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淑去新西兰确实是谢庭桉怂恿的。
谢庭桉的国籍在新西兰,将来迟早会去那边生活,所以她存了私心。
但谢庭桉认为,事情的导火线并不全然因为她:“没有我,文淑也会走。”
“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管过别人死活吗?她在公司受了多大委屈你知道吗?她的父母逼婚闹到公司楼下的时候你又在哪?姜泠,你真的……”
谢庭桉组织了半晌语言,才决心说:“……真的太情绪化了。”至少从前的确如此。
一旁的方晖快撩出抬头纹。
长大果然不一样,换从前谢庭桉会说“太自私太自我太自利不管人死活”之类的刻薄话。
现在还学会斟酌用词了哈。
姜泠喝口酒,平静得仿佛置身事外。
时过境迁,大家都不再是愣头青。
倒是夏帆老毛病发作,讷讷道:“咦?在公司受委屈直接反抗呀!再不济换工作,非得这一个公司不成?这年头只要有能力到哪都可以赚钱。”
众人一愣。
“父母逼婚更……我跟你们说,上个月我妈差点卸了姜泠的职位,但还不是没用,这得看自己坚定不坚定了,怪别人身上干啥?”
提及此事,夏帆还有些得意:“她不让我干,我偏要!有本事拿个链子把我锁笼子里啊,反正我经济独立……家长不来硬的只会得寸进……”
说着说着,见大家都不吭声,夏帆的语速愈渐缓慢,到最后停下来,小兔担忧jpg的表情问姜泠:“……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姜泠亲昵地摸摸她:“你说得很好。”
姜絮雪去世之后,南城下了几个月冻雨,而姜泠确实很长一段时日沉浸在悲伤之中,那段日子里,她的世界非常黑暗虚无。
一到夜幕降临气温寒凉,人的情绪反扑,令她屡次辗转反侧,伤痕的疼痛更让她想即刻去死。
“我不应该在最抑郁最自顾不暇的时候谈恋爱,抱歉文淑,这是我的问题,让你费心了几年,我没有尽到恋人的责任。”
唐文淑无错,没有谁有义务接受她人的情绪。
因为人的情绪……本身就是无底洞,浪潮一样,这波未平,另波又起,数不尽扑不灭。
那年,唐文淑在公司差点遭到骚扰,她仓皇逃出饭局,哭着打电话给姜泠。
姜泠听完之后第一时间让她辞职。
但唐文淑觉得没有必要,她只想要个安慰。
满身碎片的人,填补不了别人的空白。
至少多年前的姜泠给不起。
“虽然迟了,但……对不起。”她对唐文淑说:“谢谢你,将青春浪费在我的颓靡之上。”
唐文淑怔怔不言。
多少年了。
物是人非。
谢庭桉学会言不由衷,方晖学会迂回战术,姜泠……学会了道歉和反省。
可她曾经是多么意气风发的人。
南城第一位理科状元,上过电视,受过采访,如果姜絮雪没有牺牲,姜泠会是科研组成员之一。
世事无常。
“你走后,我独自思考过很久,甚至有段时间,我怪谢庭桉把你带走……”
说到这姜泠扯扯唇角,她已然不在意,道:“……我去找她对峙,结果我俩还打了一架。”
因为这一架,身为谢庭桉闺蜜的方晖拉黑了姜泠,而谢庭桉本人也爆发了。
她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喜欢另一个人。
一开始只想默默守护,可后来,贪心不足,加之——当时她觉得姜泠并非好人。
世间的阴差阳错就是如此荒谬。
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细节,都会改变未来的发展轨迹。
她们终究互相成为对方生命中的过客。
唐文淑和谢庭桉憋着一口气,五六年来没有宣泄出去的机会,今天全盘托出。
姜泠修长的手指捻了个骰子,丢进盅杯。
哐当两声,骰子骰到了数字3。
“我喝三杯。”姜泠仰头灌酒,喉间反复浮动。
谢庭桉一时无言。
她以为姜泠会辩驳,会吵架,会否认从前,然后拍桌起来大骂——但没有,都没有。
姜泠承认了,道歉了,磨去棱角。
谢庭桉却莫名感到……难受。
不应该这样的。
她宁可她还是从前那个冲动骄傲的少年。
三杯下去,姜泠的眸色潋滟些许,平白无故增添了些娇态。
“还玩吗?”她问谢庭桉。
谢庭桉神情复杂,良久,低头嗤笑一声。
“谁要跟你玩,十场输九场,你是真天才,应该当台T去,当什么导师。”
这话听的……夏帆忍不住一口酒喷出来,打破了微妙的气氛。
四个人齐刷刷望她。
“对不起……”女生接过纸擦淌水的下巴:“我想到一些……刚认识时候的事情……”
姜泠欲言又止。
“小凉的糗事!”方晖瞬间兴奋:“说来听听!”
“…………”
姜泠认命自曝:“什么糗事,不就刚认识她那会,我骗她说我是台T,她还信了。”
方晖哈哈大笑。
偏偏夏帆还补充:“她追我说要睡……唔唔。”
嘴成功被封住。
唐文淑忽然也噗呲笑出声。
“阿泠的套路还是一如既往啊。”
姜泠:“………………”
夏帆双眼发亮:“哈?!”
……
玩到将近天亮她们才准备分别。
云层散开,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光,很微弱。
酒喝多了,夏帆人有三急。
剩下四个去门口等她。
望着夏帆奔跑的背影,唐文淑说:“挺好的。”
姜泠正准备点烟,火光已染上眉宇间,照出浅黄的明暗交替线,她抬起头:“什么挺好的?”
唐文淑笑笑:“我以为你会沉寂很久。”
姜泠也笑:“还不久吗?”
两人在夜色中互相对笑须臾,唐文淑的嘴角终于垮下:“我爸死了。”
“他喝完酒从天井掉下去,摔得头破血流,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僵硬了。”
姜泠食指弹烟灰,风轻云淡地说:“好事。”
一个卖女儿的父亲,他的死亡是减负。
“可是姜泠……”唐文淑说:“我听见他死亡的消息也忍不住哭了一场,一个对我不重要的恶人父亲我都能难过,那时候我才明白什么叫感同身受,更何况你母亲……这么好的一个人。”
烟雾中她与她对视。
“我才该跟你道歉,你没有辜负我的青春,是我没有理解你,对不起。”
姜泠慢慢垂眸,不过片刻又从白雾中重新掀眼:“都过去了,我也好,你也好。”
她在黑暗中破茧成蝶,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唐文淑点头:“夏帆是好姑娘,她年纪小任性点,你别太倔,让让她。”
“还不够让?”谢庭桉嘲讽:“你们看她耳坠。”
姜泠想挡,被方晖眼疾手快拨开。
“好哇!”女生登时大叫:“当年我们送你宝格丽都舍不得换,重色轻友!”
谢庭桉也凑近:“我看看啥材质?绿松石?”
绿松石倒不贵,姜泠后仰身体避开两人试图摸上来的爪子:“少管,就爱绿松石。”
“是爱绿松石,还是爱送绿松石的人啊。”方晖调侃道:“纯情小凉被钓成翘嘴鱼。”
不远处夏帆甩着未干的手走出来,姜泠捏住耳坠,语调轻松道:“我乐意。”
喊的出租车也恰巧到了,她们钻进去,另外三人便在路边目送两人。
姜泠系好安全带后降下车窗,眼神在谢庭桉和唐文淑间游荡:“你俩要领证了吧?新西兰合法。”
“赶紧喜结连理,别再顾及谁。”
车内忽然自动响起先前中断的音乐:“我对你付出的青春那么多年,换来了一句,谢谢你的成全。”
姜泠把它切掉。
“感谢你们在意我,不过我们该往前飞奔啦。”
别回头就往前飞奔。
方晖抹把泪冲她们挥手,转头一看谢庭桉已经哭成泪人,倾泻的泪水像雨水。
像南城永远湿润的土地。
曾几何时,她们手牵手一起飞奔,大半夜穿梭在南城漆黑的街道两旁。
然则,无忧无虑的日子被一页一页撕掉。
姜泠终于走出阴霾,却也被阴霾影响,烧掉脆弱,破茧成蝶,蜕变成为更强大成熟的人。
唐文淑说:“谢谢你的成全。”
姜泠却说。
感情不需要任何人成全,花开花落终有时。
飞驰的车里,夏帆放了首《说谎》给姜泠。
姜泠:“。”
她切成《恭喜发财》。
夏帆又换成《失忆蝴蝶》。
反复来回切到别墅门口,姜泠忍了一路,单手解安全带下车逮人:“干嘛呢?放的什么歌?”
夏帆被她揉乱了心跳,强撑着精神说:“这不是为你逝去的青春高歌一曲嘛。”
“用不着。”姜老师抱人抱得熟练,一手扛夏帆一手开门:“我只看眼前。”
夏帆脚不沾地,姜泠把她丢进沙发后顺手脱掉冲锋衣,朝她走来时摘掉了戒指。
赏心悦目的画面。
夏帆陷在沙发中,后仰的脖颈证明着她的情,她的万象,她的容入与接纳。
她在静谧又炸裂的复杂情愫中找寻一丝慰藉。
那是姜泠的唇。
千百辗转,拥她入怀。
双生花是攻略的剑,姜泠是清泉水。
沙发太窄小,夏帆躺着刚好,姜泠手长脚长受限制,夏帆于是在回味里小声嗫嚅。
姜泠没听清,俯身凑耳:“嗯?”
夏帆清醒了些,张嘴一口叼住绿松石,含含糊糊地说:“小凉,抱我去床上。”
她觉得方晖她们给姜泠取的外号太妙了。
姜泠身体一顿,随即眯眼,但笑出了酒窝。
“喊我什么?”
夏帆伸手抱住她的脑袋:“小凉呀。”
姜泠探进一步:“还说!”
夏帆笑着挣脱起身,跑床上把自己裹进被子。
姜泠今晚很开心。
她希望她一直这样开心。
不要一个人在黑暗里哭泣了小凉。
夏帆默默地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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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