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高二和高一一起军训，但由于高二生学习压力更为繁重，教官们格外手下留情，多数时间只是让高二生进行站军姿、踢正步这样的基础训练，不仅每隔半个多小时休息一次，还总是把队伍拉到阴凉处训练。
阴凉都是高二生的，烈阳都是高一新生的。
军训的日子过得飞快，在忙忙碌碌的疲惫中，转眼间军训结束了。而至此，姜以宁都没机会和徐蔚然说话。
再向前追溯，自从徐蔚然帮姜以宁挡过一次篮球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过话。
徐蔚然很高，军训时总是站在男生的排头。姜以宁比较矮，往往站在女生的倒数几个。
得益于教官的体恤，这一队首队尾，整个军训期间都没有相遇过。
姜以宁几次偷偷踮脚张望，隔着两排队伍，只能看到一点徐蔚然的头顶。
总有一些大胆的女生，在休息时跑去学校超市买水，大大方方地递给徐蔚然，说上一句，今天天热，喝点水吧。
每当姜以宁和刘莳看到这幅场景时，刘莳都会摇头道，哎，这世界上又要多一个伤心人啦。
姜以宁一般会站在距离徐蔚然最远的地方，偷偷去看他的反应。
徐蔚然的反应也是固定的，他会摆着手拒绝，笑着说：“我不渴，你自己喝吧，女孩子多喝一点水以免中暑，天太热啦。”
如果碰上稍微狡猾或者纠缠的女生，徐蔚然多数会把买水的钱给她，然后说：“谢谢你帮我跑一趟。”
他笑得眉眼弯弯，正气凛然，唇红齿白，没人再说继续纠缠的话。
或者说，拒绝这样的徐蔚然，像是在犯法。
军训过后便是必备科目，分班后的模拟考试。
姜以宁高一时在的班级因文理分科被拆开重组，由于当时的班主任教文科，班上的学生大半都是文科学的更好，也就有很多学生自然而然地选了文科。
姜以宁是为数不多选择理科的学生。而到了理科班，她的优势瞬间被突出出来——
由于超厉害的记忆力，语文和英语两科成绩在班级摸底考试中遥遥领先。
于是，也就顺理成章地，在语文老师多次和英语老师battle之后，姜以宁成为了语文课代表。
“都谁没背下来课文，给我站起来！”
“姜以宁，把他们的名字都给我记上！”
“《离骚》这篇课文是高考必考的篇目，我怎么强调你们都不重视！”语文老师是个岁数大的老头，气得直哆嗦，“尤其是某些理科好的同学，光理科好就行了吗！高考语文不想要分了吗！”
“背课文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我反复强调，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语文老师把保温杯咚的一声放在讲台上，啐了一口茶叶沫子，“今天没背下来《离骚》的都给我去走廊上背课文，一会儿我和课代表出去考你们背诵，要是还没背下来今天谁也别想回家！”
语文老师一声令下，班级里一小半人都垂头丧气地去走廊背书。
“这节课上自习，下课之前挨个到我这背诵通关。”语文老师哼了声，“别以为没站起来就抱着侥幸心理，以为天下太平。”
班级里慢慢响起了背诵课文的声音，姜以宁看向自己左后方的位置，是空着的。
徐蔚然也出去了。
姜以宁走到讲台旁边，轻声说：“老师，我出去看看，要是有背完的同学就先让他们回来上课。”
语文老师嗯了声，算是放了通行证。
姜以宁推开门，走廊里站着两排学生，队伍一直排到隔壁班的后门。
黑压压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嗯，老师说，如果有先背完的可以回去上自习。”姜以宁抿抿唇，温声说，“大家有背好的吗？”
“太长了，别说一节课，我可能一辈子都背不下来。”
“课代表，能不能通融通融，我自罚三遍还不行吗？”
“课代表，我自罚五遍，你跟老师谈谈呗，班主任开会马上就结束了，等下被老班看见才是真正的歇菜了。”
一众的抱怨声、求情声中，没有徐蔚然的声音。
他站在姜以宁右手边队伍的第三个位置，或许是上课需要他戴着眼镜，现在正低头看着语文课本，看小幅度的口型，是在默默背书。
见姜以宁一直没说话，终于有人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不就是个课代表吗，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官儿了？在这站着的有人比你学习好，有人比你家庭好，装什么啊。”
“就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也没看她学习有多好，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哎呀，你们也真是，她没爹没妈的，跟她计较什么劲儿啊。”
姜以宁回过神来，听到这些话也只是微微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平日里班上对她的议论声她假装听不见，开学这么久处的来的朋友也只有分到一个宿舍的刘莳。
话说回来，刘莳本身就乐天派好相处，如果换了旁人，姜以宁恐怕一个朋友都没有。
她有一点孤僻，有一点敏感，自卑到把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但她却从没遇到过现在这样，把所有话摊在明面上，有恃无恐地挑衅和鄙夷。姜以宁不是能受欺负的人，要是在往常有人把话说到她面前，姜以宁不会轻轻揭过。
但如今徐蔚然站在队伍里，她忽然间就不想解释了。
如果他背课文专心，那些话他没听到呢？
就算他听到了，那她的解释反而是刻意强调，苍白无力。
姜以宁想到刘莳说的，徐蔚然是天之骄子，含着金汤匙长大，家庭幸福美满，人人都爱他。
他和她之间，本就是天堑。
而现在，只不过让这些人的话，把他们之间的距离画得更加泾渭分明——
在一切都不明晰之前，在生活还没有脱轨之前，就让不该发生的事情、不该产生的情愫都在此刻戛然而止。
姜以宁深深吸气，在肺腑逐渐充盈的氧气仿佛给了她无尽的力量。
“你们好吵。”走廊里的抱怨声停了，纷纷看向说话的人。徐蔚然扶正眼镜腿，嘴角噙着一贯的笑容，“课代表只是传达老师的话，有不满去找老师谈，不要在这里为难别人，也不要影响别人背书。”
无框眼镜后的眼睛仍然清澈温和：“课代表，我背好了。”
姜以宁：“那，你跟我进去吧。”
进门时，姜以宁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徐蔚然朝她灿烂一笑，说不客气，课代表。
好消息是姜以宁觉得他现在的笑容更加真心实意。
坏消息是，徐蔚然根本没记住她的名字。
更坏的消息是，姜以宁感觉一切都在向失控的方向蔓延。
因为这次走廊的背诵事件，大部分人对姜以宁的态度由冷漠变成普通同学，只是因为徐蔚然开口了。像那天走廊上的声音说的，徐蔚然这个人长相、精神、经济和物质都四角俱全，没人想和他唱反调。
但总有少数看不惯姜以宁的人，看不惯她格格不入，说她假清高。
最终不知是因为那些人对徐蔚然的喜欢，还是对姜以宁的讨厌，导致了那次事情的发生。
高二上学期快结束时，京市一高举办了一场英文短剧比赛，要求除了高三外，高一和高二所有班级都必须报名参赛，最终会根据评委打分评出前三名，并会给予非常丰厚的奖励。
英文短剧报名采取先到先得模式，十班的英语老师非常迅速地敲定了剧本，在其他班级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火速报名。
“这种比赛就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刘老师非常得意的说，“你们别一脸不高兴，《灰姑娘》是多经典的剧目啊，你们选角、背台词都很容易，不浪费时间。”
“《灰姑娘》也太老掉牙了。”
“老师，我觉得没人会跟我们抢这个剧本。”
“为什么不演《指环王》呀，或者《暮光之城》也行啊，多带感呀！”
“行了行了，”刘老师用黑板擦拍了两下黑板，“你们高二了，主业还是学习，跟他们高一的凑什么热闹，人家要晚三百多天才高考呢！”
“利用晚自习之前的时间，班长和文艺委员、英语课代表你们商量一下，把演出人员和排练时间定一下，明天上课我们利用十分钟再说一下这个事。”
英语课下课，刘老师踩着小高跟离开班级，关于英语短剧的讨论却没有就此结束。现在这个时候似乎什么事情都比学习有意思，越是紧绷着要学习的这根弦，就越是想要忙里偷闲地歇一会儿。
文艺委员和英语课代表商量好了所需要的角色，班长集思广益，在晚自习前开启了一场短剧角色的投票。
“公平公正，大家先给主要角色投票，后续统计完投票结果，如果有角色没有同学想演，我们再根据实际情况考虑。”班长说，“大家只有十分钟思考的时间哈，过时不候哦！”
他话音刚落，班级里顿时就像炸开了锅。
“你投谁呀，你投谁呀！”
“你给我看一眼呗，我抄一下你的。”
甚至有男生开始时拉票，说如果当选了王子的角色，就请大家喝饮料。
姜以宁握着手中的草稿纸，迟迟没有落笔。
她不用担心参演的问题，按照在班级里的人缘来看，她不会收获任何票数，如果有的话也只是刘莳投来的一票友情票。
但如果让她为主要角色投票，王子这个角色她一定会投给徐蔚然。明媚阳光、温文尔雅，所有人都喜欢的王子，就是徐蔚然本人。
她刚刚听到班长和文艺委员商量定服装的事，想必王子这样重要的角色一定会有非常华丽的服装。
他长得那样好看，就应该穿最好看的衣服。
姜以宁假装活动脖颈看向徐蔚然的位置，那边已经被人群围起来，看不见徐蔚然。她又偏头看了眼，见同桌没在意她的投票，这才轻轻在纸上写下一个徐字。
“喂，宁宁。”刘莳大大咧咧地跑过来，“你准备投给谁？”
姜以宁迅速把那张纸揉进手心，故作镇定：“还没想好，你呢？”
刘莳：“我肯定是投给我自己啦，如果想参演的话一般都会投给自己吧。”
旁边男生笑着逗她：“莳姐想演什么，我帮你投一票啊？是恶毒后妈还是那两个削掉脚后跟的姐姐呀？”
刘莳虚虚打了下他的肩：“我看应该投你一票恶毒后妈，我可是想当魔法女巫的人，帮灰姑娘实现美梦，多酷啊！”
刘莳大大方方展开写好的投票，在女巫的后面写了她自己的名字，在王子的后面写了徐蔚然的名字。
“哇，莳姐选然哥当王子啊！”男生开始起哄，“yoo~是不是看上然哥了~”
“但凡把这份八卦的精力用在学习上，你也不至于半个学期被请家长八次。”刘莳幽幽地打量他，“不选徐蔚然难道选你吗？咱们班里还有谁能比他更适合王子的角色？”
旁边的说笑声还在继续，姜以宁装作认真聆听的样子，悄悄松开了握紧的左拳。
草稿纸上面的“徐”字已经被她的手汗洇湿晕开，蓝色笔油糊成雾蒙蒙的一团，像姜以宁此刻的心情。
原来选择一个人不需要那么多的理由，只需要“适合”这两个字就可以。
而太多的解释，欲盖弥彰，想要遮住某种姜以宁匆忙隐藏，却又破土而出的念头。
姜以宁平静地插入他们的话题：“我也投徐蔚然一票。”
说完，她继续低头做题。
班级里的喧嚣和着姜以宁体内鼓噪的血液，敲出砰砰乱动的心跳。
十分钟后。
“你这篇阅读理解还没做完？”同桌狐疑，“刚刚投票时你不就差三个完形填空了吗？”
“你看错了。”姜以宁假装镇定地把英语报纸塞进桌肚，拿出一套数学试卷，“我刚刚前面全错了，又重做的。”
同桌惊讶于难度之高，也开始翻找起那份英语报纸想要一探究竟。
她全错了。
姜以宁低着头，目光散在数学试卷上。她没有必要紧张，也没有必要如此重视这次投票。
徐蔚然从来不缺支持者，她也只是凑数成为不重要的分母之一。
不重要的分母，她却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