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颜抵不过大婶的热情,跟着江寻进到店里找了张桌子坐下。她有些担心:“我们这样走丢了怎么办?阿九会不会着急...”
江寻安慰道:“无妨,传闻说所有想要离开食神街的人都必须要去拜访一间客栈,我们晚点找过去应该就能见到她了。再说,是她自己爱到处乱跑的,你无需担心。”
谈话间,热心肠大婶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羊汤,示意二人赶快品尝。
这汤汁白似牛乳,汤面漂浮着朵朵金花,口感醇厚浓密,香气馥郁扑鼻。一口咬下去,肉块软嫩多汁,上缀的香葱恰好提鲜。
两碗羊汤下肚,二人瞬间觉得身体暖洋洋的,舒畅无比。
“大娘,您这手艺也太绝了!我跟着师父跑遍了大半个馥国,都没见着一个人做汤比得过您的!”婉颜丝毫不吝啬地夸赞。
“娃娃们喜欢吃就好,哈哈哈。”大婶笑得合不拢嘴,她盯着二人仔细看了半晌,随后开口道:“你们二人都非一般人呐,现在的娃娃可不一般喽...”
只见叮当一声,一只和她们喝汤时用的差不多的碗跳上了桌子。
“你身边...都快凝成水喽,不得了啊...你我二人有缘,这个小玩意送你,未来的大祭司!”
江寻看了看桌上的铜碗,又看了看一脸慈爱的大婶,迟疑道:“我么?”
大婶笑了:“除了你还有谁?另一个娃娃是杀鬼的料喔,我给她个碗做什么?”
江寻连忙道谢,她不明白,明明自己总是板着脸,换了谁都会说好凶哦、杀气好重之类的话,怎么到了大婶嘴里就是块当祭司的料了。换做任何人都会觉得自己身边这位温和的像一整块白瓷做成的女娃娃会是将来的大祭司吧。
她转念又一想,这位婶子应该是看得到祝福之力的。毕竟常年住在这条街,和神之间的界限已经开始模糊了。说不定这些摊贩本身就已经算是食神眷属了。
“娃娃你算是猜对喽,我们都是食神眷属。哎,这个称呼真陌生啊...”大婶感叹道。
婉颜不解:“住在这儿时时刻刻都能吃到好吃的,大娘为什么会不开心?”
“好娃娃,鼻子灵。其实我们原先也和你们一样,都是普通人,大家都是意外踏入这条街的。”大神给自己倒了杯水,看来是找到了倾诉对象,便将往事缓缓道来。
“我生在两百多年前的馥国。那时候,国势式微,当朝君王不顾劝阻,倾尽举国之力大兴土木,为的就是建造淮寒墙。我幼时从未见过父亲,只知道他被抓去修缮城墙...八岁那年,长达数十载的筑城之役终告厥成。父亲回到了我们身边,殊不知,那才是我们一家噩梦的开始。”
半大的孩童似懂非懂,她们听着淮寒墙悠久的历史,却不知和食神有什么关系。
“淮寒墙自北向南而建,纵横了大馥的万里疆土,并将之一分为二。我猜现如今,也是一样的格局罢?这道墙只会延长和增宽,绝不会允许有任何的削减。”
江寻点了点头。
婉颜有些惊讶,她头一次听说馥国还有这道墙的存在,难道这些年来师傅带她游历过的山水,都只占被淮寒墙分隔的其中一半么?
大婶继续道:“淮寒墙建成之初,罪大恶极之人便被驱逐至东,钟鸣鼎食之辈则驻留在西侧。于西侧来说,它是保护我们的屏障;于东侧来说,它是无法逃脱的囚牢。一开始大伙都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现在想想,那时起,东西两端的差异和分歧似乎已经开始萌芽了。”
“最开始是有罪之人,过了两年是遭受了排挤的官员,再后来是一些无故被牵连进来的将士还有百姓...许多人都被强行放逐到了墙的另一端。有人开始抗议,但淮寒墙的建立十分巧妙,总长绵延数千里,一共只开了十道关口,每道关口都有三道城门,日夜轮番着人把守,普通人想要跨过这道墙,简直比登天还难。”
“墙西聚集了当时最有权、最有钱的势力,我们寻常百姓自然备受打压。当然,东边的情况更糟,鱼龙混杂,乱成一团。那时日子再苦,也尚能苟活。”
“十四岁那年,父亲被指认偷窃,家里的田地被收走,父亲也被流放至墙东。我们娘两相依为命,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因为一家人约定好了,日后总会再相见的...”大婶擦了擦泪。
"未曾想,此去一别,便是永远...”
”君王口中轻轻的几个字,却将无数家庭分割开。他们用权财筑成的高墙,是我们一生都无法跨越的鸿沟...二十岁那年,我娘走了。墙西边开始流传食神的传说,这道奇迹不受空间的约束,随时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机会来了。”
婉颜心里怦怦直跳。怎么回事?这是说,这条街可以出现在墙的任意一边么?她感觉心中堵塞了什么,又觉得好像隐隐摸到了答案。
大婶开口时,双目仿佛穿透眼前的繁华景象,追寻着昔日旧影。
“只要踏入这条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的街,纵使前路再渺茫...那也是我和亲人相见的唯一希望!”
“食神街很快接纳了我。我就像是搭乘了一艘漂泊不定的渡船,四处收集父亲的消息...可终究...我的运气还是差了点...从那以后又过了五六十年,我都没能找到父亲。”
江寻轻声道:“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吗?”
大婶再度拉着两人陷入回忆。
“当时满大街都是人啊...快要饿死的人,流浪的人,还有和我一样,想要找到家人的人...那个时候,这条街还不是现在这般模样,铺子很少,还很简陋。”
”我们一帮子浑浑噩噩的人,浑身上下的东西加起来竟然凑不齐一锅饭,但是大家都把自己带着的食物拿出来了,煮了一大锅乱炖,一人一口分着吃。大伙认定了那会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口饭,没想到奇迹发生了...”
“吃完后,原先被贡献出来的食材竟然再度出现了,凭空出现!我们都以为自己饿昏了,哈哈哈..."
"后来才明白这条街的神奇之处,不单单是跨越空间这么简单。这里的任何资源都是源源不断的,只要是从外界带进来的东西,永远不会被使用完。我们开始相互扶持,修葺两旁的屋舍,做起各色吃食来。我们继承食神大人的意志,将这些美食永远传承下去——这就是食神大人的神迹——一条街。”
大婶微笑着将二人送到门外:“娃娃们,痛快地吃!和朋友玩够了就到最中间、最大的那处客栈去,睡上一觉,次日醒来,就出去喽!”
江寻点了点头:“谢谢您。”
婉颜却扬起脸,一脸认真地看着大婶苍老的面容:“这道墙会被推倒的。”
这就是童言无忌吗,呵呵...大婶慈爱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她感叹道,淮寒墙不但阻拦了人的□□,也禁锢了人的心。两百年了,这是头一个说,墙会倒塌的人...或许每一个向往自由的人,本就该这样想...
...
傍晚,三人在客栈门口相遇。
九铃儿嘴里叼了串丸子,口里含糊地念叨了句什么,敞开双手就朝两人扑过来。
应该是我好想你们,之类的吧,婉颜扯了扯衣角,心道九铃儿可真热情,就像是一朵小火苗,江寻则是冷冰冰的,她们二人也不知是何关系。
眼前一暗,是江寻横跨一步将二人分隔开:“别抱人,先去洗漱。”
九铃儿气得直跺脚,赶忙将最后一个丸子吞下去:“为什么啊,难道你们就不想我嘛。”说罢还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你鬼混半天,满身油污,自己不知道看着点吗?”
“唔...好吧,那你们要不要一起,后边有温泉哦!我问了掌柜,他说我们明天若是想一同出去,必须保证今天晚上睡在同一个房间。”
“好呀!”
“行。”
...
温泉水汽氤氲,水波荡漾,三人在水中感受着水流卷携着祝福之力缓缓滋养着身心,无比惬意。
“哈哈哈哈!”九铃儿看清对面两人,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欢笑声。“你顶了个什么?”
江寻一脸严肃,头上顶着热心肠大婶赠予的铜碗。
“是这样的...”婉颜将白天遇到大婶的事情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九铃儿盯着那碗思索道:“不是凡物,说不定是神器呢?认主了么?”
婉颜疑惑道:“它能做什么神器?是能上阵杀敌还是能防身?”
九铃儿捂着嘴笑:“啊婉年纪尚幼,小念杀呀你有所不知,这神器可不单单只有刀枪,万事万物,都有可能受到神明恩泽。只要在这神迹之中,路边的石块、池中的落叶、谁吃剩的鸡骨头...可都有可能成为神器。”
“原来是这样...”婉颜红了脸。
“能看见。”江寻指了指碗。
原来是向碗中倒了些水,可是水中除了倒影别无他物。
“你们看不到吗?”江寻皱了皱眉,“有人被杀了。”
“看不到。”两人摇头。
“看来只有我能看到其中变化,”江寻叹了口气,“这画面并不好看,模模糊糊的。有个情绪激动的人,一边咒骂,一边蹲在地上比划着什么,然后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大抵是...没救了。”
“什么东西?”九铃儿托腮。
婉颜也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担心江寻出了神迹还将碗顶在头上,便问道:“你现在累不累,能把它变小收起来吗?”
江寻点点头,手中的铜碗立刻消失了:“看完便觉得有些累了,看来不能总瞧它。”
三人收拾好后要了间客房,并排躺在床上。
九铃儿:“也不知明日出去了会在什么地方,若是能直接回到墙内可就方便啦。”
江寻嗯了一声。
婉颜顿觉不妙:“你们说墙内!难道...你们来自淮寒墙西边?那你们知道我原本住在哪边么?”
九铃儿:“啊,原来你不知晓?不瞒你说,我们二人是偷偷从西边溜出来的,所以截止到踏入食神街之前,我们一直都在淮寒东逃命哦。”
一想到第二天醒来可能就出现在完全陌生的地方了,婉颜竟有些畏惧,分明才过去一天,她竟然如此想念韵的陪伴。
“不用怕,”江寻轻声安慰道,“哪怕被传送到墙内,我们也可以用阿九的通行令送你出去,白云前辈也会来接你的。”
三人沉沉睡去。
...
翌日清晨,三人走出客栈,发觉身边的景物都变了,昨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此时此刻,溪流淌过,荒草丛生,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还在东边。”
江寻低头看了看溪流的走向:“西边地势高,馥国的溪流一般都是自西向东流淌的,谁眼神好,往西边看看,能看见墙吗?”
婉颜逆着水流方向朝着西看去,只见天地交接之处,一堵青灰色的城墙隐隐浮现,向着左右两端无限延伸着,她放下心来:
“没错,我们是在淮寒以东...啊对了,你们要回到西边去,我们一起走吧,先找到人问清路,看看附近有无关口。”
“好!”九铃儿盈盈笑着,带动身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不过她很快收敛了笑容,因为空气中飘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怎么了?”江寻巡视一周,并未察觉到什么。她不擅长感知怨气,但直觉告诉她,附近有异常。
婉颜盯着眼前的空气,敏锐地抓住了那一缕淡淡的烟尘,微弱到,换做谁来都会觉得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怨气,太少了,反到不太正常。”怨气一瓢为弱,十瓢则为强,这一丝连塞牙缝都不够。
看着面前的村子,九铃儿有些担心:“走吧,先去看看,放着恶灵不管难免日后酿成大祸。”
江寻想起昨日在铜碗中看到的景象,也紧张起来,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前方的院子里跑出一名中年男子,他仓皇逃窜到街上,满身水渍,似是打翻了什么东西。
“不是我干的!我没害你!啊啊啊!!!”男人边跑边叫。
紧接着,一个瘦到皮包骨头的女人缓缓走了出来,满身干涸的血迹,腹部高高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