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晴把头发放下来,舒舒服服地窝进椅子里,把斗篷盖住身上,开口道:“你太好心了。如果是我,我就买在他们边上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她显然是在开玩笑,语气里带点恶劣的嘲弄,金发被她拨到胸口,林飞羽看过去,她的指甲上水晶折射出熠熠的光华,他又收回目光。
她默了默,又笑着说:“不过,大过年的,就这样也挺好的。”
林飞羽想接话,但余晴拿起了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在她脸上,她脸上那点浅浅的笑已经消散了,长长的睫毛下是他看不清的情绪。
电影情节讲了什么,林飞羽来之前就已经在手机上看过,于是散场后,他得以和余晴聊了一会儿。她看得还算认真,除了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大部分情节和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才六点,但林飞羽的宿舍已经落锁了。他本来也不想回去,刚好这又是一个完美的时机。他问余晴:“你晚上还有饭局吗?”
“没有。”余晴重新又穿上了斗篷。她的目光在林飞羽的脸上逡巡着,有那么一瞬间,林飞羽觉得他的心思已经被她看穿,但她只是慢条斯理地系好扣子,“你饿了吗?我知道这附近一家餐厅,我请你吃晚饭吧。”
林飞羽没有拒绝。
说是附近的餐厅,却也不是能步行的距离,更何况余晴的尖头鞋有五厘米的跟。她带林飞羽去地下车库取车,林飞羽看着她走到一辆保时捷卡宴边上,打开了车门。
虽然是以陪玩和老板的关系相识,林飞羽没深想过余晴的家境和经济条件。他认得名牌,但余晴身上没有一个logo。林飞羽想,原来logo在这里。
他对余晴的经济条件有了认知,但这份认知在到餐厅的时候又被刷新了。菜单上没有一个中文,就连余晴本人点菜的时候也要和服务员确认那些字母是什么意思。
她并不窘迫,大方承认:“我只认得英文,但你也知道英文里也有很多舶来词。”
林飞羽其实不知道,但他也大方承认了:“我恐怕连英文都不认得。”
余晴被他逗笑了。她的头发没再盘起来,进餐厅后又脱下了斗篷,她的金发不再那么柔软,蓬松地散在身后。她的神色里有点轻慢,但看他的目光温柔而包容:“这家店的主厨是本地人,不过我们就当尊重这家店的习惯吧。”
林飞羽其实觉得这样有点拧巴。外面开张的店不少,何必非选一家中国人做的法餐?不过他不想煞风景地说出来。
而且他虽然认不全英文,也看不懂法文,但他看到了那些阿拉伯数字。
最后,虽然是余晴说要请客,但林飞羽借口去卫生间的时候买了单。
他第一次吃人均这么贵的餐厅,花费是陪余晴玩一个月游戏赚的钱。
轮到余晴要买单了,听到服务员说“这位先生已经结过账了”,她看着林飞羽脸上带点骄傲的微笑,不由挑了挑眉。
点菜的时候她根本没看价格,是随便放开了点的,但据以往的消费,她对这一顿的费用心里有数。
林飞羽毕竟是大学生,她本来也没打算让他花钱,更何况这对他来说算一笔巨款。她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说好了我请你吃饭,怎么你把单买了?”她托着下巴,终于认真地审视起面前的男大学生。
“你请我看了电影,”林飞羽斟酌着,慢慢说,“我该请你吃饭了。”
余晴看着他乌黑的眼睛。诚然,林飞羽的外貌出众到了过目难忘的程度,但她没有再请一顿以抵消这顿的想法。她轻叹:“我不讲究AA。”
“没关系,我也不讲究AA。”林飞羽很快回复。
余晴到底不忍心花年轻男孩的钱:“账单多少钱?”
“没多少。”林飞羽起身走到余晴身后拿起她的斗篷,“老板,别担心,陪你玩游戏已经赚很多了。”
余晴伸手让他为她披上斗篷,一边系扣子,一边看林飞羽穿外套。她觉得别扭,却不知道是哪里别扭。半晌,她道:“别叫我老板。”
林飞羽扭头看她:“那叫什么?”
余晴把头发拨到身后:“再说吧。”
从餐厅出来,因为才进食,身上倒是不冷。林飞羽不心疼钱,只想和余晴多待一会儿。他问:“要不要走一会儿?那边有奶茶店还开着。”
余晴啼笑皆非地看了他一眼:“你喜欢喝奶茶?”
“我不——”林飞羽要训练,怎么可能喝奶茶,但他到嘴边的话又顿住了。他深深看了余晴一眼,“你喝吗?”
“……走吧。”余晴想到刚才她没能看见过的账单,大不了她给他买一杯奶茶吧。
奶茶店也只剩下一个打工人,余晴和林飞羽都很久没喝过奶茶,点了招牌上推荐的百利甜奶茶。余晴啜饮两口,才发现招牌上写着“饮品内含酒精”。
“完了,”她半开玩笑地说,“我本来想开车送你回学校的,这下岂不是酒驾了?”
林飞羽其实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更何况他的宿舍都已经锁门,但余晴说想要送他回去,他感到吃惊。
“不用这么麻烦。”他想说哪有这样麻烦老板的,但她说别这样叫她,于是他诚实地说,“其实我们宿舍已经锁门了,本来我今天也没打算回去的。”
余晴眨了眨眼,奇异地看了林飞羽一眼。后者意识到自己的话多有歧义,顿时抿住嘴:“我,呃,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余晴逗他。
“……”林飞羽说不出话了。他甚至觉得自己脸红了,只好抿着嘴。
他的神色因此而变得低沉,显出几分五官自带的攻击性。他不自知,只觉得懊悔。
余晴初见林飞羽的时候,觉得他不如照片上好看,但相处到现在,发现他身上有太多反差,已经十分包容。她不想他太尴尬,问:“那你不回宿舍,能去哪里?”
“去网吧呗。”换了话题,林飞羽显得轻松了许多。他挠了挠头,“要不叫个代驾送你回去?”
夜风吹过,凉意笼下,余晴的腿上也泛起了冷。她摇头拒绝了,问:“你带身份证了?”
“带了。”林飞羽回答,又紧跟着补充,“去网吧要身份证的,所以带了。”
余晴忍着笑:“知道了,跟我走吧。”
*
余晴从书房里出来,拿上包便准备回市区。她去车库里开车,路过敞开的垃圾桶,湿垃圾桶里躺着她带来的郁金香,花瓣已经蔫了,明艳的红色黄色黯淡成棕色。
她站在垃圾桶边看了一会儿才上车,导航目的地调成朋友经营的理发店。
待到了理发店楼下的停车场,余晴坐在方向盘前,才发现林飞羽发了好几条消息,都是问她在做什么的。不巧的是,那时候她在吃饭,没回复他。
她上了楼,开始染发,闲工夫太多,于是回复林飞羽,说自己之前在家里吃饭,又问他在做什么。
[飞羽:我也刚吃完饭。现在回宿舍。]
余晴感慨,一天过去得好快。
[晴:今天都做了什么?]
[飞羽:上课,撸铁]
很日常的男大学生生活,余晴正思考接下来聊些什么,林飞羽就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这是一张在健身房的更衣室前对镜的自拍。照片上,男生微微仰着脸,及肩的自然卷用橡皮筋扎成短马尾,露出浓密到杂乱的眉毛,两眼低垂着,眼睑盖住乌黑的眼珠。
他右手戴着护腕,拿着手机,左手拉起健身时穿的背心,露出六块腹肌的半边,人鱼线向下延伸,长裤的系带松散地荡着。
余晴盯着看了一会儿,伸手将图片放大。男生的眼睛偏长,显得眼珠愈发大。他的刘海没梳进辫子里,柔顺的卷发盖住大半张脸,极富攻击性的长相上带着略显冷淡的目光,挺拔的鼻梁下唇角抿着,脖颈下背心的圆领上深陷的锁骨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汗。
身旁的Tony不合时宜地问:“这是谁?好帅哦。”
余晴定定地看着小男友发来的照片,突然笑了起来。
她从镜子里和Tony对视了一眼,微笑说:“这是我的弟弟。”
她放下手机,不可遏制地想起和林飞羽的第一次见面。
虽然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晚上,她带他去了酒店,但她将他送进房间没多久后就叫代驾回家了。
她带他去江景房,他在落地窗边欣赏夜景,她坐在沙发上欣赏他。在她走之前,大学生送她到门口,在她拉起门把手时覆手盖在她手背,弯腰将她圈在门板上,低头咬住她的嘴唇。
他知道房间里提供计生用品,他亦愿意以各种方式取悦她。余晴有时想,女人们对男人太宽容,若一个男人处于她这样的位置,恐怕会嫌弃这个美人不是第一次。
林飞羽是否在见面前就喜欢她,余晴不得而知,但她很宽容一个无法抗拒金钱和美貌的年轻男孩。和她在一起,他不会吃亏,而她正有心情,不介意再深入地了解他多一些。
若她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生,或是一个小康家庭的女儿,和这样的男孩恋爱,余晴自认很难抽身。她去F大时,每回都看见女孩们望来的目光里暗含着羡慕。然而美貌再稀缺,最能打动人的还是她钱包里的数字。
她父亲为她创造优渥的生活条件,令她在感情战场上无往不利。他们讨好、引诱她的手段和他们所看不起的女性没什么区别,以至于偶尔她心理上产生种性别置换的错觉。
然而本质上,她父亲又如此执着于再要一个孩子。他自诩爱她,但当初他其实并不想要她;他或许对初恋深情,所以负了他原本决定要一起度过余生的妻子;然而他最爱的一定还是自己,不然他怎么舍得让初恋冒着风险去生育一个孩子?
对余晴来说,她其实不那么在意这个孩子是男是女。等这个孩子长大到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她都已经四十多了。如果到那个年纪,她还这样浑浑噩噩,那这是她自己作的,和那个孩子没有关系。
她的怨气只在余总身上,有时波及到王秋水,即便知道王秋水对她也很戒备,余晴有时也会觉得抱歉。
回到市区,远离了那个陌生的宅子,她的理智渐渐回笼。她现在还不能和她父亲切割,好在虽然无法忽略他明确提出的要求,但也不必一蹴而就。
大修。(2023年3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