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我家隔壁新来了一个住户,人长得挺帅,听说在派出所上班。他家在A205,我家在A203。我经常半夜才回家,老是碰上这位警官下班。

“加班?”我问他。

“嗯。”他有点不爱说话,也不看我,进门之后把门甩到我的脸上了。

我决定下次再主动找他说话我就是狗。

汪。

这天我正在五金店挑扳手,又遇到这位警官。他和我们小镇派出所的另外一位警官一起,向五金店的老板问话。

汪汪。

“警官,这么巧?”我拿着挑好的扳手走到他们那里,站在我邻居旁边的警官是我的老熟人了,我进他们那个小屋子里蹲着十次有九次都是他把我提溜进去的。

“张旺,最近没什么事儿吧?”沙警官表情奇怪,我没多想。

“没事儿,瞧您说的,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已经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了!”

“小李,你们认识?”沙警官不听我的屁话,转头问我的邻居。

原来他姓李。

“邻居。”李警官还是那么沉默寡言。

“老胡犯什么事儿啦?要进去坐坐?这我熟啊!”老胡就是五金店的老板,他儿子跟我是小学同学。

“滚你妈的,皮猴别找打!”老胡的暴脾气还是那样,刚说了两句就要动手打人。

“哎!哎!别动手!”沙警官瞪了我两眼,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小子别搁这挑事儿,给了钱赶紧走!”

我从屁兜里掏出几张纸票儿扔到老胡那张已经磨糊了的玻璃柜台上,带着新扳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下午狗三和鹏爷在村后头的小河滩上约架,我作为狗三的忠实拥趸,当然要去助兄弟一臂之力。

我看了眼天,估计晚上要下雨,那还是回去拿把伞吧。

走到小楼下边,我想起自己还拎着把扳手,正好房东下楼,我让她帮我把地下室的门打开。

“小张,你那堆垃圾准备什么时候丢啊,快夏天了,再搁就臭啦!你让我这房子怎么租啊?”

房东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太婆,自己住在三楼,一楼二楼都是住户。

“我这不是买了扳手吗,好把那堆架子拆喽!”我拎起那个崭新的扳手向她挥了挥。

许老太婆向后躲了躲,怎么,她还怕我拿扳手抽她吗?

她打开地下室的门,我跟在后面进去,听她絮絮叨叨地跟我抱怨一楼的下水道总是会被头发堵住,还有对情侣爱玩花的,每天嗷嗷叫到半夜。

幸亏我每天回来的都挺晚,不然能被他们吵到发疯。李警官回来的也晚,不知道他要是听到了会不会直接踹门进去把他们当成业绩直接给扫了。

许老太婆从地下室的走廊里捡起一条破裤子,嘴里依旧骂骂咧咧的。

“你可给我紧着点儿,再不扔大不了我不租了,你睡大街去吧你!”

她就爱吓唬人,上次跟我说要让一楼那家搬走,到现在不还是乐滋滋地收着人家的房租吗。

地下室里黑咕隆咚的,我这刚从外头进来,就闻到一股恶臭的垃圾味儿。我抽了抽鼻子,干呕了一声。

“这什么玩意儿?”许老太婆踩到了一滩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她还穿着一双趿拉板儿,这一脚踩上去估计脚底全湿了。

“哎呀!哎呦喂!”房东随手扯了旁边的塑料罩布擦了擦脚丫子,满脸晦气地离开了。

我拎着扳手继续向里走,最里面那间放着我的东西。我得把扳手扔进去,跟我的工具们放在一块儿。

下午我溜达到河边的时候,雨已经下起来了。架估计也打不起来,狗三手底下新来了个小孩,人家学校的老师找过来了。

我看得没劲,索性直接溜了。

下雨天街上也没什么人,往回走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李警官。这人没穿警服,撑着把黑伞,手里还拿着个小本本。我跟在他后面走了一会儿,看见他拐进了胡同。

我感觉肩膀上凉飕飕的,抬头一看,才发现我这雨伞面儿破了个洞,雨水全都漏下来了。我赶紧奔回家,把地下室的垃圾拖了出来扔到垃圾站去。反正这件衣服都湿了,每次去垃圾站都要弄得浑身臭气,趁着这机会赶紧把垃圾扔了,回家洗澡去。那地方的垃圾根本没人清,也就那些闲的没事的老头老太太爱去那里捡东西。

我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湿透了,扛垃圾时戴的脏兮兮的手套也被我丢进了垃圾站,那破伞完全坏了。

对门的李警官还没回来。

*

这天我跟着狗三在台球厅,那小孩又来了。

“我想赚钱。”那小屁孩毛都还没长齐,就想着发大财。我们这些混事儿的还没过上经济自由的日子呢,哪儿轮的上他。

狗三拍了拍小孩的肩膀,搂着人家就往夜夜来的方向去了。小兔崽子要遭殃喽。

我跟着走到楼下,台球厅门口站着个女人,见我下来,期期艾艾叫了声:“旺哥儿。”

她扒在门边,活像个小寡妇一样看着我:“家里的猪养肥了,你买了吧。”

我想起了新买的扳手。

也许一锤子砸死她,也好过她一年一年地卖猪吧。

等我溜达着从后门走回夜夜来的时候,正赶上好戏开场。那小孩子被人扒光了衣服,就穿着个三角内裤捆在了台子上。夜灯将台下的人脸照成了紫色,我竟然一眼就从一群猪脸里看见了李警官。

对方看上去很生气,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

我挤进去,拍了拍李警官身边的沙警官。

“我说老沙,你怎么带人家来这儿啊?”这里太吵,我只能大声吼叫。

沙警官接过我手中的华子,揣进兜里收着:“怎么,下班了还不允许我们找点乐子?”

我看了看这位邻居被照成绿色的脸,长得帅就是无所畏惧。

“小李刚来,还不熟悉,这地方以后他要常来的。”台子上的小孩被人推下了台,肥头大耳的廖老二扛起人来就往二楼冲。

“急得跟个公猪似的!”沙警官叼起一根烟,我从兜里掏出打火机,他摆了摆手。

小李警官也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估计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怎么就分到我们这么个小村子了呢。

沙警官拍了拍新同事的肩膀,对他说:“小伙子年轻气盛,火气大,以后可得好好学学!”

我瞄了他一眼,看见李警官点了点头。

*

我没想到昨天晚上那件事还没完。听狗三的手下说,狗三终于想起他以前叫狗三爷,把那个爷字找了回来。昨天晚上的场子被人砸了,廖老二进去还没上床就被人打了个头破血流。

我有点幸灾乐祸,连忙问是谁干的。

“上回河边,那小孩的老师。”

没想到那个老师也在夜夜来,人跟着廖老二后面进了房间,一个酒瓶就给他脑袋打开了花。

那老师叫马忠良,说是在学校里教化学的。

“人家上头有人。”狗三手底下的人跟我嘀咕,昨天狗三终于爷了一回,把那个马老师踹了个半死,然后拎着人就去了村长家。

“最后怎么着了?”我问。昨天晚上我走得早,沙警官走了之后,李警官也走了,我待着无聊,就跟着人后面回家了。

“嘿,你猜怎么着?”他跟我学舌,“狗三,学校的事轮得到你管?”

就这一句,狗三爷又变回了狗三。廖老二的医药费也只能自掏腰包,认倒霉吧。

我嘎嘎直乐,听见有人叫我,我回头去看。

“张旺,”名荷站在台阶上叫我,“你来。”

我乖乖过去,这女人是村长家的姑娘,小时候还和我是同桌。我张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女人叫我。

“荷姐,什么事?”我又变回了那个怂包。

她笑呵呵的,从身后拉出一个小姑娘,那是她女儿香君。小姑娘才五岁,怕生得很,一直拽着她娘的裙子不撒手,名荷使劲推了她两把,把她推到我身边。

“你带着她玩去,上哪都行,明天我去接她。”名荷对我笑笑,香君的小手被拽离了她娘的裙子,就只好攥着自己的小碎花裙,扯扯自己的书包带,一脸要哭的样子。

“药都带好了,让她自己吃。”

我带着小姑娘往家走。

“想吃什么?”我问她。

她也不说话,就低头跟在我后面走,到底是没哭出来。我数了数兜里的钱,带着人去了村里最便宜的小餐馆,奢侈地点了瓶北冰洋。小丫头肚子小,我点了一碗面,给她挑了小半碗出去。

村拐角摆摊修车配钥匙的老马也进来了,跟我一照面就草声连天,我回骂了一句,跟他说还有孩子在这。

“又给那疯女人带孩子?我说小张,你这和她不他娘的有点什么?这毛丫头不会是你的种吧?”老马啐了一口,被餐馆的王大妈看见了,从后厨举着还缠着菜叶的大锅铲就要过来。

我还没来得及抄起手给他两巴掌,香君这小丫头就从凳子上跳下来,冲上去就是两口,下了死劲的,老马被咬得嗷嗷直叫,大巴掌眼瞅着就要落在小丫头的头上,我上去帮她挡了两下。

这要是在我这被打坏了,我也就别想活了。

“松嘴!我的小祖宗!”看老马那疼的那劲,香君眼睛鼻子全都皱到一起去了,我好说歹说这小丫头才把嘴松开,我都怕她的小乳牙给硌掉喽。

啪嗒。

还真有什么东西掉了,我低头一看,白嫩嫩的一颗小牙,根上还带着血。大概是真怕了,香君满嘴血,大张着嘴哭了起来。

“怎么了!”这时又有人撩开帘子走进来,一个小破餐馆快要挤满了。

“我的小祖宗,别哭了,诶呦喂!”我一个劲给她抹眼泪,小姑娘的泪腺跟坏了的水龙头似的,阀门都被冲掉了,进来的人是谁我也没空抬头看。香君和名荷长得太像了,但她们其实一点也不像。那女人从来没这样哭过。

“张旺?”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得空抬头看了一眼。得,是李警官。

那边老马还在骂娘,混杂着王大妈的乱骂,这边小姑娘一声嗷得比一声大,吵的我脑仁疼,我那死鬼老爹还在旁边拱火。

“安静!都给我安静!”我第一次听见小李警官这么大声说话,他吼起来也是中气十足,说实在的,他的声音比他的样貌看起来应该有的声线要低沉很多。

等我们从小餐馆出来的时候,老马已经溜得没影了,香君也不哭了,拉着人家小李警官不放手。我就是一整个混子,晃晃悠悠地跟着走出来,三个人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李警官还真的天天来这吃饭?我以为王大妈逗我玩呢。”我听王大妈侃大山,说有个姓李的小警官每天都上这来吃中午饭,要不就给派出所的人打包带走。

当时我想,小李警官真有钱啊。不过他们也挺闲的,要不怎么有时间天天来这呢。

“你孩子?”小李警官这么问,我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村长家的,他们家今天有事,让我看孩子。”我解释道。

小李警官蹲下,问香君:“他是谁?”他指了指我。

我这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张口就想骂他。

“他是张叔叔,我妈妈的朋友。”香君的话把我的火气浇灭了。

“真乖。”我把李警官放在香君头上的手扒拉开,自己放了上去把小姑娘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小李警官抬头看了我两眼,没等我咂摸出对方那眼神儿是啥意思的时候,他起身就走了。

干警察的也都是怪人,尤其是这个姓李的!我拉着香君赶紧回家,在心里诅咒小李警官今天加班到半夜。

我家里也没什么能给小孩玩的,不过香君倒是从包里掏出了一本练习册,自己坐到桌子上写了起来。桌子上原本堆着的各种超市优惠券被我满怀歉意地扫到一旁,给她腾出了地方。

我看了眼点儿,下午七点半。

我回屋换了身衣服,跟客厅的香君打了声招呼,让她困了就去睡,然后我就出门了。

许老太婆说的真没错,这还没到晚上呢,一楼的情侣就嚎起来了,也不知道今天玩的什么花样,那男人叫得比女人声都大。

住在小情侣隔壁的是个长头发的女人,每天都去河边洗头,因为去不起澡堂子。今天我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她低着头抱着一篮衣服上楼,头发湿哒哒地全都掀在前头,活像个女鬼。

许老太婆拿着棍子哐哐敲那对小情侣的房门,估计是更刺激了,里面叫得声音一声比一声浪,气的老太婆脸都绿了。

我绕过他们,老太婆没注意到我。

我从兜里掏出一把地下室的钥匙,进去之后轻轻把门带上。这地下室年头太久了,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蟑螂耗子,有时它们经过还会留下窸窸窣窣的动静,要不就是外头刮风,吹得下面呜呜直叫。

哪个通风口又漏风了。

我低声骂着,那呜呜声突然消失了。

“还真挺听话的嘿!”我从架子上拿了一卷胶带,推开我的地下室的门。

上次那个物件还没修完,正好今儿个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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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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