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芳菲的后事,必然要联系她的家人。于是,靳芳菲的弟弟靳山寺率先赶了过来。
在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靳山寺当即就把阮凡从男生宿舍里揪了出来。一顿胖揍之后,靳山寺提出赔偿。
要么赔钱,要么赔命。
阮凡既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万分委屈。他拒不认可靳芳菲的死亡跟自己有什么直接性的关联。他坚称自己不该承担责任,更不必心生愧疚之情。
靳芳菲的弟弟,自然不肯罢休。他立刻跑到学校的行政楼,叫嚣着要学校领导给个说法。对于这样的意外事件,学校虽然不能说是司空见惯,但也绝对不会乱了阵脚。
得不到满意答复的靳山寺只好打了长途电话,把他的父母和老婆都从宁港叫了过来。靳芳菲的弟妹挺着孕肚,被靳芳菲的父母搀扶着驻扎在了金城大学的正门口。
每天,他们自带马扎,摆出血书。
如此折腾,没出三天,就已经闹得东城区大学城人尽皆知。甚至,靳山寺还在网络上发布了求助帖。不到半天,帖子就已经转发过万了。很快,靳芳菲事件就登上了“金城头条”app的首页。
尽管东城区负责办案的警察好言相劝,却丝毫不起作用。然而,他们也不敢动手赶人。毕竟,是两个长辈和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
各路媒体闻讯而来,靳芳菲的家人开始不间断地接受起了采访。没办法,学校为了维护声誉,只好自认倒霉。校方紧急开会,商量善后事宜。
靳芳菲的家人在大门口吵闹的第一天,金城大学的校园内就已经把消息传遍。学校论坛上,各种爆料和讨论都在热门推荐里实时更新。
八卦之魂燃烧的丛小慧,在校园论坛和各路社交平台上鏖战了一个通宵。几乎在每个与案件相关的帖子里,丛小慧都把阮凡的大名给带了出来,字字泣血地痛斥他的渣男行径。
第二天,凌晨三点才睡的丛小慧,只补了五个小时的觉就突然惊醒。丛小慧一睁开眼睛,就立刻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继续搜索与靳芳菲案件相关的实时动态。
突然,她如遭雷击般从床铺上弹起。事情,居然有了反转。
一大清早,就有匿名人士在网上爆料了靳芳菲的个人信息和家庭背景。甚至,还有知情人士扒出了靳家海鲜店宰客的黑料,力证靳芳菲并不是单纯的受害人。
丛小慧看到,居然还有数条给阮凡洗白的留言。她推测,这八成是阮凡连夜找的水军所为。
火速洗漱完毕的丛小慧,极力鼓动着其他两位室友一起去校门口围观。八卦之魂不死的丛小慧,一定要去看看靳芳菲传说中的漂亮弟妹和她黑心宰客的家人。
江浸月犹豫了片刻,心里多少也有些好奇。郑瑿自然是不爱凑这热闹的,更不稀得看靳家人唱的一出大戏。“瓜吃得太多,小心闹肚子。”
丛小慧迫不及待地拉上江浸月,先奔去食堂买了几份早餐。然后,她又拎上一个热水瓶,去开水房打了满满一壶开水。
初夏的清晨,温度还算适宜,阳光也不刺眼。靳芳菲的弟妹撑着印花太阳伞,坐在金城大学的正门入口处。靳芳菲的父母,门神一般分立两边。他们铺好大字报,开启了播音喇叭。
丛小慧和江浸月表明了身份,热情地送上早餐和热水。靳芳菲的父母非常客气,直夸这壶热水是雪中送炭。靳芳菲的妈妈,赶紧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保温杯。她从开水瓶里添了一点热水,双手奉到儿媳妇的面前。
靳家媳妇一只手接过保温杯吹了吹,一只手把太阳伞递给了婆婆。她心安理得地坐在太阳伞下,一边低头抿着热水,一边刷着膝盖上的手机。
面若桃花的靳家媳妇,身着一件桃红色棉麻长裙。裙摆过长,搭在了地上。她的左手手腕上,是一只最新款的Apple Watch;而右手手腕上,是一只成色不错的翡翠玉镯。
“以前,就一直听芳菲夸弟妹贤惠漂亮。”丛小慧的眼珠转了转,俯身试着搭话。“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靳家媳妇低头浅笑,轻轻抚摸着自己化着淡妆的精致脸孔。
靳家媳妇似有若无地撩了一下耳畔的头发,雕花金耳坠和翡翠大玉镯在一缕朝阳的映照下交相辉映。“姐姐才是贤惠能干,我只会算算账罢了。”
“芳菲的爷爷,身体可好?”丛小慧附和着笑笑,又接着提问。靳家媳妇低眉,抿了一口热水,没有应答。丛小慧尴尬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江浸月,又尴尬地望了望对面的靳妈妈。
靳妈妈跟丛小慧四目相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她爷爷啊,十天前就走了。刚料理完老头儿的后事,我们就往这儿赶了。”丛小慧一听这话,惊得一个激灵,赶紧闭上了嘴巴。
“芳菲跟他爷爷亲得很,本来说是要回宁港奔丧。”靳芳菲的爸爸转过头来,不耐烦地补充着。“我说,你还是省点路费吧。有我和你弟弟披麻戴孝,不就够了。”
“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靳芳菲的妈妈皱着眉头,吐沫星子都喷到了丛小慧的脸上。“这下可好,背井离乡的,把条小命儿都搭在这儿了。”
江浸月和丛小慧,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二人客气了一下,就准备立即离开。江浸月回忆起,靳芳菲在出事之前的半个月里,确实是每天都魂不守舍情绪不佳。
两名身穿制服的东城区民警,一前一后,正阔步向校门口走来。江浸月愣在原地,只觉走在前面的那名女警好生面熟。
等那位女警走近了,江浸月才如梦初醒。这不是买大鲨鱼那天,在餐厅碰到的兰兰妈妈吗?这样算来,那她不就是李秩警官的妻子?
女警在大字报的前方停下了脚步,指挥身后的年轻男警把大喇叭关了。靳芳菲的妈妈不仅没有阻拦,反而主动开了口。“敖警官,今天来得挺早啊。”
“您几位,也比昨天来得早啊。”敖警官目不斜视,铿锵有力地回应着。
“闲杂人等,不许围观。”敖警官环顾四周,瞅见了旁边的两个女生。江浸月拉着丛小慧正要离开,却突然被敖警官叫住了。“这位同学,我是不是见过你?”
敖警官盯着江浸月的脸,开始在脑海里认真搜索。她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最后化作了一声了然于胸的轻哼。她,想起来了。
“我们是靳芳菲的室友。您是之前负责芳菲性侵案的敖警官吧?”丛小慧见势不妙,赶紧解释。“您可能是记错了呢,之前被您问话的那位目击者是郑瑿。我俩,都没跟您碰过呢。”
“你俩,也是宁港人?”江浸月快速地应了一声“不是”,就赶紧拉住丛小慧的手暗示她快点离开。丛小慧收到信号,立刻告别。“我们先去上课了,敖警官再见。”
敖警官望着二人疾步离去的背影,眉头再次紧锁,陷入了沉思。
阮凡那边挨了打,但却不敢报警。毕竟,靳芳菲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阮凡保研的事,也被扒了出来。不少知情人士,对他指指点点。
阮凡敢怒不敢言,但也绝对舍不得赔钱。他只能东躲西藏,尽量不跟靳芳菲的家人正面接触。
学校最后到底是如何赔偿靳家人的,408寝室的三人也不得而知。她们只是从郑瑿的母亲处间接得知,靳家海鲜店在整改后重新开了业。靳家媳妇的产检,也在近日转到了妇产科主任的手上。
靳芳菲的家人拿了学校的赔偿,心满意足地一并搭高铁回了宁港。但是,靳芳菲的弟弟扬言,如果阮凡家不给说法,以后每年春节都会去吴州堵他。
江浸月一行人,也因此好久不见阮凡的身影。终于,在拍毕业照的那一天,郑瑿在图书馆门口的小广场上,迎面撞见了穿着学士服的阮凡。
恬不知耻的阮凡,还在谈笑风生。身旁的同学纷纷恭喜他,可以继续留在金城大学深造。
刚下台阶,阮凡就注意到了迎面而来的郑瑿。火眼金睛的郑瑿,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就看见了他。一时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刚跟那双恨意如刀的眼睛四目相对,阮凡就被吓得赶紧开溜。
郑瑿一把抓住阮凡的袍子,一脚把他踹倒在地。疯狂挣扎的阮凡,怯怯地想要爬起身来。
“芳菲因你丧命,你还好意思保研?”郑瑿厉声质问,几欲动手。幸好,被快步赶过来的江浸月和丛小慧左右拉住。
惊恐万分的阮凡,吓得连连往图书馆的台阶上爬。他一边奋力地往上爬着,一边哆哆嗦嗦地狡辩。“我就算退了这保研名额,靳芳菲也活不过来。”
郑瑿一听这话,霎时怒发冲冠。她摘下学士帽,一把塞给了江浸月。“我他妈今天就送你下去给芳菲赔罪。”
“郑瑿,你可别干傻事。”丛小慧吓得不轻,赶紧从背后抱住了郑瑿。“他不配。”江浸月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郑瑿的面前。“他不配去见芳菲。”
几名校园警卫匆匆赶来,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局面。屁滚尿流的阮凡,赶忙趁机溜走。
靳芳菲的骤然离世,让毕业旅行和毕业合影都变得不合时宜。
散伙饭上,丛小慧提议和江浸月寻个合适的时间结伴北上去找郑瑿游历首都。郑瑿欣然应允,并许诺一定会排除万难去彭城参加丛小慧和于大智的婚礼。
二人关怀江浸月,将来如何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江浸月面无表情,十分淡然地回应。“我没什么大才华,也没什么大志向。”
“实在不行,你就坐等接手你老妈的不动产。”丛小慧两眼放光,贼兮兮地转着小眼睛。“做个天天在家躺着数钱的包租婆,岂不美哉?”
“一心想着坐享其成的,迟早得要坐吃山空。”郑瑿斜了丛小慧一眼,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丛小慧举起一只小龙虾,左右挥了挥钳子。“这叫法定继承,背靠大树好乘凉。”
“祝你顺利攻克父母难关。”江浸月剥开一个虾尾,嗔怪着塞进了丛小慧的嘴里。“和大智早日完婚,早生贵子。”
“我们家大智现在可出息了,已经付清婚房的全款啦。而且,房产证上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哦。”丛小慧大口嚼着虾仁,幸福地直眨眼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爸妈终于松口啦,不逼我找金城人士了。”
“看来,我不用千里迢迢地从北京赶过去参加婚礼了。”郑瑿拍着巴掌,忍不住笑出声来。“暑假,我在宁港就能等到你的请柬了。”
“也没那么快啦。还要挑选良辰吉日,拍婚纱照,定场地,订酒席。”丛小慧得意地晃了一下脑袋,端起手边的桂花酒酿冰粉。“一套程序走完,少说也得小半年了。”
“冬天结婚,岂不是不方便穿美美的婚纱了?”江浸月挖了一勺川北凉粉,又夹起两颗花生米放在上面。“你快马加鞭,赶在国庆之前多好。”
“是啊,不然拖到明年再办,就有些晚了。”郑瑿偷笑着,补了一句。“万一到时候,你挺着个大肚子,那还怎么穿美美的婚纱?”
丛小慧被一左一右调戏得双颊通红,几乎就要跟手里的小龙虾一个颜色了。丛小慧摆弄着手里的小龙虾,娇羞地发号着施令。“到时候你们三个,谁不来我就跟谁绝交。”
话音未落,就见郑瑿和江浸月的脸色骤然沉静了下来。丛小慧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得意忘形,竟然说错了话。
江浸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郑瑿,那个负责芳菲两起案件的敖警官,是你们宁港人吗?”
“不是吧,她应该就是金城本地人吧。”郑瑿一愣,缓缓作答。“怎么了?”
“那天我跟小月去学校门口,刚好偶遇她来驱赶芳菲的家人。”丛小慧见话题转移,也赶紧跟着找补。“她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问我俩是不是也是宁港人。”
“她的普通话说得非常标准,我没听出来她有什么口音。”江浸月低下头,认真地回忆着。“我还纳闷儿呢,她为什么要那么问。”
“嗯呢。她看人的眼神,也怪吓人的。”丛小慧看了一眼陷入回忆的江浸月,继续补充。“我看她啊,八成是嫉妒我俩风华正茂。”
“我个人感觉,这个敖警官有点儿地域歧视。”郑瑿单手托着下巴,分享着自己的观点。“还有点儿,自以为是。”
“什么意思?她看不起外地人?”丛小慧舔着手指,愣了一下。“她不是人民警察吗?”
“也没那么夸张。”郑瑿摇了摇头,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龙虾壳。“我只是感觉,她偏重根据案件以外的附加信息,对案件本身作出没有实证的推断。”
“什么意思?”江浸月睁大眼睛,脱口而出。“靠第六感办事?灵光一现,柯南附体?”
“她听说我和芳菲都是宁港人,就怀疑我有意美化同乡。”郑瑿举起一片西瓜,慢条斯理地作出解释。“唉,人民警察也是人。带点儿主观感**彩,也很正常。”
“她不会是信了阮凡吹的牛逼,觉得芳菲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乡野丫头,想要攀龙附凤吧?”丛小慧捂住嘴巴,脸色变了一下。
江浸月的脸色一沉,迅速跟着追问。“还是她觉得,芳菲大晚上不回宿舍,跟阮凡在凉亭私会,是不自爱的表现?”
“她还了解到,芳菲家的海鲜餐厅被勒令整改的事情。”郑瑿挑了一下眉毛,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那天,一副冷脸。”瘪着嘴的丛小慧,把手中的小龙虾“砰”的一声扔在了盘子里。“她肯定是觉得,我们俩和芳菲一家都是胡搅蛮缠的乡下人。”
江浸月的心里,也顿时了然。自己那天在餐厅里的冒失,刚好被敖警官一家撞见。想必,这又加深了敖警官对靳芳菲本人以及靳家人的偏见。
“郑瑿,你好好混,争取搞个北京户口。”丛小慧转头望向郑瑿,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郑瑿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你现在说话,怎么跟你老妈一个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