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暮春时节,但皇城根下的春色正好。
如今不似前些时日乍暖还寒,虽然看着白日里烈日高悬,但一到夜里就飘起了零星小雪,那雪就像细细密密的针,扎得人生疼。
倒春寒的日子虽然不长,而且也不至于说是寒风凛冽,但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并不好过。
先是红萝炭这样本就精贵的东西一两难求,后来就连秸秆这样早早被堆起来沤肥的玩意儿都被重新捡了回去,就盼着能用这些东西短暂地庇护一家老小。
不过好在这样的日子总算熬过来了。
眼下恰逢三月三,一改前些时日的颓芜。
远远望去,临湖水榭,曲径幽长,好一派清丽之景。
当真是满园春色。
闺阁之内,三足珐琅香炉高悬,但屋内却不见一丝余烟,反而瓜果的香味充斥左右,只是驻足望去,只能看到美人榻旁边的檀木桌子上摆着一盘带着露水的荔枝。
细细看去,那荔枝居然是用玉雕刻而成的。
帷幔之中,隐约能瞧见一道纤弱的身影。
都说人比花娇,这话放在瑶娘身上可不为过。
只是这美人的脾气算不上好。
自小在瑶娘身边侍候的婢女绿芜跪在她脚边,膝盖下是殷殷血迹。
绿芜脸色苍白,豆粒大小的汗珠混合着腻人的香粉味让瑶娘微微蹙眉。
“要是让王爷看到,指不定有多心疼呢。”
听闻这话,绿芜脸色一变,也不管地上有没有陶瓷碎片,重重磕起头来。
“望夫人明鉴,奴婢不敢。”
瑶娘娇笑,用脚尖将绿芜的下巴勾起:“瞧瞧这可怜的模样,倒是和西苑的那个贱人一模一样。”
此话一出,屋里噤若寒蝉。
绿意匆匆走来,附在瑶娘耳边小声道:“奴婢听闻,西苑那位被王爷送给了陛下。”
瑶娘美目一瞪:“这好事居然落到她头上,以后那贱人岂不是要站在我头上耀武扬威?”
绿意安抚道:“夫人,宜妃刚刚小产,宫里头抬出来的尸体一波接一波,只怕她有命进宫无命享福啊。”
瑶娘眉头舒展,冷笑道:“老天果然待我不薄。”
说罢,又不耐烦地把手帕甩到绿芜脸上,娇蛮道:“外面蝉叫声怎么那么大,吵得我心烦。”
绿意听闻,赶忙道:“奴婢这就和绿芜把蝉赶走。”
那是一只晃晃悠悠飞不了多高的蝉。
“娘娘邀了娇客过来”,太后身边的祈秋姑姑温和道,“诉叶,你找几个小太监把这些蝉赶跑。”
见那些蝉慌不择路的逃窜,祈秋姑姑心中纳闷,今年这时候就有蝉了?
没等祈秋姑姑寻思太久,就见一个女子从马车上下来。
仙姿佚貌,让祈秋姑姑无端想到了前些时日信王送来的并蒂芍药。
听闻此花名为美人面。
绿萼披风瘦,红苞浥露肥。
这诗写得极好。
盈盈一握的枝萼配上锦簇的花团,沾染上泪珠大小的露水,当真摇曳生姿。
这芍药是从西域带来的,虽不是当下文人喜欢的清雅调调,但这般浓烈的花色还是备受推崇,千金难求。
祈秋姑姑不禁心中暗自感慨,和秦姑娘比起来,这花还是落了下乘。
“祈秋姑姑,这位是?”
秦知虞顺着声音看去,来人穿着件葱色纱衣,上面配着垂丝海棠的眉子,是京城颇为时兴的样式,子母扣别具一格地选择了狸奴的纹样,看起来有几分娇俏。配着的那条月白色如意暗纹纱裙,腰间处绣了几朵檀色海棠,与纱衣相得益彰。
“给庄妃娘娘请安”,祈秋姑姑道,“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请秦姑娘入宫。”
庄妃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秦知虞秦知虞一番,面带浅笑,“姐姐所言不假,秦姑娘果然绝色。”
祈秋姑姑笑着应和了几句,便带着秦知虞离开。
见秦知虞好奇先前的话,祈秋姑姑解释道:“宣王妃和庄妃娘娘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说起来秦知虞能安稳活到今天多亏了宣王妃。
宣王后院可谓是花红柳绿,在得知秦知虞对宣王没有任何想法后,王妃便借着教规矩的名义把秦知虞要到了自己院里。
好在有王妃庇佑,宣王纵使有八百个小心思,也只能按捺住自己的蠢蠢欲动。
在宣王妃院中待了半月,秦知虞除了招猫逗狗,闲暇时就是在听王妃的贴身侍女讲宣王的小话。
听说这么多年,王府上下都没见宣王身边的女子有过身孕,甚至就连府上养的猫猫狗狗都不见大肚子的。
若说宣王妃身子骨弱,生不出一儿半女傍身,但是后院这十几个侍妾都没有身孕,问题在谁身上那可就难说了。
老王妃最近看宣王的眼神都变了。
为了这事,老王妃不仅花费重金给城郊的娘娘庙铸了金身,还月月让侍妾去跪拜,但这效果嘛属实一般。
要不是担心宣王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更糟,老王妃甚至想给宣王找几个生过孩子的寡妇。
宣王虽然也心急,但过了这阵也就抛在了脑后,颇有几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架势。
宣王不在乎,宣王妃更是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
王妃日日礼佛,几乎不出佛堂,府中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身边的孙嬷嬷打理。
孙嬷嬷有心无力,这管家的大权几乎被瑶娘拢在了手里。
如今瑶娘一朝得势,行事愈发张狂,得罪了不少人。
只是以色侍人能有几时好。
一旦君恩不在,荣宠消散,瑶娘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想到这儿,瑶娘恨不得手撕了那群狐媚子。
这其中,秦知虞当为翘楚。
原因无他,不过是秦知虞实在美丽。
深闺不缺漂亮的女人,皇宫自然更是如此。
跟着祈秋姑姑来到太后寝宫,就闻到淡淡的檀香。
太后静静坐在美人榻上,眉头微蹙。
听闻太后自小就身子骨不好,常年缠绵病榻,勉强诞下一子,虽是喜事,但太后的身子自此之后便每况愈下,只能靠参汤吊着身子,如今看来这话不假。
太后脸上虽然没有明显的病色,但孱弱的身子随着咳嗽轻轻颤抖。
“秦姑娘可知道此局怎么解?”
秦知虞踮起脚尖看了一眼,果断摇了摇头。
笑话,她五子棋都赢不过六岁的小侄子。
太后笑道:“不知秦姑娘平常做些什么事情打发日子?”
秦知虞斟酌再三道:“臣...臣女平日都是看些话本子。”
“哀家听闻是秦姑娘救了宣王,结果这小子一见钟情,为报救命之恩就以身相许了,这倒是和话本子里讲的如出一辙。”
秦知虞尴尬笑了笑。
真要细究起来,宣王险些出事还是因为秦知虞。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裙从天而降,把本就心虚的宣王吓得抱头鼠窜,一个不注意险些掉下悬崖。
要不是宣王妃出手阻止,秦知虞险些被宣王身边的侍卫射成筛子。
太后慢慢饮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问道:“不过秦姑娘为何会出现在闳山,那里离狄人的营寨可不过半里。”
秦知虞听闻立刻辩解道:“我是误入那里的。”
太后眼神中带着探究:“宣王妃跟哀家说,秦姑娘因为受伤失忆了,不知道自己是哪个地方的人氏。”
秦知虞连连点头。
太后轻笑一声,但眼眸中看不出半分笑意,“只是不知道秦姑娘是否是北狄派来的细作?”
秦知虞瞪大眼睛,她当然知道间谍的下场。
更何况这可是视人命为草芥的古代。
太后不愧执掌朝政十余年,可比宣王难忽悠多了。
太后没有等秦知虞回答,垂眸轻笑一声,“不过说起来,哀家瞧着秦姑娘有些面熟,像是哀家的一位故人。”
“母后这里好生热闹。”
秦知虞抬眸,只见一角明黄色的衣摆出现在自己的视线。
“给陛下请安。”
来的人是当今圣上孟昭,当今太后的独子。
孟昭继承了太后的好面貌,精致得宛若仙童。
和纵情酒色的先帝不同,少帝志行诚笃,深得当今大儒的赞赏,让人不得不感慨一句芝兰玉树谦谦君子。
“本想晚些时候再给你瞧瞧,没想到你一听哀家接秦姑娘入宫便这么快就赶来了。”
少帝坐在太后身侧,笑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儿臣自然也是。”
太后抬手,就见旁边侍候的诉春端来一尊前朝无间坊的无面佛像。
前朝明帝热爱佛法,尤为钟爱无间坊生产的玉佛,只可惜天公不作美,无间坊的玉佛在明帝二十九年的一场地震中毁坏大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樽佛像得以幸免。
后来朝代更迭,战火从北地蔓延到整个中原,几乎无人可以置身事外,就连那些隐世大家也无法幸免,更别说这些娇贵的玉佛了。
经历如此种种,这玉佛还能如刚出窑时一般温润,可见藏家下了不少的功夫。
少帝惊叹:“母后从哪里找到的这么个稀奇的物件儿?”
太后笑道:“是你舅舅听说我准备去云山礼佛,特意送来的。”
少帝温声道:“舅舅有心了,看来舅舅此次下江南带回了不少宝贝,朕听闻扬州太守和舅舅一见如故,便将那件妙法莲花佛经的屏风送给了舅舅,宜妃听说这事后和舅舅讨要了几次都没有结果。”
太后轻轻咳嗽几声,“怕不是你舅母告诉枝华这丫头的,让她知道了,你舅舅多半要割爱了。”
“姑母,枝华可从来不做夺人所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