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泠的戒指忘在床上了。
夏帆累了一夜,正睡得香,滚动时感觉被什么玩意硌到小腿。
用手摸起来看,竟是那枚破破烂烂的小黑戒。
她尝试套到自己手上,松垮垮的,姜泠手大,骨节也长,她的戒指她戴不来。
离上课还有四个小时,夏帆一溜烟儿爬起,决定去金器店帮姜泠把戒指翻新一遍。
关键——她没想到金器店能排满人。
排队俩小时,打磨一个半小时,路程来回一小时,接近三点才拿到翻新完毕的成品。
出门一看手机屏幕:四通未接电话。
夏帆匆匆赶回京大,姜老师正抱着手在课室门口徘徊,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见人走近,她低下头看名册:“干什么去了?”
夏帆理不直气挺壮:“我……我我睡过头!”
姜泠自然不信,丹凤眼垂着,风轻云淡地拿笔圈出夏帆的名字,才抬头直视她,那表情,似笑非笑的:“算你迟到半小时,赶紧进去找座位。”
夏帆心里紧张,无心计较,攥拳的手聚满汗。
她随便理了几下微乱的发丝,然后快步往里走,姜泠紧跟其后,眼睁睁见这姑娘路过讲桌忽然伸手,放了样东西上去。
姜泠到讲桌前时,夏帆已经坐在梁嘉莉隔壁。
“今天咋没跟姜老师一起来?她是不是记你迟到??你俩睡够对方啦?”
梁女士前段时间凤体欠佳,现在大病初愈,恢复了以往的精力旺盛。
“什么呀!”夏帆笑骂:“你少看点小说!”
“只能躺着,不看小说看什么??”梁嘉莉的口袋仿佛百宝箱,一会儿掏两颗糖,一会掏盒巧克力味百奇,还分了一包出来给夏帆。
夏帆没接,聚精会神地观察姜老师的动向。
梁嘉莉把饼干咬得咔擦咔擦响,嘴巴不停:“常念跟阮书涵不知道咋回事又复合了,昨天在宿舍见到她俩搁洗衣房搂搂抱抱的……”
有同学举手要问问题,姜老师刚准备坐下的身子重新站起来。
她还没看见。
“……我以为杨诗渝跟阮书涵分手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刚刚来上课路上,她们仨走一块儿呢!!”
梁嘉莉匪夷所思:“难道是我思想落后了吗?现在流行三人并肩?”
姜泠指导完问题,终于返回黑板下。
夏帆死死盯着她的手,期盼她赶紧发现,渐渐盯得眼神凶狠。
梁嘉莉发现对方心不在焉,便顺着往前看:“……喂,课堂就不要惦记姜老师的……手了吧?”
讲桌上的姜老师准备整理试卷,结果摸索进去的手一顿,低头。
可算看见了!夏帆翘唇,转头面对梁嘉莉,很认真地说:“其实如果人类够包容,四人行都成。”
梁嘉莉无语凝噎,好半晌才:“帆帆,你可真是……有容乃大。”
一开始,姜泠未发现异样,看也不看就习惯性把戒指套进骨节,没几秒,发现不对劲,重新摘下来仔细观摩检查。
她歪着脑袋研究的样子意外傻气。
夏帆忍笑忍得腮帮子都发酸。
姜老师长得聪明,脑子也聪明,难得见她茫然无措犯傻的样子。
简直太有趣了!
观察完戒指的姜老师总算寻出问题所在,几乎瞬间抬头,不稍一会儿就找到人群中早早望着自己的女生。
她冲她眨眨眼。
姜泠绷不住,抿出了两边酒窝,又不得不矜持,掩饰性轻咳。
这枯燥的岁月漫长且无聊,而夏帆却总能卡在保质期之时,朝湖心丢入两颗石子。
那圈圈圆圆圈圈的涟漪正中靶心。
令人心动。
九十秒的红灯下,姜老师越过座位,把副驾驶上的人亲得双颊绯红。
“所以,你今早迟到就为了去干这事吗?”
夏帆软软推她:“……绿灯啦!”
姜泠不得不重新坐回去,一只手掌控方向盘,一只手牵隔壁人。
夏帆任由她炙热的手掌牵着自己,说:“这不是看你忘记戴了,想着既然如此不如翻新一下,你咋也不擦擦。”
讲完许久,夏帆都没听见响动,姜泠兀自开着车,目光很悠远。
等车子拐弯开进每日必经的樟树林下,她才像做完心理建设,转过头。
天桥与树枝一一掠过,姜泠的眼中印出倒退的景色。
“我不敢仔细看它。”
这是实话。
姜泠悠悠吐字:“你没听唐文淑说吗,那几年,我一直都很低落。”
夏帆摇头:“我不要听她说,我要听你说。”
姜泠很淡地笑了一下。
她把车停在隐秘的小道上,四周静得只能听见鸟叫声儿。
“我和我母亲的家……都被烧毁了,只留下三株半死不活的柿子树,和这枚戒指。”
姜泠下意识摩擦指间:“有时候戴着它,就感觉,她好像还在,可如果要我摘下来仔细看……”
夏帆静静听着,呼吸下意识放轻。
姜泠似在叹息:“我做不到啊,如果仔细擦拭,研究,翻新,就会意识到……她真的不在了。”
所以她不敢,即便戒指已破旧不堪,即便她如今将要完全走出阴影。
但她还是不敢。
夏帆听完有些懊恼:“……早知道我不动了。”
“没关系。”姜泠如释负重地说:“我也说过,该往前飞奔了,人不可能永远停在原地,几年前的阴雨已经下得够久,不要再让它继续。”
夏帆望着她宽大的掌心伸过来,轻轻点在自己额心,指尖温润,像宠溺小孩儿的大人。
“你知道这是哪吗?”
夏帆转动眼珠,四处望了望。
隔着车窗,外头一片翠绿,今日天气晴,风拂过香樟树的叶子,有岁月静好的意境。
她摇摇头,虽然每日经过,但这不靠近外路,要说是什么地方,一时半会还真说不出来。
姜泠凑近了些,棱角分明的下巴往窗外微抬,指着方向:“从这条小路走上去,是她的墓。”
夏帆眼睛瞪得溜圆:“……啊。”
姜泠又说:“去吗?”
录入信息太多,夏帆转不过弯:“去……去什么?”
姜泠:“带你见见她。”
夏帆倏然回头。
姜泠的脸近在咫尺,幽深的瞳孔暗暗闪烁。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去看她了。”姜泠替夏帆解开安全带:“走吧,我们一起去找她说说话。”
一顿,她补充:“她会很高兴的。”
姜絮雪在的时候,姜泠早早提过关于自己性取向的问题,那时候姜絮雪刚当上消防员,好不容易放假,能抽空在家做饭。
望着母亲忙碌的背影,姜泠踟蹰不前,尽量讲得委婉:“妈,如果……就是说如果,我喜欢的人,她不是男人……你该怎么办……?”
听着女儿结结巴巴小心翼翼又试探的声音,这位一向干练的女人回了头,五官被厨灯打得温婉。
她在杀鱼,刚掏空内脏,手中动作未停,语气一如往常:“喜欢谁了?带来给我看看。”
姜泠使劲揉搓衣角,嘴硬道:“我没有。”
姜絮雪于是笑着扫她一眼:“是不是隔壁大院那个?叫啥来着?”
姜泠接话:“陈萍安。”
“啊对……”姜絮雪端着刀故作沉思:“真是她啊……但你俩身高是不是……”
她朝自己鼻尖比划:“……差太大了?”
姜泠看她挥舞菜刀看得心惊肉跳,连忙上前夺走:“妈!太危险了!!”
姜絮雪空出的手撑到了桌台上:“不过那小姑娘长得确实是漂亮,她小时候我还抱过呢,水灵灵一双眼睛,抱着也不哭,滴溜溜转。”
姜泠:“……”
姜絮雪于是在灯下抬眸,笑容晕染出母性光辉:“你这家伙,从小就喜欢漂亮姑娘,跟你妈一样,只不过你妈走错路,还好,你没有走错……”
姜泠怔怔望她。
“喜欢一个人,要学会去包容去理解,换位思考,大家都有脾气,也都是妈妈的掌上明珠,但原则性问题得把握好,不要被乘人之危。”
姜泠听出话外音,冲上前抱住姜絮雪:“妈!你这是同意了对吗?”
姜絮雪把她赶出厨房:“走开走开,别烦我杀鱼,这点小事还值得你郑重其事……”
她的身影摇晃在窗台前,嘴里甚至哼着歌儿,丝毫没有因为女儿喜欢谁而困扰担忧。
母亲才是世界上最包容的人。
姜泠随手摘下路旁的雏菊,用草绑成一簇,递给夏帆:“第一次见面要带花,不然她会唠叨的。”
夏帆接过嗅了嗅,说:“不信,她肯定是个很宠孩子的妈妈。”
姜泠走在前面带路,听见这话,眼含讶异地回了头:“此话怎讲?”
夏帆道:“因为你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啊,只有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才会这样子。”
所以姜絮雪的离去对姜泠打击非常大。
所以哪怕她离世,姜泠也注定会涅槃重生。
姜絮雪把姜泠保护的很好,同时没有养成温室花朵,她的爱伟大又坚定。
因此造就了姜泠的优秀。
墓地建在接近山顶的地方,两人爬得气喘吁吁,特别夏帆,因为这座山无人来无人管,没有正儿八经的路,全是又高又陡的石头。
她手脚并用才努力爬到,属实为难。
姜絮雪的墓前落了厚厚几层花瓣。
姜泠用衣袖擦干净墓碑,才将它们拂走。
夏帆攥着雏菊站在旁边。
世界静悄悄的,她不敢往前,也不敢动身,怕打扰姜泠。
人与人的相处,就是一场骤雨。
现在,下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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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