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五章 鸟兽散

江浸月未曾料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解封这段腐朽如枯叶的往事。

眼前这个形象气质和记忆里判若两人的时尚轻熟女,居然就是桂大爷口中与他大孙女同名的有缘人,“桂雯欢”。江浸月这样想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轻笑,在刚刚逃离困境的杜霁欣看来,多少有些讥讽之意。

杜霁欣赶忙捋了捋蓬乱的头发,又理了理褶皱的衣裙。接着,她挺直腰杆,稳了稳自己的名牌皮包。看这不可一世的骄傲架势,颇有几分“别低头,王冠会掉”的女王作派。

“你怎么在这儿?”强装镇静的杜霁欣,假装漫不经心地开口。江浸月嘴角含笑,并未作答。

杜霁欣难堪的脸色,不禁陡然一沉。“罗老师已经走了,你还要来他坟头蹦迪不成?”这个让江浸月多年梦魇的名字,终于化作了灰烬。

“那年校运会,你是不是故意把我绊倒的?”江浸月不答反问,杜霁欣有些心虚。她立刻梗住脖子,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你说什么?我不记得。”

江浸月突然想起,那天在贴吧里看到的经典台词。可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她轻笑一声,幽幽地开口。“你,也有被冤枉的一天。”

心烦意乱的杜霁欣,被身后的赵警官亲自送到了门口。负责接待的向警官,让江浸月在等候区稍坐片刻。他先行走进审讯室走廊,去请负责此案的李秩警官。

“老李,什么情况?”向警官把声音放轻,以免激起走廊的回声。“这丫头,怎么还这副态度?”

“昨天请她来的时候,就已经解释过了。不是审讯,只是问话。”被称为“老李”的李秩警官,声音并不苍老,反而铿锵有力。“更何况,我们也没有拘留过她。可她,就是一个劲地叫屈喊冤。”

“可能是以为我们要严刑逼供吧。”向警官无奈地摇头,叹了一口气。“不是政法大学的高材生吗?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另一位,也在外面候着了。”向警官使了个眼色,李秩心下了然。

局促不安的江浸月,抠着虎口已经脱胶的创可贴。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边请。”她赶紧起身,转头应答。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江浸月愣在了原地。

李秩警官,竟是那天在餐厅偶遇的兰兰爸爸。看着瞳孔震惊的江浸月,李秩也瞬间认出她来。

“我们请你过来,是对金城一中的命案做一些相关问询。”等到三人在审讯一室落座,李秩思路清晰地率先开口。

“根据校庆日的签到记录和走廊的监控视频,我们初步推测,你是最后接触本案被害人罗某某的重要目击证人。”

“那天,穿着长裙在办公室走廊和罗毓明说话的人,的确是我。”江浸月非常坦然,淡淡地开口。“但是,在我离开的时候,他还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我也很好奇,他怎么就突然暴毙了?”

“请你回忆一下当天的情况,越具体越好。”李秩并没有答话,而是不紧不慢地继续问话。

江浸月从签到处开始,一五一十地复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甚至,她还特意关心了一下,她那位仓皇而逃的“表妹”。

向警官事无巨细地做着记录,李秩也耐心地在脑子里构建着场景。等江浸月絮絮叨叨地说完,喉咙已经开始冒烟。

“传达室提供的签到册上,你登记的毕业时间是2008年。”看着口干舌燥的江浸月,李秩警官继续追问。“我们查了金城一中的校友录,2008年的毕业生中,并没有你。”

“我2007年入学,2008年离校,只在金城一中读过一年高一。”江浸月面无表情,大方坦诚。“我的曾用名,是林意涵。这些,你们应该都已经查到了。”

“是的。我们根据你的曾用名,查到了过往你与本案被害人罗某某的纠纷记录。”江浸月主动坦白,李秩一鼓作气。

“罗毓明道貌岸然,令我清誉尽毁。我的确非常恨他,也曾诅咒过他。巴不得,他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江浸月痛苦地闭上眼睛,睫毛不自觉地颤动起来。

“但是,我跟这起命案没有关系。我被他轰走的时候,他还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这些,你们调监控记录,都是可以看到的。”

“没错。”李秩的思绪,闪回到了监控记录中。“我们查看了监控记录。”

长裙女子一直站在走廊上,并没有进入办公室。待她走后,罗毓明平安无事地站在门口,停驻了片刻。之后,罗毓明才慢慢转身,回到了办公室。

法医判定的事发时间,是在长裙女子离开后的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内。

李秩追问了一些相关细节,就起身送江浸月出了门。他叮嘱着,如果江浸月还有别的细节补充,可以随时联系南城区派出所。

江浸月浑身冷汗,尾随向警官出了走廊。她对着领口挥了挥手掌,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江浸月跟向警官示意了一下,就坐在走廊外的等候椅上歇息起来。

年纪稍长的向警官,体谅她一个小姑娘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他象征性地安抚了江浸月几句,就走向旁边的饮水机,想要打杯温水给她润润嗓子。

不巧,一次性纸杯用完了。向警官让她稍等片刻,就到前厅喊人去了。

一名年轻警官端着笔记本电脑从江浸月的身旁经过,李秩低沉平稳的声音也随之在走廊里响起。“小秦,那个姓连的女生,你问得怎么样了?她还有补充什么细节吗?”

“那小姑娘说自己两点钟进去的时候,浓盐酸就已经泼了。她还说,自己差点儿踩到。哦,她还说闻见了苦杏仁儿的味道。”听完秦警官的复述,李秩面露疑惑。“苦杏仁味儿?怎么辨别出来的?”

“我也纳闷儿,怎么这么具体。我还专门查了一下,氢氰酸才是苦杏仁味儿。”秦警官低声高语,李秩皱起了眉头。“她确定吗?”

“我也这样问。她说,是因为过年的时候,常吃杏仁。我就打开电脑,搜了杏仁图片,让她辨认。”秦警官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李秩压低声音追问。“然后呢?”

“她指认了这张图片。”秦警官指着屏幕上的图片,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李秩定睛一看,暗暗一惊。“这不是扁桃仁吗?”

“是啊,生产商挂羊头卖狗肉。超市里面卖的,几乎都是扁桃仁。市面上,很少有正儿八经的苦杏仁。”秦警官说着说着,还有点义愤填膺。

“苦杏仁有轻微的毒性,他们也不敢随便卖的。”李秩轻轻抬手,合上了秦警官的电脑。“可这丫头的证词……”秦警官满是迟疑,李秩也拧起了眉头。“你再调查调查。”

江浸月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天在天台上看到的情景。她立刻掏出手机,准备打开相册仔细查看。江浸月正捣鼓着手机呢,向警官就端着一杯纯净水从前厅赶了过来。

江浸月听到脚步声,猛然抬头愣了一下。她赶忙把手机递到向警官眼前,语气略带急促。“忘了告诉你们,我当时在天台的时候,还拍下了罗毓明拉扯女学生的照片。”

向警官放下水杯,面露喜色。“你马上把照片传送过来。”江浸月传送完照片,又查看了一下拍摄时间。14:04。

照片上,那双模糊不清的人影根本看不清表情。但是,连姓少女明显是在挣扎的姿态。罗毓明,绝对死有余辜。

江浸月悄悄地瞟了一眼向警官,试探性地提出疑问。“罗毓明的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

专注查看照片的向警官,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这个女孩儿和一个男孩儿……”话说了一半,向警官这才反应过来,硬生生地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案件细节,不方便透露。你如果还有补充,可以随时联系我。”江浸月的好奇心,被吊到了嗓子眼儿。这会儿,又硬生生地被压了回去。

江浸月回想着那天的时间线,推测着罗毓明的尸体一定是在放学前就被发现了的。如果是天黑才被发现,就太不合理了。不然,新闻媒体也不会在当晚就把此事报道出来了。

向警官刚才脱口而出的“这个女孩儿和一个男孩儿”,应该就是指发现罗毓明尸体的人。

“这个女孩儿”,一定是被罗毓明骚扰的连姓女生。可是,她不是刚刚才挣脱了罗毓明的魔爪,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

那么,“一个男孩儿”又是谁?

突然,一个映衬在白色卫衣里的温柔笑脸,在江浸月的记忆里慢慢明晰。难道是连校长的儿子,连理枝?奇怪,为什么他们都姓连?难道,是一家人?

江浸月想起,自己那天也确实闻到了隐约的刺鼻气味。不过,是不是苦杏仁味儿,她记不起来。而且,她也不清楚,苦杏仁儿是个什么气味儿。

还有,贴吧里那个“天道好轮回”的帖子。“涟涟有雨”,难道就是这个姓连的女生?

江浸月突然想起,罗毓明办公室门口那张杂乱无序的办公桌。落在一堆作业本上的校庆手册,似乎并没有被李秩警官提起。难道是,不翼而飞了?

江浸月带着满脑子的疑问,缓步走出了南城区派出所的大门。她快步走进地铁站,往金城大学的方向赶去。地铁飞驰而过,车厢摇摇晃晃。

昏昏欲睡的江浸月,恍惚间记起了“罗密欧”的博客。罗毓明的“水莲花”,到底是谁?难道,是那个在英国留学的班花?总不能,是金城的市花睡莲吧?

还有那个“名侦探可难”的博客,江浸月还没来得及察看。今晚回到宿舍,还得继续研究。

“名侦探可难”的博客,并没有留下什么记录自己生活的文字。相册,也没有上传过任何生活照。看来,是个神秘人物。

江浸月的鼠标,滑到了页面的最底端。第一条博文的内容,是柯南的经典台词。“真相,只有一个。”

这句话发布于2006年6月6日,16:16。江浸月不禁感叹着,真是一串吉利数啊。

江浸月继续往上,翻看了其他博文的发布时间。全部,都是在整点时间或者特殊时间进行的完美卡点。看来,这位“名侦探”是个强迫症患者。

除了分享一些“名侦探柯南”的相关信息,博主就只另外推荐了一部悬疑电影。这条博文,发布于2010年8月26日。无人评论,之后也再无更新。

“名侦探可难”推荐的,是黑泽明的经典电影《罗生门》,改编自日本小说家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太惭愧了,这两部作品,江浸月一个也没看过。

江浸月盯着博主的柯南头像,突然想起了那张聚餐合影。江浸月打开C盘,找出了之前一键保存的合影照片。江浸月把照片铺满屏幕,趴在上面仔细辨认。

哪一位同学,可能是这位“名侦探”呢?

江浸月对这张低清晰度的照片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她看得眼睛都干涩了,还是看不出端倪。

江浸月的余光瞥到了斜对角的床铺,郑瑿正在读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她的枕头边上,还放着一本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

江浸月瞪大了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自己这个脑子,是既当不了学霸,也当不了“名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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