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亡命之途

道衍一行人到达东门外十里亭,已经接近午时。

距离十里亭50步外围均有官兵丁戒严,戒严圈内则是完全净空,远远可以看见汤和独自一人在亭中自酌自饮,型格高雅;身旁站着一位矮个子,正在向道衍这边打手语。

魁梧男子会意,转身说道:“请道衍师父到亭中一叙,柳情姑娘可到树林里歇马。”

“你小心点…”柳情不泼辣的时候,其实也挺温婉可人的,竟让道衍开始有几分怜惜。

在魁梧男子的引领下,道衍诚惶诚恐地来到亭中落座,汤和则保持着一贯的温润如玉、人畜无害,笑脸迎人的解释道:“他们两个呀,在我这野惯了,没什么规矩,刚才在路上和你开了个小玩笑,别介意,啊!来,给道衍师父请茶赔罪!”

既然汤和亲自托词开解,道衍自然是不敢执拗,爽快地一饮而尽,虚词接纳,静候正题。

“今天见你,是有件要紧事,交给你办。”寒暄已过,汤和不再废话。

“汤将军请讲。”

“我要你去一趟北边,查一查伯仁的死因。”汤和语调沉重,神情哀肃。

“伯仁?你是说,常遇春,常十万,常大将军!?”道衍心下大惊:“这,这是何时的事情?死因为何?”

“七月初七,据回报的驿信,说是死于「卸甲风」。”汤和心有哀思,不愿多说,看了看柳下觉,让他代言。

道衍低头掐着手指比划,片刻之后摇头轻声叹道:果真如此,果真如此!原来他一个月前曾夜观天象,见天穹东北方向斗星陨落,当时就疑为将星归位,未曾想今日得验!

“将军是觉得驿信所报不足信吗?常帅功盖朝野,且这个级别的噩耗必定直禀皇上,但有一字不实,都会是欺天的大罪啊!”

“刀斧箭矢,不识将帅。我等军旅匹夫战死沙场本不足为奇。但是,伯仁的死,实在太过蹊跷!都已经凯旋归至柳河川,几万将士都安然无恙,怎么就单单折了他?还是区区一个司空见惯的「卸甲风」!而且,”汤和看了看左右,除了道衍和两位心腹,其余人等皆在50步以外,方才继续开口:“还是在这个时间。”

道衍一双三角眼闪着诡谲的光,他明白:「这个时间」,自然指的是大明新朝初立、论功数命、拜爵封王的当下。

如今是洪武元年,勇冠三军的第一猛将常遇春,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暴毙于凯旋之途、光复之地——怎会如此天机巧合?

究竟是意外,还是谋局?

是党争,还是私怨?

是北元探军司马的刺客所为?还是帝心深险,烹狗藏弓?

“所以,将军是怀疑常帅的死并非天意?”虽然脑中九曲十八弯,思虑已远,但道衍仍佯装疑问。

“是不是天意,查清楚,自然就知道了。”

“如此震动朝野的大事,岂会凭一纸驿信盖棺?朝廷难道没人去查吗?”道衍继续装傻。

“此刻宫里的「夜行卫」已经上路了,但是,他们如此明火执仗的去查,多半只能是查一些明面上的事。派你去,是要密查。”

“夜行卫?”道衍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号,但这名号,从字面上去品,应是行事诡秘的职司。

“是皇上直属的亲卫,生杀予夺,先斩后奏,来去诡秘,是百官闻名色变的帝王甲胄。”柳下觉在一旁解释道。

既然是「夜行卫」,行事为何要如此堂皇高调?

道衍脑中开始有了些凌乱: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有人不想把事情查得太清楚?

“小僧有些糊涂,将军所说的「密查」,意思是?”

“意思就是,你是真正的查,一查到底!但是,万不可声张,只向我一人汇报。”

“将军广结贤达,府上能人异士颇多,怎会想到让小僧去调查此要案?”道衍心中异常兴奋,但又有种莫名的恐惧。

“因为你不是朝中的人,更不是我的人,背景干净。当然,我看你还是有些本事的,担得起这件事。”

道衍不知心中是喜是忧:喜则喜在自己天纵才智,被位同国公的汤和相中,前途看来无量可期;忧则忧在此事深不见底,不知自己有没有命查到最后。

“其实此刻应天府内外的开国勋贵、封疆大吏们,哪个不是猜猜寻寻?不过是内心惶惶,不敢多问,更不敢细查而已。天德(作者注:徐达)此时镇守北线要害之地,自然无暇多顾,我再不有所动作,恐怕也没人敢过问此事了!”汤和一脸凝重决绝。

道衍多少有点被此刻的庄重悲怆感染。

汤和此人素以忠信正直闻名,本是朱元璋的乡亲近邻、总角之好,更是朱元璋帝王征途的引路人,亲厚关系非同一般!若要说举朝上下,有哪位臣子是朱元璋杀不下手的,大概,也就只有徐达和汤和二人而已。

所以,能被汤和这样的人器重,确实是飞黄腾达的捷径!

“小僧素仰汤将军贤名,只是,我一人势单力微,恐怕办不好这件通天的大案。”道衍终究还是有些犹豫。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既然用你,自然有过计较。”汤和话到此处,柳下觉非常默契地将一块釉光流溢的黑铁令牌递给了道衍。

道衍接过定睛一看,黑铁令牌上蜿蜒回转,以钝朴的小篆刻着“夜行卫”三个字。

“执此令牌,通关过府,无人敢拦。各地军营、卫所、州府县衙地方官也都会特许你便宜行事。”柳下觉进一步解释。

“这么厉害!”道衍心想这回自己算是发达了!

“还有,任务凶险难测,为周全行事,这两位,是配给你的随从助手。”汤和开始正式介绍他的两位心腹。

“这位是柳下觉,盗跖的后人,家传绝学「神行术」非常了得,近可探囊取物于无形之间,远可日行千里、夜奔八百往来传信。且为人机敏,是个好助手。”

“这位壮士名为耿烈,乃宋时忠烈将门之后,力可劈山断崖,一身横练硬功,徒手搏虎,以一敌十不在话下,可在危难时护你周全。”

“你们二人听好,此次任务绝密,务必要收起你们以往的野性,好生辅佐道衍师父!如有造次违令,我必按军法从事,让你们生不如死,万劫不复!”

“得令!”耿烈、柳下觉二人领命之后,虽然有点不情不愿,但到底还是作揖行礼,认了道衍这个头领。

道衍虚应还礼,心中思想:是随从助手,还是贴身卧底?

“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汤和起身做最后的确认,似乎没有去留意道衍的心思闪烁。

“那鸡鸣寺那边,是不是就不去了?”

“你当真那么喜欢在庙里敲钟?”汤和言语间开始透着不快。

“小僧是觉得鸡鸣寺那边应该有个交待,让事情严谨绵密一些总归是好,以免走漏风声。”

道衍应对得体,汤和还是很满意。

“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给你挂了个僧官职位,退可保你半生衣食无忧,进可助你日后行走于王府贵胄之间。即刻启程吧!其他的「夜行卫」已经出发了,你们不能落后太多。”汤和认真看了看道衍狐疑不定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出重点:“北边的事,若办成了,你,必定平步青云!”

“小僧定会殚精竭虑,全力以赴!”道衍俯首行了大礼,恭送汤和离去。

“什么?你不送我去应天府啦?”柳情好像小猫被踩了尾巴。

“嗯,临时受命,没办法。不过你放心,只要按计划行事,你一定可以安全的到达。”

“临时受的什么命?我能不能帮上忙?”

“事情凶险难测,你瞎掺和啥!”

“老娘…本姑娘什么风浪没见过?再说了,你不觉得有个女人在,很多事都好办很多吗?”柳情的骚浪确实让人心迷骨酥。

“你以为是去玩耍吗?”道衍把柳情拉到身旁,小声说道:“你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啦?你可是戴罪之身!”

“什么戴罪之身?我犯什么罪啦?我就是喝酒跳舞,云来雨去,伺候几个臭男人而已,我犯什么罪啦?你说…你不也是一个喝酒吃肉睡女人的野和尚吗?我好心要帮你,你凭什么嫌弃我?”

看耿烈和柳下觉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道衍这才意识到自己处境尴尬,恨不得赶紧把柳情的嘴堵上:“行了行了,你没有罪,行了吧?但是,你不能和我们同去!”

还没等柳情回嘴,道衍立刻转头对耿烈、柳下觉说道:“其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明白,明白,都明白…”两人笑得意味深长。

“哎呀,看这样,你们就是不明白啊…”

“好,好,那咱们就不明白,不明白…”

“你们,咳…”道衍无奈地拂袖,柳情反而安静了下来,嘟着红唇,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道衍,故意不解释。

“不过话说回来,道衍师父,这位,呃,柳情姑娘,说的倒也蛮有道理,不少事情,恐怕确实是女人去办更方便一些…”

“嗯嗯嗯…”柳情即刻应和,不停点头,特别感激柳下觉的支持。

“你添什么乱!派遣到教坊司的色长,说不去就可以不去的吗?”

“你这个派遣到鸡鸣寺的僧官,不也是说不去就不去了吗?”柳情充分发挥了花魁的伶牙俐齿。

“汤将军在的时候不说,现在人已走远,谁能做这个决定?”道衍借故搪塞。

“呃,其实,只要是对任务有帮助,我倒是可以去向汤将军请示一下。”柳下觉继续「添乱」。

“你,这汤将军都走了多时了,如何请示?”道衍刚说完,耿烈就抿出一丝不屑的笑。

“道衍师父,你是忘了在下是谁的后人啦?”柳下觉拍拍衣服:“诸位等我片刻,一炷香时间我就回来!”

话音未落,不等道衍开口,柳下觉身形一动,魅影如烟,迷踪入林。

“这家伙!是人是鬼?”柳情伸长脑袋,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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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妖僧
连载中罗胜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