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二十三年,大魏的皇后仍是冯氏。
元勰感到若任由事态发展,皇兄不日便会对皇后既往不咎,甚至与她重结旧好。
于是便私下问长秋卿白整,那日帝后二人私下对谈时,究竟说了些什么。
白整道:“陛下命我以丝绵塞耳,未曾听见。”
元勰道:“区区丝绵,何以完全听不见?你糊弄陛下也就罢了,休要糊弄我。”
白整道:“在下不过是忠君。陛下既然让在下以丝绵塞耳,用意便在于不要将帝后之间的话外传,我需领会上意。”
元勰嘲讽地笑道:“大魏朝最能领会上意的当然得是你,不然为何你做得了长秋卿?只是,既然要忠君,君上犯糊涂时,咱们做臣子的也得替他兜底不是?难道身为忠臣,你愿意眼睁睁看着陛下被妖后蒙蔽?”
“帝后之间乃是帝王家事,在下一介微臣,怎好涉身其中。”白整仍是谨慎。
元勰没了耐性,说道:“罢了,你我各退一步。陛下看那金符牌时,可曾蒙上你眼睛?若不曾蒙上,便是不避讳你、不妨被外人知道的意思。那牌子上有什么蹊跷,你告诉我。之后该怎么做,我自有定夺,不必你插手。”
白整便说,一面是两人的八字如何如何,另一面是一首诗,另有一行小字,说许愿同生共死。
元勰听罢,痛心疾首地拍着桌子道:“我就知道!老七拦着不许我拆那匣子,若是早拆了,哪还有后面的麻烦!”
元勰按白整的描述,将金符牌的样子大致画了个图出来,亲自到供应宫廷首饰的太府查此物是何时铸造。太府回禀说此物并非太府所制。元勰又派人去冯家刺探,看近几个月常夫人是否曾请工匠打造金制物件,果然查到是临近御驾回銮几日才紧赶着定制的新东西。
元勰当即亲自审问此人,连同口供和人送到御前。
皇帝听他禀明来意,脸色当即便十分难看。
元勰道:“臣弟自知逾越,甘愿领受皇兄任何责罚,但臣弟做这一切都是出于对皇兄一片忠爱之诚,臣弟问心无愧!”
皇帝沉默片刻,说道:“口供留下,人证暂时带下去。”
“皇兄……皇后她诡计多端,玩弄圣心……”
“朕知道。”
“皇兄知道?”
“虽然黄金不像铁会生锈、铜会染绿、银会发黑……但新的,毕竟还是看得出是新的。一尘不染,太干净了。”
“那皇兄还……”
“没有什么能证明,她写的诗和那行小字是出于假意。”
“不过是皇兄自欺欺人罢了。”
“自从在悬瓠听说皇后的事,我便将她这个人放在心上反复掂量。放上去,拿下来,放上去,拿下来,反反复复,不下千遍。我问过自己,如果从最开始相识时起她便全是在骗我,我怎么办。后来我想明白了,如果她从最初就是骗我,到死还在骗我,骗了我完整一辈子,而我甘愿上当被骗不醒过来,那实际上,与她爱了我一辈子,又有什么区别?”
元勰简直无法再听下去。
元宏道:“更何况,她待我有真情。我知道。我曾经得到过,所以我知道。”因为拥有过真的,所以知道什么是假的;但也因拥有过真的,所以当假意中掺杂着些许真情时,他依然能分辨那熟悉的爱意。
“皇兄……”
“朕驾崩之际,会留遗诏赐她殉葬。”皇帝道。
元勰大惊。他以为皇兄已经彻底色迷心窍,没想到皇兄有这样的安排。他一时不敢相信,以为皇兄只是暂时说来稳住他。
皇帝肃容,郑重承诺道:“朕不会以江山社稷为儿戏。”
元勰露出稍稍安心的神情。
元宏叹道:“所以你看,我和她,谁对得起谁?我现在一面宽恕她,一面又早早计划着杀她;从前一面宠幸她,一面又牢牢防范着她干政。她不过是用一块小小的金牌骗我,她有她的私心,她想活下去;难道我这十多年来就没有我的私心么?”
他这番话情真意切,元勰听了也难免动容。
元宏看着他,说道:“彦和(元勰的字),你今日僭越了。”
元勰连忙在病榻边跪下谢罪。
元宏命他起身,说道:“你平素行事一贯恪守本分,’关心则乱’,我都明白。只是将来太子即位,你万万不可再如此行事。你我兄弟,亲密无间,太子毕竟与你是叔侄,比不得你我。”
元勰伏在他身侧,流泪道:“皇兄万寿,何出不吉之语。”
元宏微笑着摸一摸他的发髻:“我也盼着能万寿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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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含温室(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