地照亮了她的内心。
她转身,快步走回书桌,打开台灯。
暖黄的光线下,她摊开信纸,拿起那支几乎只用于签名的钢笔。
笔尖悬停片刻,然后落下,字迹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急切。
她写了一封长信。
不是给母亲,而是给父亲。
那个在家族中似乎总是沉默、却偶尔会流露出一丝疲惫和无奈的男人。
她没有过多提及林晚,而是冷静而清晰地阐述了自己对家族安排婚姻的看法,分析了其中利弊,尤其是对她个人意志的彻底抹杀可能带来的反效果,并首次明确提出了一个折中的、但对她而言意味着巨大自由的方案。
她愿意远程承担部分家族基金会中与艺术、文化或环保相关的项目工作,以此换取长期居住在乡村老宅的“静养”权,以及……对自己婚姻的自主选择权。
这是一场赌博。
用她尚存的价值和可能的妥协,去换取一个渺茫的希望。
写完信,封好。
她拉开抽屉,拿出那个小小的草编蝈蝈笼,将它紧紧贴在胸口。
干枯的草茎硌着皮肤,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坚定的力量。
第二天,她避开母亲的眼线,亲自将信交给了父亲的一位老助理,嘱托他务必亲手转交。
然后,她开始等待。
每一天都像是在煎熬,但内心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她不再被动地接受安排,开始尝试拒绝一些不必要的社交,将更多时间花在阅读乡村发展、生态环保相关的书籍上,甚至开始默默整理行李。
这一次,她只打包最舒适、最简单的衣物。
她站在衣帽间巨大的落地镜前,看着里面那个穿着棉质长裙、未施粉黛、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清亮坚定的自己。
镜中的人,不再是那个被困在琉璃牢笼里的沈家大小姐。
而是一个终于看清了心之所向,并准备为之破笼而出的……沈清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