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装修亦贯彻客厅那种凡尔赛风格，餐椅皆选用巴洛克风，皮革与木质构成华美的组合，鎏金花纹将奢华与古典结合，偏偏法式的长桌变成圆桌，金色水晶大灯照在青花瓷花纹的餐具，升华红烧肉的油光。
余家这顿晚饭吃的很沉默，并非因为饯行食不言寝不语，而是父女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饭后，王秋水从汤盅里盛出鸽子汤递到余晴面前。余晴喝了一口，里头放了红枣和枸杞，味道偏甜，于是放下。
余总问她：“怎么不喝？”
“有红枣。”
“你都二十五岁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一样挑食？你都是要做姐姐的人了。”余总习惯性地斥责女儿，又道，“你王阿姨特地煲的汤，再喝点。”
“特地煲还不知道我不喜欢红枣？”余晴不想勉强自己，但婉拒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到嘴边又有些阴阳怪气，“后妈怀孕了，多喝点补补。”
王秋水沉默地喝汤，余总被余晴的话刺了一下，脸色微变。他从前有愧，觉得没能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于是尽可能从物质的方面弥补。然而十多年过去，余晴的反叛愈发嚣张，亦从不显得感恩。
他感觉深受打击，但父女情仍在，他亦是一个宽容的父亲：“不喝就不喝吧。”
饭后，余晴被余总叫到书房。
余总站在窗边往外看，背对着女儿：“最近过得还好吧？”
“还行。”
父女两人沉默片刻，余晴不知道她父亲是否为这样的对话感到尴尬，但她只想回家。
余总当然能感觉到女儿的冷漠。他不是不想说别的，而是因为说别的，没两句就能吵起来。余晴说话总是阴阳怪气，话里话外仿佛都嘲讽他当年要为了初恋而离婚。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好，道德让他无法反驳女儿，父纲却又让他无法忍受女儿竟敢这样与他说话。
最后竟然还是余晴打破了沉默：“余总有什么要事要说？我还要回家，晚上开车不安全。”
余总有许多话想说，比如这里就是家，要回哪里，又比如这里也是余晴的家，今晚可以歇在这边。但他知道这些话只能换来余晴的漠视。他深呼吸了一下：“你王阿姨怀孕这件事，你怎么看？”
余晴是真的莫名其妙，下意识反问：“我怎么看？我能怎么看？给我添个小二十多岁的弟弟妹妹不是挺好的？”
余总克制着：“我的意思是，你想要一个妹妹吗？或者弟弟？你愿意做姐姐吗？”
书房里装潢连带着客厅也改成了凡尔赛风，水晶灯的光影影绰绰，连带着余总脸上的光也明明灭灭。余晴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发现他其实也老了很多，皮肉松弛，眼神疲惫，他是不是也觉得对不起她？
“你们想生就生呗，”余晴扭过头，“又不是我的孩子。”
余总缓缓道：“你王阿姨是高龄产妇，危险系数很高。要不要这个孩子，我们也很犹豫。”
余晴无法控制地想到受精、怀胎、生产，恶心又一次漫上。她不认为她的父亲是想要和她谈论夫妻生活，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和她一样在考虑她的遗产继承权。她从前真没担心过财产的问题，但她现在不得不为了钱多作打算。
余晴不想诅咒任何人，更何况她自知在这件事上她自私的过头。她试图放平心态，用轻松的口吻道：“反正生下来又不用我养。”
她假装的豁达让余总皱眉。他对女儿最大的不满之一就是自私。余晴在外八面玲珑，在他和余家其他长辈面前却屡屡口无遮拦，甚至极少撒娇，仿佛他们全都欠他。作为父亲，他很想爱她，但女儿不遮掩的厌烦又让他的爱无从下手。
他凝视余晴，久久后，缓声道：“你这样染金发太伤头皮，还是染回黑色的吧。”
余晴咬住齿尖，反抗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但出口的只有一个字：“好。”
她垂下头，已经示弱，不想再继续对话。余总摆摆手，道：“好了，已经晚了。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余晴嗯了一声，从书房出去。
其实要不要这个孩子，余总心中已有定夺。他结婚得晚，三十多岁才有余晴，然而他实在与妻子性格不合。某年回乡时，他重逢学生时代的初恋王秋水，得知她丈夫在几年前地震中不幸遇难，留她孑孓一人。出于同情，余总资助了她。
他学生时代时和王秋水有一段懵懂的感情，但那时他是村里的寒门学子，她是城里的活泼少女，他心知无果。几十年后两人天各一方，再次联系上，余总才知道初恋的这一段婚姻亦不幸。她喜欢小孩，丈夫却不能生育，原本两人感情和睦，她却又成了寡妇。
得知妻子怀孕的时候，余总便下定决心要生下这个孩子。他不在乎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一如他当年得知余晴是个女孩的时候也选择留下了她。他自认没教好余晴，毕竟那些年他在外打拼，工作太忙，基本没有照顾过余晴。再生一个，他要手把手带大。
*
林飞羽坐地铁回到学校后，上了一节课，随后去健身房。
他今天没有训练，课也少，原本想和余晴待一天。但昨天晚上余晴的心情就明显不太好，睡前他问了一嘴，她说今天有安排，于是他没提自己的想法，吃过早饭就回来了。
到健身房里，林飞羽看到自己的几个朋友也在，包括那个当初推荐他做陪玩的师兄。
大家打了招呼，虽说是自己练自己的，但仍旧有闲聊。
林飞羽的几个朋友知道他最近谈了恋爱，对方还是个美女，但林飞羽很少提起过他和余晴相处的细节。
人总是好奇，趁此机会便提了起来。林飞羽不太喜欢和人说自己私生活方面的事情，基本也都搪塞过去，却有人问：“飞羽，听他们说你女朋友贼有钱，是富二代吗？”
林飞羽从来没和他们提起过余晴的经济条件，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疑惑了几分：“什么？”
“你不会是被包养了吧？”对方还开着玩笑，语气里倒也没有什么恶意，“哪里认识的，能不能给我也介绍个白富美？”
男大学生之间的话题无非也就是那些，林飞羽知道他们只是过个口瘾，所以没有太在意，只是问：“谁说我女朋友有钱？”
“你们昨天不是去上课，很多人都看到了。你女朋友拎的那个包，听说要十几万一个。”
林飞羽回忆了一下余晴昨天拎着的包——他还帮她拎过。那样的包，她的衣帽间里有五六只相似的。
也可能是十几只？他平时不会特地去看这些，而且余晴也只是随便扔在地上。
他突然觉得有点烦躁，但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他皱着眉，天生的攻击性显露出来，其他人当他不喜欢被当成谈资，很快转移了话题。
林飞羽沉默地继续用着器械，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没太细想过他和余晴之间的差距。
虽然他当时做陪玩，理论上来说余晴算是他的老板，但他并不是专职的陪玩，没把这个称谓太放在心上。更何况，他是圣诞的时候开始做陪玩，元旦的时候认识余晴，那之后他其实已经没再继续做陪玩——严格来说，他只陪余晴玩游戏。
他们加了微信，她的朋友圈数量很少，少到他一开始以为她屏蔽了他。后来她发了几张照片，风景、美食，和一张合照。照片上是三个年轻的女生，但林飞羽知道她是那个染了金发的，因为有一天她是一边染发一边和他一起玩的游戏。
余晴长得漂亮，虽然谈不上大美女，但也足够恃美行凶了。照片上，三个人都在笑，但她的笑看起来最浅。她平时玩游戏的时候情绪也不太高，或许她就是不那么快乐的人。
林飞羽鬼使神差地保存了那张照片，和余晴玩完游戏下线后，翻出来看一看她的脸。
春节的时候，她和他闲聊。林飞羽想，她是不是也在市里？他要不要约她出去？他本来是发朋友圈不多的人，那几天他特地发了好几条说自己一个人在市里。他从来不屏蔽她，照片也发了不少。从小到大，林飞羽对自己的脸都是自信的。
余晴约他出来看电影，林飞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她说中午有个饭局，所以约的时间是下午，一个坦荡的时间。
她挑了电影和时间，林飞羽说自己有会员折扣，抢过了买票的机会。电影有两个半小时，开场时间是下午三点半。林飞羽没告诉余晴，因为现在是春节，即便是六点结束，他返校的时候宿舍也落锁了。
林飞羽早上起床后，先是去健身房锻炼了一会儿，洗了澡，刮了胡子，抹了须后水，喷了古龙水，穿上很多人见了之后夸他帅的衣服，带了张身份证。
约好在电影开场前十分钟见，但林飞羽提前一小时就到了。他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因为是春节的缘故，很多店都关门了。他玩了一会儿游戏，发现余晴说她提前过来了。他想，她是真的有饭局，还是为了这场电影而提前结束了？
春节的下午，电影院里的人很少。余晴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林飞羽很快就看见了她。
外面温度在零下，她穿了一件驼色的斗篷大衣，穿一双尖头的低跟鞋，柔顺的金发盘在脑后，看起来温柔而又庄重。林飞羽远看着她走过来，她认出他，微笑着打招呼，寒暄几句后就仿佛不再陌生。
她笑起来的样子比照片上更好看，或许是因为她现在的笑比当时更真诚。林飞羽想，要是他能拍下来就好了。
他们买了爆米花和可乐，提前进放映厅等待。买票的时候，林飞羽发现整场电影只有四个观众。另外两个人特地买在了很偏僻的位置，于是他买在了中间。他和余晴进去的时候，那两个人还没有到，于是他分享了这个趣事。
他说话的时候，余晴还站在座位旁。电影院里暖气很足，林飞羽进来的早，已经把外套脱了，身上就有一件带绒卫衣。他一边说，一边仰脸看余晴的反应。
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一边认真倾听着，一边解开斗篷的扣子，露出里面黑色的露肩连衣裙。修身的款式，下摆到大.腿一半的位置，往下是透出些许肤色的丝袜。
她戴了一条珍珠项链，珍珠和她的皮肤在灯光下泛出柔和、温暖的色泽，她的金发仿佛被镀上令人眩晕的光。
她看起来太精致，从头到脚，从头发丝到指甲尖。
“总之，我觉得既然他们买在那个位置，就还是不打扰他们了。”林飞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屏住了呼吸。他晕乎乎地结束了分享，突然不知道眼睛该往空荡荡的银幕上看，还是继续看着余晴。
她几乎符合他对“姐姐”的所有想象。
大修了一遍！(2023年3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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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