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四章 二〇六

林意涵自认并不是个左右逢源,面面俱到的人。因此,她只跟主动与自己示好的同学亲近,比如金倩倩和鲍骊,还有一开始的杜霁欣。

林意涵的上铺,是沈静冰。一个长相普通,身材矮小,又沉默寡言的女生。

虽然是上下铺的关系,但是林意涵并没有和沈静冰成为朋友。沈静冰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熄灯之后就躲在被窝里悄悄听mp3。

说起来,沈静冰曾经和杜霁欣做过为期一个月的同桌。也就是,上学期的最后一个月。

为了避免早恋,袁老师的排座位方针,是禁止男女混坐。每个月,她都会重新把班级人员打散。然后,按照月考成绩的名次高低,自主选择座位。

争强好胜的杜霁欣,一直稳坐前三名的黄金宝座。因此,她从开学以来,就一直驻扎在最天时地利的中心位置。

然而,在上学期期末考试之前的最后一次月考中,杜霁欣却因偶感风寒影响了发挥。最后,她的月考总成绩跌到了班级第十名。

沈静冰虽不善交际,学习却十分努力。天资不算聪颖的她,一直将成绩保持在班里中上游。

那次月考的排名,沈静冰升到了第十五名。但是,第十一名到第十四名都是男生。所以,自然而然地,难得抢到好位置的她,就跟班长杜霁欣成了临时同桌。

杜霁欣从班主任处侧面得知,沈静冰是从边郊乡镇考上来的。她的父母都在深圳打工,爷爷奶奶都在乡下务农。目前,她正暂住在位于南城区和西城区交界处的舅舅家里。

杜霁欣自己家世一般,却爱暗中结交一些家境不错的同学。她虽不会把“嫌贫爱富”四个字挂在脸上,但也毫不掩饰自己对其貌不扬又抠抠嗖嗖的新同桌的嫌弃。

按理说,期末考试结束以后,就要开始愉快的寒假了。可是,一件突发事件,却打破了班里“喜迎寒假,欢度春节”的喜庆气氛。

班长杜霁欣的钱包,丢了。据说,里面装了将近五百块的现金,是杜霁欣存了一学期的零花钱。

五雷轰顶的杜霁欣,立刻就把此事报告给了班主任。同时,她还首先提出了自己的怀疑对象。即,同桌沈静冰。因为,只有沈静冰无意中看到,杜霁欣的钱包里有不少现金。

一头雾水的沈静冰,自然是直呼冤枉。她立刻倒出自己书包里的所有物品,力证清白。可杜霁欣不信,一口咬定是她转移到了别处。

杜霁欣大张旗鼓,以班长之特权翻查了全班同学的书包和抽屉。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因为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袁老师只能让大家安心回家过年。一切事宜,等来年开学后再议。

谁也不曾想,新的学期,杜霁欣和沈静冰都选择了住校。而且,二人还就刚好分在了同一个寝室。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寝室一共六个床铺,房门西侧是一张上下铺,东侧是两张上下铺。

为了占领最佳位置,杜霁欣第一个到达寝室。因为不想被别人“牵一发而动全身”,杜霁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西侧的1号下铺。

2号下铺,是金倩倩。她怕来迟了耽误办手续,所以一大清早就和爸爸从江都驱车赶来。

金倩倩营养过剩,又不爱运动,自然是不肯住上铺的。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杜霁欣对面的2号下铺。

离家不算远的林意涵,是第三个来报到的。她在宿舍门口赶走江富梅以后,迅速占领了最后一个下铺。

林意涵进来的时候,杜霁欣正在和金倩倩的爸爸说话。金爸爸五官俊朗,身材健硕,看起来格外年轻。

在了解到杜霁欣就是这个班的班长之后,金爸爸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地好一番恭维。临走之前,他还特意拜托班长,多多照顾一下新来的转学生。

沈静冰,是独自背着行囊来的。一进门,她就恰巧和1号下铺的班长大人四目相对。沈静冰别无他法,只好选择了距离最远的对角线位置,3号上铺。

鲍骊来的时候,顶着一个栗色水母头。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大件行李,戴着黑色墨镜的黝黑男生。

因为是插班生的缘故,大家都很意外。杜霁欣错愕之余,还是拿出了班长的派头。鲍骊倒是个自来熟,刚一见面就率先发起了零食。

鲍骊双手叉腰站在门口,左右对比着门两侧的上铺。最后,她把背包扔在了金倩倩的上铺。这么一个门后靠墙的隐蔽角落,刚好可以让她躲在被窝里看小说。

鲍骊不爱读书,却尤爱时下流行的青春疼痛文学。

据鲍骊自曝,那位长得特别“社会人儿”的小哥,是她的男朋友。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去年暑假,两个人在旱冰场认识的。

事实上,林意涵搬进206寝室的时候,宿舍的六张床铺是满员的。也就是说,刚开始的206寝室,除了以上提到的这些人外,还有一名成员。

这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特殊室友,就是谢姣。

谢姣踩着午后最烈的日光,拖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她裹着黑色的连帽羽绒服,看不清面容。

江浸月至今记得,逆光里缓缓靠近的谢姣,仿佛一个地狱使者。她握着行李箱拉杆的右手上,有许多块状的隆起。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神秘的图腾。

据杜霁欣爆料,谢姣的脖颈和右边身侧皮肤都有严重的烧伤。为此,她经历了大量的植皮手术。

鲍骊看似浑身肌肉,胆子却小得很。她指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偷偷地跟林意涵抱怨。她说,她自小最怕的就是这些密密麻麻坑坑洼洼的东西。

杜霁欣内心笃定,钱包失窃案的“元凶”就是沈静冰。于是,拿不出证据的她,开启了人身攻击模式。新学期伊始,她万分鄙夷地给沈静冰取了个外号,“神经病”。

沉默寡言的沈静冰,自然是不会搭理她的。即使是每晚回到宿舍,她也从不跟杜霁欣正面接触。毕竟是班长大人,实在得罪不起。

3月3日,星期一。晚上八点半,班主任袁老师突然来女生宿舍查房。

林意涵和金倩倩去公共澡堂洗澡未归,谢姣和沈静冰还留在教室里自习。宿舍里,只有杜霁欣和鲍骊两个人在。

当时,杜霁欣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门边绣十字绣。耳朵敏锐的她,突然就听到了班主任袁老师熟悉的咳嗽声。她立刻站起身来,踮起脚尖,趴在木门板上的玻璃窗区域,左右张望。

果然,袁老师略显臃肿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上。

心跳加速的杜霁欣赶紧掀起被褥,把手中的十字绣和针线包全部压在了最底层的凉席之下。同时,杜霁欣也不忘小声提醒趴在对面上铺看小说的鲍骊。

鲍骊刚抬起身子,就听见咚咚的敲门声。做贼心虚的她,吓得浑身一激灵。透过旁边木门板的玻璃窗,她可以看见一坨蓬松的烫发。

手忙脚乱的鲍骊,连忙学着班长杜霁欣的样子往凉席底下猛塞。可是,书籍比十字绣可要厚多了,根本塞不进去。

鲍骊正想拽起被子掩盖,却突然惊讶地发现,白天晒在阳台栏杆上的棉被忘记收回来了。现在这个点儿,估计已经在寒冷的夜色里冻成了冰块。唉,都怪自己看小说看得太入迷了。

情急之下,鲍骊把小说一把扔到了隔壁的3号上铺。她又趁杜霁欣开门和袁老师寒暄之际,一把扯起沈静冰的被子,大力盖在书上。

一切收拾妥当的鲍骊端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十分礼貌地跟刚刚踏进房门的班主任打着招呼。袁老师抬头看见正襟危坐的鲍骊,竟是难得一见的乖巧。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非常常规地巡视了一圈。

好巧不巧,就在袁老师转身离开的时候,沈静冰凌乱不堪的被窝里突然滑出了一只白色耳机。“叮”地一声,就甩在了床边的金属爬梯上。

大气都不敢出的鲍骊和杜霁欣,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冷汗直冒。

近在咫尺的袁老师,自然也听见了这清脆悦耳的动静。她慢慢转过头来,看向旁边的床铺。她的视线顺着白色耳机慢慢上移,落在了那个一团乱麻的墨绿色格纹被窝上。

白色的长线耳机,连着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黑色机器。袁老师抽出背在身后的左手,轻轻地拽住白色的耳机线,慢慢地从被窝里抽出了一个崭新的mp3。

杜霁欣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天呐,这土里土气的前同桌,居然能买得起这么时尚新潮的mp3?

居高临下的鲍骊,一眼就认出了品牌。她两眼放光,忍不住赞叹。“哟,这不是韩国品牌的最新款吗?1GB,超大容量。”

“没记错的话,得要四百多块钱呢。”鲍骊歪头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469,好像是。”

此话一出,杜霁欣灵光乍现。“我就说是她偷了我的钱包吧!就她,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贵的mp3?”鲍骊后脊一凛,吓得不敢接话了。

袁老师正反面翻看着外观时尚的mp3,又瞅了瞅一旁气急败坏的班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沈静冰吗?她平时看着挺淳朴的,一直也挺老实的。”

杜霁欣仿佛抓住了铁证,一下子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她梗着脖子,冷笑一声。“淳朴,倒是挺淳朴的。老实,就不见得老实了。”

袁老师挑了一下眉毛,把手中的白色耳机线缠到了黑色的mp3上。她又抬手扯了一下沈静冰的格纹被面,想要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别的东西。果然,又抖出了一本小说。

袁老师慢慢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的小说。她瞅着封面,轻笑了一声。“年纪轻轻的,哪来那么多悲伤?”

“怪不得,开学的摸底测验,掉了十几名。原来,是把心思都放在了看小说和听mp3上面。”

袁老师把书握成一卷,夹着mp3,一起背在了身后。她冷冷地转头,对旁边哼着嘴角的班长发话。“明天,让沈静冰来我办公室一趟。”

袁老师前脚刚迈出房门,杜霁欣后脚就得意地翻了个白眼。鲍骊默默地爬下床铺,收回了在阳台上挂了一天的冰冷棉被。然后,这一夜,她都辗转难眠。

当晚,沈静冰就发现了mp3不见的事情。“谁动了我的床铺?”

鲍骊缩紧身体,不敢说话,只能装睡。其他几位更是莫名其妙,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斜对角的下铺上,班长杜霁欣幽幽地开了尊口。“袁老师刚才查房没收了,让你明天去趟办公室。”

沈静冰跪在床上,抖着被子的双手停在了半空中。她愣愣地板着身子,沉默了一分钟。然后,她和衣躺下,用被子蒙住了脸,不再动弹。下铺的林意涵不敢说话,只是隐隐感到上铺在微微地抽搐。

第二天,准时去袁老师办公室报到的沈静冰,对听mp3之事供认不讳。

据沈静冰自述,寒假里面,她瑟瑟发抖地站在寒风中递了十天传单。她每天自己带水带饭,连一杯热奶茶都舍不得买。这样,才勉强攒够了买mp3的钱。

杜霁欣当然不信,她义正言辞地要求沈静冰还钱。并且,她还要求沈静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跟她赔礼道歉。

沈静冰虽不善交际,也不能言善辩,但倔强的脾气让她无法屈打成招。她拒不承认“偷钱”和“看小说”的罪行,并且当场回击班长是假公济私诬人清白。

两人在袁老师的办公室里,从叽叽喳喳演变成了推推搡搡。

袁老师不想当这个清官,也不想断他们的家务事。她让沈静冰回去写一份五百字的检讨,让杜霁欣也不要空口无凭地乱指认人。至于小说和mp3,等高三毕业后再来领取吧。

沈静冰在晚自习结束时,终于递交上了检讨。一回到宿舍,她就直奔主题,冲到了鲍骊的桌边。正在一边削苹果一边泡脚的鲍骊,吓得把苹果和刀都差点儿掉进了洗脚水里。

“小说是你的吧?”沈静冰开门见山,直勾勾地瞪着鲍骊。鲍骊一手举着削了一半的苹果,一手举着沾满糖分的水果刀,噤若寒蝉。

沈静冰见她闷不吭声,更是怒火中烧。“你为什么要栽赃陷害我?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联合杜霁欣一起对付我?”鲍骊本就心虚,这会儿又被这连珠炮一样的质问彻底砸晕了脑袋。

沈静冰见鲍骊始终不肯搭话,只能恶狠狠地扔下一句。“我恨你们。”鲍骊望着沈静冰怒气冲冲的背影,呆呆地啃了一口苹果。等送到嘴里时,才发现啃的是苹果皮。

杜霁欣和谢姣一同从澡堂归来,瞥了一眼正在猛力往上铺爬的沈静冰。杜霁欣甩着湿漉漉的头发,冷哼了一声。“吃炸药啦?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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