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六的早晨，是京市整个夏天最最舒适的早晨。空气不闷热也没有下雨，阳光温顺，云朵舒展，天空湛蓝，连风也格外温柔小意。
姜以宁昨天晚上就向姥姥请了假，姥姥特别开心她能和同学出去玩。用姥姥的话来讲，不论清华北大还是二本三本，宁宁身体健康，天天开心才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于是周六一早，姥姥早早起床给姜以宁煮了一碗小馄饨，笑眯眯地看她吃完，盯着她洗漱换衣服，时针刚刚转到数字九时，就把姜以宁推出门去。
姜以宁在小区对面的公交站等车，耳机里是轻快愉悦的英文小调。她望向一辆辆短暂停留的公交车，从车窗玻璃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她昨晚在衣柜有限的衣服里翻找很久，短裤太短，长裤太旧，黑色沉闷，橙色乍眼——最终在妈妈买的碎花裙子和白T恤里选择了后者。于是玻璃里的影子，是纤细薄弱的身影穿着牛仔短裤，是脚上的帆布胶鞋蹭着黑色痕迹。
她蹲下，用力蹭了几下，痕迹反而更加明显。
姜以宁重重呼出一口气，掏出纸巾擦了擦手，见附近没有垃圾箱，有把脏纸巾踹回兜里。
普普通通，放在人堆里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才最适合她。
姜以宁等了十分钟，那趟开往游乐园的公交车才晃晃悠悠地驶来。她以为自己会迟到，结果等她到时，游乐园门口只有徐蔚然一个人在等。
她刚一下车就看见了他。
姜以宁自诩语文成绩很好，作文每次都会被老师表扬，但偏偏眼前这一幕，让她失语。
徐蔚然站在光里。
白衬衫干净挺括，站姿随意却不懒散，墨镜卡在头顶，与黑色短发适配度极高。还没走近，姜以宁便被他身上洋溢的热烈和自由烫的发热。
一个小男孩摆脱妈妈的手，咯咯笑着撞到徐蔚然腿弯处。徐蔚然回身和小男孩四目相对，只不过一秒钟，小男孩的眼圈迅速红起，瘪嘴欲哭。
“喂，是你撞到我，我还没哭，你哭什么。”徐蔚然无奈弯唇，蹲下和小男孩平视，语气温柔，“吃糖就不哭了，好不好？”
小男孩愣住，看向徐蔚然手掌里的橘子软糖，又回头看了看赶过来的妈妈。
小男孩妈妈气喘吁吁，连声抱歉：“还不赶快谢谢哥哥。”
又圆又大的黑眼睛目光迟疑地由橘子软糖到徐蔚然的脸，然后又飞速挪回橘子软糖的身上。稚嫩小手接过糖果，红着眼圈怯生生地开口：“谢谢哥哥。”
顿了两秒。
“谢谢姐姐。”
徐蔚然回头，姜以宁尴尬地摆了摆手，“嗨，正好见到你做好人好事。”
徐蔚然和小男孩挥手告别，然后从裤兜里又掏出一颗橘子软糖，递给姜以宁：“见者有份。”
“……谢谢。”姜以宁把糖放进口袋，“卢青清没来吗？”
徐蔚然：“她说堵车，要晚点。”
姜以宁：“……哦。”
姜以宁手插进口袋，局促地捏着那颗橘子软糖，不知该再和徐蔚然说些什么。
她没开口，徐蔚然低头看着手机，也不说话，气氛渐渐尴尬。
姜以宁悄悄瞥徐蔚然，他们今天穿的衣服很像，她想着，如果等下卢青清和吴季洲不来，只有她和徐蔚然，路人一定会觉得是一对情侣。
想到这，姜以宁抿起唇。卢青清要是不来，徐蔚然要多难过呀。为什么每次撞到这种事，姜以宁心里就有矛盾又不可言说的阴暗想法。
徐蔚然走远几步接电话，她望着少年颀长身影出神。任何幻想都没用，如果真的只剩他们两个，徐蔚然一定会转身就走。他们毕竟连朋友都算不上。
“姜以宁。”徐蔚然叫她，眼神里的落寞转瞬即逝，“清清和老吴有点事，不来了。”
“啊。”姜以宁下意识地转身，“那，我们也回家吧，学校见。”
她下意识地逃走。
没想过和姥姥请过假的一天该怎么过，要是回去姥姥肯定以为又被同学戏耍为她伤心，可是不回去又……
姜以宁胡思乱想，没走几步就被人抓住手臂。
再温和的夏天终究也会翻滚热浪，徐蔚然的掌心直接触碰到姜以宁的皮肤，带着夏日滚烫的热气，丝丝缕缕涌进姜以宁的皮肤，直冲进她的心脏。
徐蔚然一触及分，声音温和：“我和家里人说过了，今天不回去，如果你也有空，就一起在游乐园玩一天吧。”
姜以宁转过头，望向徐蔚然弯弯的眉眼，温和澄澈，真心实意。
他的邀请。
姜以宁没费多大功夫就说服了自己。拒绝徐蔚然需要很多理由，但是接受徐蔚然的邀请，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好。”她说。
从前姜以宁只觉得写作业时间过得很快，她拿出一张物理卷子，写完抬头时可能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然而和徐蔚然在游乐园玩的这一天，时间的秒针仿佛走得更快了。
他们拿着游乐园的入场券，走过了这里面大多数的游戏设施。他们一起在海盗船上尖叫出声，徐蔚然带着她在鬼屋里捉弄NPC，他们蹲守在香气喷喷的小摊，排队买到了最后一份棉花糖和烤肠。
他们一起坐了旋转木马，一起搭乘云霄飞车，一起看了惊喜的人偶表演，这一天的每一秒，姜以宁都快乐地想尖叫。
夜幕降临时，他们一起走进了摩天轮的座舱。
“玩的开心吗？”徐蔚然递来一瓶拧开瓶盖的水，“你今天没怎么喝水，润润嗓子。”
“玩的很开心，谢谢你。”姜以宁情绪仍然很兴奋，笑得眼睛完成两个小小的月牙，“我很久没这么快乐过了。”
“那就好。”徐蔚然笑容温和，“清清发消息给我，让我好好陪你玩一天，不要因为他们就扫兴回去。”
“她没这么重视过一个朋友，看来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好。”
原本涌入喉咙的清爽甘甜的矿泉水逐渐变得冰冷，姜以宁的心情一点一点冷却下来。
回想今天，徐蔚然客气的像一个旁观者，认真地参与每个游戏项目，而当姜以宁看向他时，他永远是一百分的配合程度，极致融入这座游乐园。
徐蔚然更像是这里的NPC。
良好的教养和卢青清的要求，让他可以在这里与并不熟的姜以宁待上一天——
如果他自己愿意的话，眼神里的神采要更鲜活生动。
姜以宁感觉自己被卢青清当成了乞讨者，她从徐蔚然的生命中要来这短暂的一天，让她有了一种拥有徐蔚然的错觉。
如果他没有这样礼貌客气的眼神。
如果他没有在偶然愣神时表情里泄露出的茫然。
如果他们的目光可以有一瞬间的交错。
……她原本只配得这样的施舍。
姜以宁轻轻呼出一口气，颤抖的手握成拳藏在身后，嘴角同样不服输地扬起客气的笑容：“其实不用这样的，休息日很宝贵。”
聪明如徐蔚然，瞬间明白了姜以宁的意思。
“我没有别的意思，今天我也很开心。只不过，”徐蔚然顿了一下，“如果他们能来，我会更开心。”
座舱里的答案呼之欲出，然而却是久久的沉默。
摩天轮转的很慢，每个座舱抵达摩天轮最顶端的时候，都会多停留一会儿。
徐蔚然注意到姜以宁的眼神，轻轻笑了一声。
“你听过摩天轮的传说吗？”徐蔚然问。
“很难没听过。”姜以宁默了默，“代表幸福美满，如果可以再摩天轮抵达最顶端时告白一定会成功，他们的爱情会长长久久一辈子。在摩天轮顶端，许下的愿望都能成真。”
“假的。”
徐蔚然开口时，外面的天空忽然炸出绚丽的烟花，一簇接着一簇，一盏落成一盏，绽放着无与伦比的艳丽景象。
他们的座舱缓慢达到顶点，姜以宁想问徐蔚然说了什么，但他早已偏头看向摩天轮外面的烟花。烟火明明灭灭映在徐蔚然的脸庞，在他眼底落下流光溢彩的光圈。
他闭上眼睛，在许愿。
他明知是假的，还在许愿。
他是有多没希望这个愿望成真啊。
姜以宁忽然有点难过。
她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滋味，不知道是妒忌还是心疼的情绪在心脏里生根发芽。
在那一天，姜以宁在摩天轮顶端的座舱里，对着烟火许下愿望。
——希望徐蔚然的愿望成真。
——作为代价，她可以不再喜欢他。
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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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Jigsaw（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