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浣从未想过宋徽绫会离开。
尽管她知道人终有一别。
可不应该是那么早,不应该是这个原因。
宋徽绫查出病情那天,她做为秘书,率先领到了体检报告单。
白纸黑字,俨然无法欺骗任何人。
时浣没有立即通知下去,连宋徽绫本人都暂不知晓,她捧着单子在医院的厕所内间痛哭了一场。
人生的列车啊,凭什么有人必须早下车,凭什么不可以再晚点,哪怕一丁点。
命运多么不公。
时浣哭干了以往所有全部眼泪,然后洗净脸,重新站起身回到宋徽绫身边。
她依然是大家口中的金牌助理,即便人群散去后,她始终彻夜难眠。
“喝口茶吧。”宋徽绫斟好,拿起来递给她。
杯身与杯盖磕碰出声响。
时浣为宋徽绫冲了一辈子的茶,今日,是宋徽绫头次为她倒茶。
“喝完这杯就换一壶吧,还有新茶没上,总要尝尝味道合不合适。”
时浣咬破了唇,才勉强止住眼泪落进水中。
宋徽绫似没察觉,依然挑着帘子眺望皑皑大雪,老旧的钟表在墙上嘀嗒转动。
“时浣,为我办件事……”
***
南城下了三天大雪,到周二要上课时却雪霁云开,关键时刻天公不作美。
上完课,姜老师又被拉去开会,估计一时半会出不来,发消息让夏帆自行解决晚饭。
至于梁嘉莉,此女病得不省人事,医生叮嘱别再吹风,她只能躺平养病。
还好京大离城北不算太远,今日天气合适,夏帆决定溜达溜达。
毕竟两地中间聚集了整个南城的推车贩子。
夏帆搓搓手,天冷,很适合吃热乎乎的玩意。
可惜晚高峰时期,哪儿哪儿都排长队,她想吃的铺子更是人满为患,只能乖乖等着。
夏帆眼瞧差两三个人排到自己,肩膀突然被轻拍一下,回头是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孔。
女生绞尽脑汁想了想,实在没想起来对面人的身份:“你是……?”
时浣把准备好的名片递过去:“我是宋家的助理,夏帆小姐,您现在有空吗?”
宋家?!
宋家找上门来了?接下来的剧情是不是“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孙女”……?
夏帆心绪翻涌,出于礼貌,还是接过那张小小卡片,歪头仔细端详内容。
时浣怕她不信,又记着宋徽绫的叮嘱,于是邀约道:“我请您吃饭,地点位置您决定。”
正饿得犯晕,夏帆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我想吃北京烤鸭!”
时浣:“……”
老祖宗没骗人,这姑娘果然没什么九曲心肠。
只惦记吃。
南城仅有两家北京烤鸭出名,一家在晴川跟南城交界的地方,另一家在城北的华荣商城七楼。
除了贵,没有别的毛病。
宋家有钱。
夏帆捧着菜单,眼珠在薄纸后飞快扫视。
“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你呢?”
狮子大开口……时浣被茶呛得猛烈咳嗽了两声,才说:“您不怕胃疼吗?”
“我肠胃可好了!”夏帆把茶水喝个精光:“别担心,我不会浪费粮食,吃不完打包走!”
时浣:“………我不担心。”
待所有菜上全,时浣终于切入正题。
“您跟咱们大小姐在交往吗?”
“……”轮到夏帆被呛。
“你说的大小姐……宋时沅吗?”
时浣脸上写着“你觉得呢”。
夏帆咽下一口肉,说:“早分了,消息不灵通,你这秘书当的……帮我拿一下纸,谢谢。”
“……”
时浣面无表情地抽两张纸给她:“我的意思是,现在还有没有联系呢?”
“线上倒不常联系。”夏帆擦干净嘴:“线下隔三差五就得碰面。”
她的选修与宋时沅的主修是同一门。
当初为爱怒抢课,眼下硬着头皮去上
“这么说大小姐跟你之间还有感情?”
眨眼间,夏帆吃完了四个烤鸭卷,腮帮子鼓动:“我们没有传统爱情。”
时浣不明白:“什么传统爱情?”
夏帆:“纯爱纯爱,纯做的爱,懂吗?”
“…………………”
真是惊天动地,时浣脑容量加载失败。
见对面半晌不出声儿,夏帆以为她还不懂,开始详细解释:“老实说,你家小姐长那么好看,不睡一场说不过去,当然仔细算来其实是她睡我……”
时浣忍无可忍,刚执起的筷子本应该夹菜,转头想用来夹她:“闭嘴!”
夏帆闭上嘴,闷不吭声塞烤鸭。
“不管纯爱还是纯……呃做,都没所谓,大小姐现在的处境,您能明白吗?”
时浣期盼对方点头,然而夏帆的脑瓜摇成拨浪鼓:“不大明白,她从来不说这些。”
宋时沅连自己是双胞胎的事儿都不提,哪会提别的?
“……”
时浣终于知道,资料上写夏帆“有点呆有点直接”是个啥意思了。
这不是有点,这是非常。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长话短说。
“大小姐是未来家主,您知道家主的意思吗?”
夏帆忙得很,胡乱点个头示意她继续。
那就好,时浣继续:“家主意味着需要承担责任,一家之主的能力决定了母系派的兴亡,现在父系派虎视眈眈,老祖宗……”
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形容死亡。
片刻停顿后,时浣选择了一个委婉的方式来讲述宋徽绫的即将离去:“老祖宗力不从心,一开始她看中的是二小姐,但二小姐心术不正……”
就在此刻,夏帆终于放下手中的食物,一瞬不瞬盯着时浣。
时浣不明所以,干脆也停下与之对视,让她有话直说。
“宋时汐……到底哪里心术不正了?”夏帆纳闷道:“她对不起你们哪点?要被所有人排斥呢?”
夏帆搞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可既是双生,就该浇同样的水施同样的肥。
时浣有些答不上话。
因为宋徽绫发布了公式书,底下人按部就班照做,从未想过额外的。
时沅企图解释:“二小姐当年差点害死了大小姐,老祖宗说过,她太不择手段……”
夏帆摇头打断:“真相就必定是真正的真相吗?”
“……”时浣没辙,低声询问道:“是二小姐跟你讲的吗?”
“你们没有人听她说啊。”夏帆用筷子拣了根黄瓜吃:“事情过去十年,有人真心听她说话,问一问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么?”
“……”
时浣舔舔唇,发觉……无法反驳。
夏帆抛出质疑,又自行转移话头,开玩笑道:“你来找我,是要给五百万让我离开宋时沅吗?”
“也没必要提要求,毕竟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时浣松了口气,重新拾起筷子:“不是的。”
夏帆颇为意外地抬眼。
“您和大小姐的爱恨情仇,老祖宗大致了解过,我这次找你,其实是替她传话。”
“如果将来有一天大小姐撑不住,您能否……看在曾经的感情上,出面安抚?”
夏帆瞳孔地震,居然……因为这个吗?
时浣还在说:“大小姐没有恋爱史,我们查来查去,她只与你一人有过关系,这家主的位置……”
“承受太多舍弃太多,比如自由,比如爱情,比如本我,站在高处言不由衷,我们只希望在她决堤的前一刻您能堵上缺口,不要让她孤军奋战。”
夏帆听完,十分古怪地笑了一声。
她明白了。
所以才更觉得宋时汐委屈。
“真是旱得旱死,涝得涝死。”
“如果宋时沅实在不行,或许你们可以尝试让宋时汐上位,她看起来抗压能力比较高。”
吃完饭,时浣回到宋徽绫身边。
“如何?”
时浣欲言又止。
宋徽绫放下手中修剪的花枝,侧首睨她:“直说就好,答应了吗?”
“算……答应了,可是,老祖宗……我有个疑问,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
见她一脸认真,宋徽绫转动椅子,面向对方:“怎么了?”
“您说,二小姐真的……心术不正吗?”
时浣迷茫地望向窗外:“那姑娘说,我们没有听过二小姐说话,这么多年了,一句都没有。”
甚至宋时汐本人也已经放弃挣扎,把宋徽绫安在她身上的设定发挥得淋漓尽致。
“夏小姐还说,如果二小姐真要害死大小姐,大小姐压根活不到长大。”
“她既然不择手段,那么多年总有动手的时候,可她从未……”
除掉宋时沅便只剩下宋时汐,家主的位置不可能落到外人手中。
屋里万籁俱寂,唯一声源是围炉中咕噜冒泡的六安瓜片。
在这看似温馨不过的场景之下,宋徽绫徒然想起件陈年往事。
冷落宋时汐后,她的身体开始逐渐出现不适,那会还未查出大毛病,但深夜总腹痛难耐。
私人医生一而再地劝导,让她去做全身检查,但宋徽绫忙于各种事情,一直拖着不动身。
有一夜凌晨,再次腹痛发作,她大汗淋漓地醒了,忍着没喊人。
房间外窸窸窣窣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从宫颈方面入手,我问过十几名权威,这种症状就是宫颈疾病。”
宋徽绫开始以为是宋时沅,直到听见接下来的对话:
“您千里迢迢赶来就为这个吗……?”
“路过而已。”
至此才发现说话的人居然是宋时汐。
因为宋时沅住在家里,搬出去的只有宋时汐。
“那您慢走。”
她对宋时汐冷淡,身边人自然跟着冷淡。
宋时汐连口水都没喝上就被礼貌驱逐。
可她却像习惯了,一声不吭开车走人。
那夜南城的暴雨淹没了隧道,不知宋时汐如何回去,几点到家,无人问她。
无人爱她。
在反复煮熟的茶水前,宋徽绫神色衰败地捂住额心,时浣担忧地往前走了半步。
听见宋徽绫徒然坐直身子,说。
“再帮我办件事,要快。”
时浣 huàn
时沅 yuán
姜泠 lí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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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