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会子谈话的功夫,所有人都拥来这边。
人鱼宋时汐被围观,却视若无睹,站在铺散的月色下倾俯身体,几乎凑到了夏帆鼻尖前:“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会在这?”
玲琅是座低调的城市,除了灯塔水母爱好者,应该没多少人会刻意长途跋涉而来。
夏帆觉得以宋时汐的智慧,应该猜得到。
——但对方就是装傻:“你也喜欢灯塔水母?”
夏帆静默地盯着她良久,决心陪她演:“对啊,我不仅喜欢天上的,还喜欢水里的,爱看星星也爱看水母,怎!样?!”
宋时汐勾着眸不讲话,风吹干了脚背上的海水,留了层细致的薄沙。
她的眼睛永远有非一般的穿透力,明明能望清一切,却总装作若无其事。
“又喜欢星星又喜欢水母的,帆帆,做人可不能太贪心,容易得不偿失。”
围观够的人们陆续回到篝火旁,夏帆于是也随大流往那边靠,边走边说:“万一水母和流星其实都想要得到喜爱呢?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宋时汐跟着她:“我是人鱼,没有尾巴而已。”
夏帆:“……”
“不是你说的嘛。”
“那你是水母吗?”
火焰温暖,烤干了宋时汐身上的湿冷,她弯弯眼眸,零星的澄黄蕴着她纤长的睫毛。
“可以是。”
“宋时汐。”夏帆面对她,身体像被镀了层金:“跟我回去吧,你姐姐需要你。”
宋时汐还是笑,在广阔的海边沙滩上,这笑容有些肆意张扬:“宋时沅需要我,你呢?”
顷刻间背后传来欢呼声,她们正绕着火把乱七八糟地跳舞,彩带齐刷刷高飞。
“我也需要你。”夏帆从暖色前回头。
太直白,直白得令从来理智的人神情错愕。
兴许是反差惹人惊心,夏帆在华光中抚上宋时汐的眉眼鼻骨,直至脸颊,然后拭掉残余的细沙。
宋时汐滞钝一瞬,微微侧首去承接略带体温的掌心,海风拂过指缝,她闭上了双眼。
在岸边踏水时,宋时汐听见那群人唱一首歌。
“爱若能够永不失去,何以你今日想找寻伴侣。”
她仰望无边的海,无边的天,认为歌词唱得没错,害怕失去便会退缩。
宋时汐想把这首歌送给夏帆,然后就在海底隔着玻璃碎片般的滤镜下看见了夏帆的影子。
呵……
她摘掉氧气,问漂浮摇摆触须的水母:你还有实现愿望的功能?
水母绕开,游向远方。
回南城又要飞好几个小时,腰酸背痛的。
气得夏帆在机场把活全丢给宋时汐一个人干。
飞行期间,她们安静地并肩而坐,一起看完了日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
女主松子一生追求承认跟爱,从父亲到伴侣,却屡次惨遭虐待抛弃,中途她自暴自弃过,最终却在重燃希望的时刻,被路边的混混打死了。
当结尾曲唱起时,屏幕上印出宋时汐素面朝天的脸,她正风轻云淡地喝水,神情自若。
夏帆突然有点心疼。
宋时汐何尝不是在寻求爱。
她们诋毁,诽谤,恶言相向,冷眼旁观,而她自暴自弃地将罪名坐实。
但宋时汐比松子聪明。
她通过姜泠,学会了先去爱人。
被赋予爱的能力,便会发现生命的繁荣昌盛。
夏帆很高兴在她自我灭亡前及时赶到。
宇宙偌大,冥王星有卡戎,却依然孤独。
夏帆从此刻开始明白木星存在的意义。
南城秋色潋滟。
宋时汐放好行李,原本想直接推门,最终曲起指,礼貌地敲了两下。
里面传来一声“进”。
门是被时浣打开的,宋时汐见着她夸了句“今日气色不错”,吓得时浣连声说“没有没有”。
二小姐也难搞,笑是在笑,谁知道她笑什么。
时浣身后,宋时沅坐在桌前签字,手边的资料堆积成山,近乎埋没人影。
“早啊姐姐。”宋时汐走过去:“忙着呢?”
宋时沅没抬头,声线清淡:“玲琅好玩吗。”
“还行。”
宋时汐旋身陷进沙发。
——这房间以前有沙发的吗?她摸了摸材质,够软,夏帆喜欢的。
桌前人总算扬起脸,目光平和如镜:“我已履行完承诺,该轮到你了。”
“急什么呐?”宋时汐抱起手:“你就是心急,也不让我俩度个蜜月。”
宋时沅继续动笔:“办完事度一年都可以。”
宋时汐:“可真大方啊姐姐,一年见不到她,我怕你追杀到天涯海角。”
宋时沅不急不缓地拿开一张合同,紧接着签下一张:“我没有残杀手足的癖好。”
“那就有跟手足分享爱人的癖好啦?”
“宋时汐。”
被喊名字的女人笑得花枝乱缠:“开玩笑,但也是事实,不对吗?”
宋时沅动作一顿,才说:“是她的选择。”
宋时汐承认:“她既下定决心,那我们得先商量好一件事,以后如何分配?”
“现在不是商讨这个的时候。”宋时沅终于搁笔,将双手撑在下颚上看她。
这是宋时汐常做的动作,因此也令画面百分百融合,成为真正的双生。
宋时汐觉得有趣,于是弯腰仔细观察对方。
二人四目相对,她倏然笑道:“你能不能笑一下?中考之后就没见你笑过。”
宋时沅冷着脸说:“不能。”
“她有讲过你没情/趣吗?”
“没有。”
“那她还是太善良了。”
“宋,时,汐。”宋时沅将每个字节咬重:“你要我诱她去见你,承认她对你的感情,我已经完成,姚义的事,你怎么说。”
宋时汐直腰拢了拢卷发,故作委屈:“你看你,脾气老那么差,我好害怕啊姐姐。”
宋时沅:“……”
“哈哈哈哈哈哈你现在的表情真可爱!”宋时汐坐回沙发,抚着柔软的面料道:“那边咋说?要见面?”
“嗯。”宋时沅懒得跟她计较,低头重新执笔:“要我亲自去晴川,一手交合同一手交人。”
“交什么合同?”宋时汐快整个人睡在棉绒上:“他们就是太贪心,嗯,不过我也是。”
“……”宋时沅绕开她的胡扯:“唐家灭门,姚义这笔帐宋家必须处置掉,否则天理难容,但他们的意思,给合同才放人。”
哪怕宋时沅真去见了,给了合同,那群人也不一定会让她轻易离开。
男人是厉鬼,既要又要。
让他们掌权,南城必定灯火全熄。
宋时汐枕着自己的手,腿晃晃悠悠的,不知思绪些什么,眼神慵懒。
宋时沅其实有些羡慕她的肆意洒脱。
须臾,宋时汐坐起来,再次走到书桌前。
她伸出两根手指,怼到宋时沅唇角:“笑。”
宋时沅一把拿开。
“啧。”宋时汐缩手:“算了,你演技太差,不如我亲自上阵。”
“什么意思。”
宋时汐窝在沙发上,倒过脑袋看她,长发泼洒在地面,乱糟糟堆叠着:“你看我,不笑。”
宋时沅还真抬眼仔细看了看:“……然后呢。”
“像不像你?”
“像……”
如果不是性格表情相差太多,连宋慕萱都分辨不出她们这对并蒂花。
宋时汐恢复正常坐姿:“像就对了,跟他们说你去,但你别去,我去。”
宋时沅几乎瞬间明白她要做什么,下意识拒绝:“不行。”
宋时汐揉揉发根:“哎呀,心疼我?”
“……”
“那一三五七,我要四天。”
宋时沅晃神的功夫,对方已经凑到面前,笑容灿烂地歪起脑袋:“姐姐,你在担心我吗?”
宋时沅别开视线,生硬地说:“……再想其它方法,这方法作废。”
“最妙的办法了。”宋时汐捡起桌上的烟盒,拿出一根放鼻尖嗅嗅,满不在乎道:“你安排人手善后就行,那边我能处理……这烟好抽吗?”
望着对面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宋时沅记忆重叠,恍若回到才十几岁时,她们还没生分那年。
宋时汐自小跳脱,从不好好上课,十日有八日硬拉着她翻墙出去,跑到附近小卖店买糖。
那会儿她们甚至还没柜台高,宋时汐踮起脚,也像现在一样问小卖部老板:“这糖好吃吗?”
糖挺好吃的,宋时沅也吃了不少。
可贵族学校管理森严,两人前脚跑出去,后脚宋徽绫就带人来抓。
当天晚上,姐妹花一人跪一边墙角,被宋徽绫拿着铁尺逼问:“谁出的主意??”
宋时沅觉得自个儿是姐姐,应该承担责任,准备认下来。
结果另一头的宋时汐抢先开口,哭着喊着说是她非要拉着姐姐出去,姐姐不答应她就闹。
然后被打得浑身血痕。
宋徽绫疼爱她们,但宋时汐当年是备选家主,老祖宗严苛,不容许继承人有任何一丝错漏。
那天晚上,宋时汐伤口疼得睡不着,宋时沅偷偷出去拿了药酒替她搽。
边搽边哭:“你下次就说是我好了嘛!”
宋时汐也哭,摇头哭。
“我不要,以后这样的事情你都说是我,就是我,我替你挡着就好!”
时过境迁,挡在宋时沅身前的还是宋时汐。
尽管她们有将近十年没有好好说过话,吃过一顿心平气和的饭。
宋时汐嗅着烟四处找火机:“我试试好抽不。”
火机在宋时沅口袋里,她拿出来,苍白的指尖摁出火,替宋时汐点燃。
“……有点浓,你小口试。”她说。
宋时汐尝了尝,表情不怎么样,甚至挺滑稽:“难抽。”
宋时沅想笑,很矜持地抿唇将笑意压走。
“你给我一盒,有用。”宋时汐拿着烟说:“我的公式书发出去了吗?”
宋时沅从抽屉里开出一包新烟递给她:“时浣已经放出,你卖了公寓又没消息,他们应该会信。”
“那就好办,反正这些年都不是演的。”
“……”
宋时汐把盒子利落地揣进兜里,晃晃夹烟的手:“再会,拜拜。”
眼见她要走,宋时沅倏然站起,椅子在脚下发出急切的咯吱声。
衣袖顺势打翻了手边上好的泡茶器皿。
哐当一下巨响,宋时汐闻声回头。
宋时沅没有跟她对视,垂眸道:“回家住吧。”
宋时汐一动不动,耳边是姐姐的声音,像大雪纷飞后,雪霁云开的清早日光。
“今晚一起吃饭。”
一点点商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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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