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亭,本名风波亭,是金城大学的标志性建筑。风波亭的门廊牌匾上,雕刻着“定风波”三个烫金大字。
风波亭的位置,坐落于金城大学教学区和生活区连接处的校内人工湖上。它临水而建,可以乘凉,也可以赏湖景。
这个亭子,是个典型的八角攒尖亭。它由六根立柱支撑亭顶,四面通风,一目了然。亭子的台基,图案十分别致。一个巨大的太极八卦图,分黑白阴阳两仪。
太极图的环形边缘,被凿成了十公分见宽,十公分见深的活水沟渠。这条细窄的环形水渠,可以供人工湖的流水贯通南北。
太极图的阴阳两鱼,由黑白两色鹅卵石砌成。两个圆柱形石凳,一黑一白,立在对应两仪的两个鱼眼处。
人工湖,名为“鸿蒙湖”,取“鸿蒙初开,阴阳调和”之意。鸿蒙湖和风波亭一起,修建在高考恢复之初。相传,风波亭的设计者,曾师从建筑历史学家梁思成先生。
不过,后世学生多在此处谈天论地,谈情说爱,谈论八卦。于是,风波亭便有了一个更加生动形象且通俗易懂的别名,“八卦亭”。
尽管挂着“定风波”的牌匾,风波亭的风波却从未消停。每年,都会有人因为各种原因,在这里失足落水或者投湖自尽。
因此,风波亭还流传着一个用八卦阵镇压水怪的传奇故事。近些年,水怪的故事被散播得愈发神乎其神。甚至,还有学生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曾经亲眼见过水鬼拖人下湖。
入学时,江浸月和她的三位舍友曾结伴观瞻过风波亭的风采。郑瑿望着头顶的牌匾,意味深长地吟诵了一首苏轼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丛小慧的第一反应,却是岳飞和秦桧的故事。面对着亭外被风吹皱的湖面,她背诵起了《满江红》的千古名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丛小慧为了配合诗中的情绪,甚至真的把栏干拍遍。然而,豪气冲破了天灵盖,下阕也给冲没了。靳芳菲默默偷笑,赶紧补上。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在一群文人雅士的斗诗会里,江浸月沉默不语。她默默地蹲在地上,凝神静听着潺潺流水。
大步流星的江浸月,快速抵达了八卦亭。不出所料,岸边湿润的泥土上,有几处被人踩踏过的痕迹。江浸月七上八下的心,不自觉地紧了一下。
江浸月没有走进八卦亭,只是静静地站在假山旁向湖面眺望。
正值初夏,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好时候。只可惜,这般灿烂的盛景,也掩盖不了这里曾经发生过的罪恶。
江浸月的脑袋嗡嗡作响,记忆不禁飞回到了两个半月前。
三月初的金城,春寒料峭。带着对春节的意犹未尽和对寒假的恋恋不舍,来自五湖四海的莘莘学子又踏上了返校的漫漫归程。
江浸月是金城本地人士,自然不用在春运期间来回奔波。但是,她的三位室友,都得各自回老家过年。
丛小慧,是内陆地区的彭城人士。彭城,跟省会金城之间,隔着江都和宁港两座城市。因此,每年春节,丛小慧都要提前抢购火车票。
开学时,丛小慧的父母来送过丛小慧一次。其余时间,无论寒暑,都是由她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于大智亲自接送。
每回接送丛小慧,于大智都会背上一大包彭城土特产。此外,他还会捎上一堆时令鲜果。临走时,他也会万分诚恳地拜托其他几位姐妹帮忙照顾丛小慧。
丛小慧和于大智,感情颇深。听丛小慧说,她和于大智从小学起就是同班同学。
于大智的父母都在广州打工,祖辈都是目不识丁的农民。因此,放任自流的于大智,只勉强接受了九年制义务教育。不过,于大智的脑子机灵,手脚也很勤快。
中考后,丛小慧考上了彭城的重点高中。为了不打扰丛小慧学习,落榜的于大智跟随父母跑到了广州打工闯荡。期间,他端过盘子,卖过保险,做过销售。每天,他风里来雨里去,只为多挣一些彩礼。
省吃俭用的于大智,怀揣着三年的积蓄回到了彭城老家。他在丛小慧的高中对面,开了一家小小的文具店。文具店取名“智慧文具”,涵盖了大智和小慧的名字。
深受感动的丛小慧,高考居然超常发挥。最终,她被省会金城的重点大学“金城大学”录取。
于大智一边替丛小慧开心,一边郑重其事地发誓。他要在小慧读大学的四年间,把“智慧文具”做大做强。到时候,他会买好婚房,等小慧回家结婚。
果然,踏实肯干的于大智,如今已经开出了两家分店。最近,他更是在彭城市区最贵的商业楼盘里缴清了婚房的首付。
然而,丛小慧的父母,却不甘心女儿委身下嫁。丛小慧的家人,根本就看不上家境普通又只有初中学历的于大智。
江浸月在去宿舍报到的第一天,就刚好遇见了丛小慧的父母。看得出来,二位长辈都是街道办事处的基层干部。他们跟丛小慧交代事情,仿佛是在领导训话。
“小慧,我命令你以后都不要再跟于大智来往了。”丛小慧的妈妈戳着食指,态度坚决地反复叮嘱。“你要多多参加学校的社团活动,以便拓宽人脉。你要为日后扎根金城打好地基,做好准备。”
在了解到隔壁床铺的江浸月就是金城本地人士以后,丛小慧的妈妈喜出望外地握住江浸月的手,言辞恳切地拜托她多多帮忙照顾小慧。
大一下学期,经不住妈妈的软磨硬泡,被逼无奈的丛小慧只好编造了一个假男朋友的故事。为了让她妈妈安心,丛小慧声称自己在汉服社社团里找到了一位“局长家的公子”。
丛小慧偷偷把汉服社社长的照片发给了妈妈,然后声泪俱下地控诉了这位“局长公子”的风流艳史。为了让她妈妈反对这门亲事,丛小慧甚至给“局长公子”安排了一个拈花惹草始乱终弃的渣男人设。
万万没想到,丛小慧的妈妈看完丛小慧发过去的照片,不仅没有厉声劝分,反而规劝女儿要宽容大度。丛妈妈认为,相貌平平的丛小慧,如果能找到这样一表人才的世家子弟,那简直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甚至,丛妈妈还教导女儿,要赶紧改改任性的脾气。“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男人结了婚自然就会收心,女孩子终究还是要做个贤妻良母的。”
目瞪口呆的丛小慧,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妈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言论。黔驴技穷的她,当即就和妈妈翻了脸。如今算起来,丛小慧已经有差不多三年没有主动给她妈妈打过电话了。
靳芳菲和郑瑿,都是宁港人。宁港,跟金城一样,都属于东部沿海城市。不过,宁港的自然风景保存得更为完善。所以,宁港主要依靠旅游业发展。
郑瑿和靳芳菲,一个生活在西边内陆地区,一个家在东边沿海地带。据靳芳菲自述,少时的她曾在西城区和爷爷奶奶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她其实是在西城区上的中学。
靳芳菲和郑瑿,是初中的同班同学。两人非常有缘,还曾做过一年同桌。
少时的郑瑿,比现在更像个男孩子。她穿着宽大的校服,顶着扎手的刺头,脾气倔得像头牛。入校时,郑瑿在女厕所的门口被女老师撞见,还被十分严厉地训斥了一通。
少时的靳芳菲,营养不良,体弱多病。因此,她隔三差五就要被班里的男同学戏弄。郑瑿作为同桌,没少替她出头。
后来,二人升上了高中。靳芳菲总是感叹,自己是侥幸才跟郑瑿考入了同一所重点高中。不过,她们只是校友,并不曾同班。
当时,郑瑿在配置最好的实验班里是被重点栽培的好苗子。靳芳菲,只能望洋兴叹。她总说,她一个资质平平的凡人,还是留在凡间比较好。
再后来,二人同来金城大学报到,又在同一个宿舍碰见。靳芳菲直呼缘分的同时,也替郑瑿惋惜。波澜不惊的郑瑿,倒是看得很淡。她觉得,既来之,则安之。
靳芳菲泪水涟涟,抱住郑瑿安慰。她感叹,自己一生的人品都在高考中爆发了。然而,有得必有失。
金榜题名后的一个傍晚,心情大好的靳芳菲陪奶奶出门遛弯儿。只是去路口的便利店买了个冰棍儿的档口,等在马路边的靳家老太就被酒驾司机撞倒在了绿化带上。
“我宁愿不上这大学,也不想我奶奶离开。”靳芳菲颤抖着哭诉,泪水浸湿了郑瑿的肩头。郑瑿拍着她的后背,轻轻地叹了口气。“福兮,祸兮”。
郑瑿一个人拎着行李,来得最早。每年,她都是轻装上阵,雷厉风行。郑瑿孑然一身惯了,所以寒暑假并不会刻意和靳芳菲结伴而行。更何况,靳芳菲还有个长不大的小男朋友要十里相送。
靳芳菲的男朋友,阮凡,来自经济发达的吴州。阮凡比靳芳菲小个半岁,个性轻浮跳脱得厉害。据靳芳菲透露,阮凡自幼丧母,父亲疏于管教。
阮凡的继母比阮凡大不了几岁,大学还没毕业就给阮凡的父亲做了续弦。毕业典礼上,继母直接抱着还在襁褓里的阮凡弟弟拍了毕业合影。
为了专心照顾自己的亲生儿子,继母游说阮凡的父亲将阮凡送到了寄宿学校。因此,阮凡自中学起就不跟家里人同住。上了大学以后,整个人就更是自由散漫得厉害。
在了解完阮凡的悲惨身世以后,多愁善感的靳芳菲开始母爱泛滥。自此,她就对阮凡表现出了一种如姐如母的溺爱。几乎可以说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按理说,阮凡和靳芳菲的家乡不在同一方向,二人其实并不顺路。但是每年,靳芳菲都会先把小男朋友送上火车,然后再去赶自己的班次。
这不,今年的春运,格外拥挤。靳芳菲为了把阮凡准时送上火车,忙到把自己心爱的吉他都遗失在了高铁北站。
今年的春节来得比较迟,所以开学的时间也比以往晚。为了一解相思之苦,在返校的当天晚上,靳芳菲和阮凡就约在了八卦亭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