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一肩挎着轻巧的帆布包,一肩挎着巨大的蓝色购物袋。终于在日落时分,赶回了东城区大学城。气喘吁吁的她,几乎是卡着时间踏进了火锅城的生日包房。
寿星靳芳菲,已经坐在了门对面的主位。郑瑿和丛小慧,一左一右,安然落座,好似左右护法。姐妹们都没客气,已经涮上了。
“你可算来了,我都给你发了八百条消息了。你就是去西天取经,也该抽空看下手机啊。”听见推门声,丛小慧立刻转头招呼。“你这大包小包的,怎么不直接打个taxi?”
“你可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今天这日子,我打得着车吗?再说了,打车还不如地铁畅通无阻。”江浸月没好气地应声,解脱般把肩上的蓝色大购物袋卸到地上。
“你科目二还没有考过吗?”丛小慧低头偷笑了一下,往嘴上塞了一片肥牛。“回头等你拿了驾照,我们还指望你带我们去兜风呢。”
“想坐我的车,人身意外险先买好哈。”上气不接下气的江浸月,站在门口顺了会儿气。
“快坐下吧,就等你了。”靳芳菲赶忙起身,迅速向门口赶来。“芳菲,你今天赶火车累坏了吧?”江浸月关切地发问,一把握住了靳芳菲伸过来的冰凉左手。
靳芳菲着了淡妆,衣着鲜艳。可是,她的姿态拘谨,笑容勉强。
“我今天在人潮里随波翻涌,也算是体验了一把你们‘春运返乡人士’的心路历程。”为了活跃气氛,江浸月娇嗔着嘟起嘴,矫揉造作地诉起苦来。“真可谓是,身如浮萍,命如草芥。”
“怪不得呢,一个白天不见,你都瘦脱相了。”郑瑿的筷子在麻辣锅里翻找,挑起了一根九尺鹅肠。她轻抬了一下眼皮,吹着腾腾的热气,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哼,你看都没看我一眼,就知道我瘦了?”江浸月探着脑袋,嗔怪着反击。
“芳菲,我今天专门为你出海捕鱼了哦。”江浸月打开购物袋,掏出大鲨鱼献宝。“噔噔噔噔,一条大鲨鱼。”
靳芳菲忍俊不禁,含羞掩面。她娇俏的脸庞,在彩虹色针织外套的映衬下,更显得温婉可人。
靳芳菲伸出双手,将毛绒鲨鱼接了过来。她像抱孩子一样,温柔地揽在怀里。靳芳菲拍了拍鲨鱼的背脊,又握了握江浸月的手。“那你去的倒是挺远,怪不得来得这么迟。”
江浸月见状,不禁喜上眉梢,继续献宝。“还有一盆长寿花。你看这喜庆的颜色,跟寿星很配哦。”
“芳菲今天是美美的花仙子。”还没等靳芳菲说话,丛小慧已经像小猫一样扑在了江浸月的肩头。“新晋坐骑,就是这条大鲨鱼了。”
“原来,你是去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抓了一只蓝精灵。”丛小慧的眼珠转了转,又对着江浸月撅了一下嘴。“怪不得,没空回复本宫的懿旨。”
“回慧妃娘娘的话,小月知罪。”江浸月赶紧作势福了福身子,低眉顺眼地答复。丛小慧扯着裙摆转了个圈儿,装模作样地扶了扶鬓边的韩式仿珍珠发箍。“晚了,赐你一丈红。”
无奈的靳芳菲忍不住转头,敲了一下丛小慧的脑门儿。“赶紧吃饭吧,就你最戏精。”
终于落座的江浸月,并没有急着开吃。她倾着身子,盯着郑瑿的脑袋左看右看。“郑瑿,你是又剪头发了吗?”
“嗯,换了一家。”郑瑿坐在位置上,波澜不惊地吃着。她夹起一片辣毛肚放进嘴里,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觉得吧,还是现在这个寸头好看。”丛小慧啃着一片西瓜,接过话茬。“之前那家太不行了,修得跟个汉奸头似的。”
“这哪是寸头,就你最夸张。”江浸月忍不住拿起筷子,敲了一下丛小慧的脑袋。她又转头看向郑瑿,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过说真的,这个短发跟你这身牛仔外套还挺搭的。”
“嗯,狂拽炫酷。”丛小慧吐出西瓜籽,单手撑起下巴,眼含崇拜地看着对面的郑瑿。“不愧是月底拿了稿费,月初就请客吃饭的郑老板。”此话一出,无语凝噎的郑瑿立刻翻了个白眼。
“你霸道总裁电视剧追多了吧?还狂拽炫酷……”江浸月感到自己的意思受到了曲解,对这个评价嫌弃万分。
然后,江浸月叉起一块哈密瓜,递到丛小慧的眼前。“祝愿你家大智,早日成为霸道总裁。然后,你就可以当上霸总夫人,走上人生巅峰了。”
“借您吉言。到时候,留条大腿给你抱哈。”丛小慧眉飞色舞,拍着大腿。江浸月忍不住低头偷笑,连连摆手。“那也不必,我怕您吃得太好。到时候,抱了一手油腻。”
丛小慧正要起身暴打江浸月一番,江浸月已经眼疾手快地躲到了寿星的身后。急得跳脚的丛小慧,口水混着哈密瓜汁水,尽数喷在了靳芳菲的手上。
靳芳菲无奈地拿起手边的餐巾纸,轻轻地擦着手背。见靳芳菲兴致不高,江浸月就将话题转移到了寿星身上。“芳菲,你家里的事情办妥了吗?”
“对啊对啊。”丛小慧平息下来,含着哈密瓜,口齿不清地附和。“你走得那么匆忙,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啊?”
靳芳菲放下筷子,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爷爷病重,我弟弟结婚冲喜。”靳芳菲伸出右手,抚摸着江浸月搭在她左肩上的右手。“所幸,我走的时候,我爷爷的情况看着好多了。”
江浸月伸出左手,握住了靳芳菲冰冷的右手,想要给她一些温暖。“那可太好了,都是大喜事啊。”丛小慧两眼放光,兴奋地追问。“新娘子好不好看,是你们宁港本地的吗?”
“我弟妹挺好看的,也是宁港本地人。他俩是打游戏认识的,我弟妹比我弟弟大三岁。”靳芳菲颔首,任由江浸月摩挲自己的手背。“我妈说,女大三,抱金砖。”
“诶?芳菲,你弟弟不是比你还小两岁吗?能领证吗?”丛小慧的眼珠转了转,突然想起了什么。“还是说,你家里急着给你爷爷冲喜,就只办了个酒席?”
“没办法,我弟妹怀孕了。总不好大着肚子,或是抱着孩子办婚礼吧?”靳芳菲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尴尬地解释着。“等我弟弟满了22周岁,他们就去领证。”
“哎哟喂,你弟妹还是奉子成婚呐。”丛小慧喜悦的小眼睛,立刻闪现出八卦的光芒。“几个月啦?”
“14周了,胎儿刚刚稳定下来。昨天,我还陪她去妇幼保健医院做了产检。”靳芳菲对丛小慧笑了一下,然后又转头看向郑瑿。“我弟妹家还专门托人,挂了你妈妈的专家号。”
“你弟妹,这么着急母凭子贵。”郑瑿没有抬头,只看着果盘里挂着水珠的圣女果思考。“说明,你家海鲜店生意不错啊。”
“那倒也没有。上半年旅游淡季,勉强保本。好不容易旺季来了,旅游市场回温。”靳芳菲面色窘迫,不免有些尴尬。“结果,又出了宰客事件,影响了风评。”
“我看到新闻了,一百八一只的天价海蟹。”专注八卦一百年的丛小慧,立刻接过了话茬儿。“啧啧,原来是你们家那片儿。”
靳芳菲苦笑着抬手,惭愧地扶了下额头。“准确地说,就是我们家的店。”这下,轮到丛小慧尴尬了。她赶紧捂住嘴巴,挤出一个假笑。“打扰了,告辞。”
郑瑿冷哼了一声,转头望着靳芳菲连妆容都掩盖不住的焦虑和憔悴。“你爷爷的病,严重吗?”靳芳菲回望着郑瑿,带着一丝欣慰。“嗯,好多了。他还等着抱孙子呢。”
“你奶奶那官司,最后到底怎么说的?”郑瑿沉思片刻,突然开口。“还没打完?”
“宝马司机,是市委副书记的外甥。他们家,托了好些关系。”靳芳菲抠着指甲,有些局促不安。“官司拖了一年多,一直递话儿私了。”
“私了?”郑瑿抬起眼皮,嗤之以鼻。“小心他反咬一口,告你们敲诈。”
“我爷爷击鼓鸣冤,心力交瘁,身体每况愈下。”靳芳菲低垂着眼睛,语气低沉。“到宣判的时候,头发都已经白透了。”
丛小慧含着西瓜,傻傻地提问。“那最后,怎么判的?”
靳芳菲没有直视任何人,只是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空盘子。“判了两年有期徒刑,缓期两年执行。”郑瑿停下筷子,不敢置信。“才判两年?还缓刑两年?”
“这也太轻了吧?一条人命呢。”丛小慧也表示难以理解,连声质疑。“赔偿金额呢?怎么判的?”
“我不知道,他们没告诉我。”靳芳菲的声音越来越低,惨白的脸都快要和地面平行了。“一拖再拖的,我爷爷的命都快没了。”
郑瑿慢慢收回了目光,拿起漏勺在麻辣锅里继续翻找起来。“快吃饭吧,还有一堆菜没涮呢。”
“我今天,一共买了三盆花。”眼见自己一不小心就把气氛带得诡异沉重起来,江浸月赶紧往轻松快乐的话题上引导。
“除了给寿星芳菲的长寿花,还有一盆常春藤和一盆发财树,是送给你们俩的。”说完,江浸月满怀期待地看向了左右护法。
“那不用说了,发财树肯定是我的。”丛小慧拍着胸脯,一副了然于胸的得意表情。“恭喜发财啊,各位老板。”
靳芳菲抬起头,苦笑了一下。然后,她温柔地看向郑瑿。“常春藤,很配郑瑿的学霸气质。”
“是吧,我也觉得。”江浸月晃了晃脑袋,得意洋洋地邀功。“郑瑿,你不考虑出国留学吗?美利坚等你去爬藤。”
“那我家,得先把房子卖了。”郑瑿放下漏勺,双手抱在胸前。“你不是说,你妈是个包租婆吗?你家房子那么多,怎么没考虑出去镀个金?”
“我英语又不好,六级都没过。”江浸月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十分尴尬地瘪了瘪嘴。
“这绿植,我可没空打理。”见江浸月吃瘪怄气,郑瑿只好递上一片西瓜安慰。“你买的,你要负责到底。”丛小慧立刻跟上,递了一瓣儿橘子。“还有本宫的发财树,也交给小月照料了。”
靳芳菲看着这群可爱的室友,沉重的心情舒缓了许多。然而,下一个话题又让她陷入了沉默。
“学霸马上就要进京了,我也要回彭城了。”丛小慧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蘸着油碟。“这些绿植,也只能留给小月做个念想了。”
江浸月的心里,沉了一下。毕业和离别的伤感,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靳芳菲伸出右手,握住了丛小慧正在刷手机的左手。“祝你跟大智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丛小慧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略带羞涩的脸庞。“今天是给你庆生,怎么先祝上我了?”
“我先敬你一杯茶。一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二祝你和阮凡情比金坚,再创辉煌。”说完,丛小慧端起手边已经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一听到“阮凡”这个名字,郑瑿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芳菲,今天是给你庆生,我本不该说这话。”郑瑿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拧着眉头发话了。“你还是趁早和他断了吧,那个渣男托付不得。”靳芳菲的脸色,骤然暗淡,惨白如雪。
江浸月见势不妙,赶忙端起了手边的茶水。“祝芳菲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今年十八,明年十七。”
“你这套祝词,每年都一样。”靳芳菲也缓缓地举起了冰凉的茶杯,眼底漾起一丝涟漪。“大鲨鱼,我很喜欢。”
“小月的礼物用心了。”一旁的丛小慧闻言,忍不住争起宠来。“但也不及我的礼物最合芳菲心意。”
“哦?”江浸月挑起眉头,好奇地发问。“还有什么,比大鲨鱼更受宠?”
丛小慧得意地搅着漏勺,轻飘飘地丢出俩字。“你猜。”江浸月的眉头挑得更高了,静候丛小慧自己按捺不住揭晓谜底。
丛小慧举起手机,兴高采烈地站起身来。“郑瑿,别吃了。”她往边上走了几步,开启自拍模式。“仙女们,看这里。”拍摄完毕,她将照片发在了宿舍群“人间四月天”里。
江浸月点开照片,郑瑿压根儿没有抬脸。丛小慧撅着油嘟嘟的小嘴,嘟囔着抱怨起来。“郑瑿,你信不信,我马上出去喊服务员帮我们拍一张站着的合影。”
“我不介意啊。”郑瑿瞥了一眼气恼的丛小慧,轻笑出声。“反正我俩,最萌身高差。”郑瑿和丛小慧的身高,正好相差20厘米。
娇小可爱的丛小慧,从到宿舍报到的第一天起,就天天吵着让郑瑿锯腿。丛小慧总说,如果郑瑿能分她10cm,皆大欢喜。果然,丛小慧被噎住了,立刻吵着要郑瑿锯腿。
“小慧,你家大智又没嫌弃你腿短。”江浸月拿起可乐,含笑抿了一口。冰镇的碳酸饮料,气泡直冲鼻腔。
“那必须啊,大智夸我软萌可爱。”丛小慧无理取闹累了,终于坐回了原位。“郑瑿比我们学校好些男生都高,怪不得找不到男朋友。”
“我猜,郑瑿至少可以看到我们学校一半男生的发量。”丛小慧乐得直拍巴掌,郑瑿的白眼如飞刀般连发。
“我们学校的凡夫俗子,哪里配得上文曲星下凡的郑瑿。”江浸月哈哈大笑,忍不住捶起了桌子。
“郑瑿,是生错了女儿身。”靳芳菲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也跟着打趣附和。“如果是个男孩儿,那汉服社社长的校草头衔就要易主了。”
“可不是吗,郑瑿要是男生,我就‘近水楼台’先下手为强了。”江浸月扯住郑瑿的袖子,开启了撒娇模式。
“我要是男的,那也是我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被打趣惯了的郑瑿,淡淡地撂下筷子。“能有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我还去什么图书馆啊?”
“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丛小慧鼓掌欢呼,八卦之魂再次燃起。
郑瑿毫不理会,低头查看手机上的时间。不知不觉,竟已八点多了。差不多,该打道回府了。郑瑿点开微信,看到了“人间四月天”的未读消息提示。
“我知道,你仰慕林徽因。”郑瑿犹豫了几秒,转头看向靳芳菲。“可阮凡,并不是你的梁思成。”靳芳菲的脸上,又霎时没了血色。
八卦之魂不死的丛小慧,忍不住再次插嘴。“才子佳人,只是童话。官富二代,多风流哦。”
“小慧,快吃饭吧。”江浸月瞄了一眼靳芳菲的脸色,忍不住拍了一下丛小慧的手背。“之前,你爸妈不是还让你多把握把握金城的官富二代吗?”
“我要是有你的美貌,郑瑿的脑子,再加上芳菲的才艺。”丛小慧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向江浸月的怀里扔了一个圣女果。“我还委身大智干嘛?”
“你跟大智,怎么能叫委身?”江浸月笑出了眼泪,回扔了丛小慧一个圣女果。“大智年轻有为,踏实肯干。对你鞍前马后,掏心掏肺。真可谓,感天动地,男默女泪。”
“那是他自愿的,我可没逼他。”丛小慧含羞低头,抠着粉色美甲。江浸月低头啃着西瓜,继续打趣。“是呢是呢,彭城连锁品牌‘智慧文具’的老板娘。”
这厢丛小慧和江浸月欢声笑语地打闹着,那边靳芳菲和郑瑿的气氛却如冰封一样凝固。
郑瑿盯着靳芳菲惨淡的面容,一字一顿地吐出一只利刃。“他,只不过是在利用你。”靳芳菲颤抖的睫毛下,雾气骤然氤氲。
“有利用价值,不好吗?”靳芳菲抓起面前的圣女果,囫囵一把塞进嘴里。“最起码可以证明,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突然,靳芳菲疯狂地咳嗽起来,感觉下一秒就要呕吐出来。红色的汁水从她的嘴角涌出,像极了汩汩流淌的鲜血。
郑瑿心疼地给靳芳菲递上纸巾,不再说话。然后,她静静地举起手边早已凉透的茶杯,一饮而尽。生日聚餐和五一假期,就在这个无声的祝福里匆匆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